17 局裏局外

局裏局外

“顧娘子喜歡就好。對了,習字得有好筆,這支羊紫兼毫你收着,雖比不得上次顧娘子送我的那支,但也可堪一用。”

顧玉潭接過那一方木盒,茂栗在一旁擡頭看天,他極力忍着才沒說出來。自家公子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這筆是陛下私下所賞的,共有兩支。公子留了一支,卻将另一只贈給了顧娘子。按理說陛下所賜之物,一毫一厘都是不得轉贈的,可是昨夜自己提醒時,公子卻像是絲毫不放在心上。

顧玉潭自然不知這筆的來歷,只當是謝崇椋自己買的。只是她如今也有了些閱歷,仔細打量後便知道這筆雖不如她上次送的關東遼尾珍貴,但也絕非凡品。她這無功受祿,有些不好意思。

謝崇椋看出她的神情,便出聲勸道:“我與顧娘子也算有半師之誼,便當是我的一點小小回生禮好了。”

他一副開玩笑的模樣,說得半真半假,顧玉潭倒不好推辭了。她将那筆拿在手中轉了一圈,突然摸到筆管上有個地方凹凸不平,仔細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個小小的“潭”字。

她不解地看向謝崇椋,卻見他耳根微微紅了,撇過頭掩嘴咳嗽了一聲:“怕你上課之時與他人的筆混淆了,所以做個标記。”

顧玉潭疑惑,上課之時大家各有各的書桌,況且這羊紫兼毫并不常見,怎麽會與他人的混淆?更何況,如果要做标記,自己名字中的“玉”筆畫更少,刻起來豈不更容易?

謝崇椋看着顧玉潭疑問的神情,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但卻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昨晚突然的手癢,一時尴尬。

茂栗看着自家公子身在局中的模樣,心中苦笑,卻不得不替他遮掩:“娘子不知,我家公子最近在勤練篆刻,經手的東西都忍不住,還請顧娘子諒解。這篆刻嘛,自然是筆畫越多才越能見功夫……”

謝崇椋聽着自家小厮這一頓胡謅,無語凝噎,心想很有必要給他開個緊急培訓班。沒想到顧玉潭于篆刻一藝上并未有深入了解,居然還一臉信服的點頭:“原來如此。”

茂栗一陣幹笑,總覺得顧娘子那神情,帶着些不易察覺的體諒與掩飾。

正事說到這裏便告了一段落,謝崇椋卻下意識地不想說出告別的話。好在顧玉潭收了人家的禮物,也覺得不能轉頭就走,便開始客套地寒暄:

“謝公子這一月來過得如何?差事可還順心?”

她本是随口一問,料想謝崇椋也應該是随口一答。哪知道謝崇椋聽到她的話,卻緊緊皺起眉:“新政推行不易,在這偏遠小縣尤甚。”

顧玉潭先是一驚,繼而明白了,她勸慰謝崇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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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新政多是體貼民生、照拂寒門之舉,百姓心中自然愛戴。但是如此一來,便動了許多人的既得利益,他們不敢明着抗争,背後手段定是層出不窮,只怕阻力不小。然民心向背從來都是不可逆的,惟德動天,無遠弗屆,陛下聖德,一定會有所向披靡的時候。”

她這一個月的書不是白讀的,拍個皇帝的馬屁還不是手到擒來?更何況夫子已經講過多次新帝新政,顧玉潭聽得出,這位新皇帝并不是紙上談兵,他的舉措大多可落到實處的。

謝崇椋聽到顧玉潭的話便是眼前一亮,他這一個月聽多了那些官宦與鄉紳的陰陽怪氣,明面上歌頌陛下雄才大略,卻又一個勁地言說他們的不易,勸谏這新政定要緩緩圖之。

謝崇椋再清楚不過,陛下登基尚不足一年,便是要靠着這股子銳氣讓天下改頭換面。緩緩圖之?只怕緩是真的,這一緩卻再沒有圖的時候了。

“怎麽,顧娘子也有關注陛下的新政?可否詳解一二?”

顧玉潭傻眼:“這是又要考驗學問了?”

謝崇椋笑得柔和恬淡,眼中期盼之色卻未加掩飾:“顧娘子便當是提前作了篇策論。”

顧玉潭略想了一想,決定從吏治說起:“陛下以尊主權、課吏職為切入點,一方面整肅紀綱,另一方面懸法于衆,這是關系到整個新政能否繼續下去的前提。所以,我猜這一條必是除女子科舉外,抗力最強最難推行的一條。”

看到謝崇椋驚嘆中帶着欣賞的眼神,顧玉潭便知道自己沒猜錯。新皇帝要加強集權,地方的臣子們便要讓權,他們怎麽肯?所謂整肅紀綱,實則是更多事宜要層層上報才能有最終決斷,所謂懸法于衆,則是将邢賞予奪的公道還到了百姓手中。若說女子科舉是長遠來看侵害了士大夫們的權益,那這整頓吏治便是當下就要從他們手中奪權。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抗争之力必然不小。

謝崇椋點點頭,認可了顧玉潭的說法,旋即又是冷笑:“這些老匹夫,我要看看他們能負隅頑抗到幾時?”

顧玉潭詫異地看過去,這倒是她頭一次聽到謝崇椋罵人,看來這一個月在縣衙着實憋屈。

“好一個負隅頑抗。”顧玉潭決定勸勸這初入職場的熱血青年,“既然謝公子知道他們是負隅頑抗,必有敗落的一日,那不過就是時間長短罷了。若紀綱不肅,那不如重頒诏令,挑幾個頂風作案的殺雞儆猴;他們不肯以法理政,那便将法度張貼于大街小巷,傳授于大小學堂,減免以民告官的杖責之刑,讓百姓來擔負這監察之責。”

謝崇椋初聽時,以為顧玉潭只是幾句輕描淡寫的安慰,卻不想聽到後面越發驚喜。

他一時間恨不得拿紙筆來統統記下,又真想立馬帶着顧玉潭上京面聖,懇請朝廷重用于她。謝崇椋無比慶幸自己兩個月之前的決定,沒想到竟然是意外撿到寶了。心中除了欣賞也有自豪,總覺得這顆滄海遺珠是被自己所發現的,便有了一絲絲獨懷秘密的竊喜。

顧玉潭倒覺得尋常,她前世是政治老師,這些“民主決策”、“民主監督”的內容早就背的滾瓜爛熟,但是她也知道,在封建社會想推行這一套難上加難。但是正是因為艱難,才總要有個開頭,她不奢望能百分之百地落實,但凡能有十之一二的成效,就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

如今她身在局外,自然是沒有資格參與到新政的決策和實施中的,但是謝崇椋已是局內之人。而且觀他行事作風,是真的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青年,所以顧玉潭想借他之手,将這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率先打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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