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上墳請祖
上墳請祖
段月棠笑着笑着,卻漸漸露出一絲悲傷。顧玉潭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母親。
“潭兒,新衣試過了就換下吧,咱們該去看看你祖父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還有你爹了。”
顧玉潭反應過來,臘月二十九,在古代還有個習俗便是要“上墳請祖”。她也忽然間有些低落,乖乖點了頭,便随着母親進屋收拾要帶去的貢品。
顧家的祖墳與段家的祖墳并不在一處,段月棠先帶着顧玉潭去了祖父祖母的墳前。剛看到二老的墳時,顧玉潭就大吃一驚。在原主的記憶中,顧家有兄弟四人,她的父親顧令則行三。可是顧家祖父母的墳前竟是無比荒涼,連貢品都沒有一個。那野草微微漫過了墓碑底部,像是大半年都沒人打理的樣子。
“娘,這……”
段月棠卻像是早已習慣:“娘自從清明節來過一次後,也許久沒來看望你祖父祖母了。你祖父的……”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告知女兒:“你祖父的是衣冠冢,當日閣樓倒塌,死傷者衆多,許多屍體都辨不出樣貌了。你幾位叔伯,也不常來。”
顧玉潭沒想到祖父當年死狀這般慘烈,深感同情的同時,心中那個模糊的疑問又浮現了出來:“那幾位叔伯和父親沒有去京城試着認領嗎?”
段月棠表情平靜:“去了,只是一來确實認不出,二來京兆府要查案,便扣留了一衆人的屍體,最後統統安置在了義莊。”
這……
古人落葉歸根的念頭極重,若是死後不能歸鄉,便是魂魄都不得安寧,父親和幾位叔伯竟然同意?
知女莫若母,段月棠瞥了一眼女兒,便知道她在想什麽:“你父親當初應該是不願的,因為他從京中回來時,你外祖父請了郎中給他看病。我當時偷摸在房外聽到了,不僅有傷寒和心疾,而且有遭人毆打後的皮肉傷。”
顧玉潭瞠目:“既然如此……”
“你父親不願說,你外祖父就也不好再問。成婚後我只是提起過一次,你父親就變了臉色,連着兩日都吃不下睡不着,自那以後我便不曾再提了。”
顧玉潭咂舌,看來父親去讨祖父的遺體,卻反遭毒打?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父親提都不願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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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月棠也在回憶,其實與顧令則成婚後,她便發現他極少有開心的日子。但是她能理解,畢竟生父驟然離世,幾位兄長又極不靠譜,振興顧家的責任幾乎都落在他一人肩上。如此一來,她是真的很少能看到顧令則的笑臉。只有顧玉潭剛剛出生的半年,是顧令則最開心的時候,他似乎都已經忘了往日的傷痛,真正開始開朗地面對生活。
但是自從去省城參加秋闱之後,顧令則就又開始一日日消沉下來。即便他中了解元的消息傳回丹縣,他也沒有半分展顏,反而是更加憂心忡忡。有時睡到半夜,就會忽然翻起身滿屋子找女兒,直到将顧玉潭緊緊抱入懷中,他這才能摟着妻女安心入睡。
那時的段月棠心下擔憂,卻也問不出什麽,她就只能安慰自己,是科舉壓力太大了,等到來年考完春闱,便會好了。可是春闱剛剛結束,丈夫以頭一名的成績被取為貢士的消息還未傳回,他在京中忽發疾病去世的噩耗便早一步傳到了。
段月棠一邊燃着紙錢,一邊忍不住落淚。自從女兒在祈焉書院讀書,她便覺得女兒忽然之間長大了許多,現在已經能擔起這個家的重擔了。她這麽多年孤苦卻無處傾訴,此時便忍不住哭着告訴了顧玉潭。
顧玉潭畢竟沒有與父親相處過,只是聽段月棠的說法,顧令則一定很愛很愛她的女兒。所以比起悲傷,她此時心頭更多的是沉重,因為在母親的敘述中,她隐隐察覺到了幾分蹊跷。
顧玉潭覺得自己有必要問清楚:“娘,您當日是親自去京城接的父親嗎?我不記得了……”
“你當時只有四歲,哪能記得這些事?我把你托付給何嬸子,便與你大伯一起去京城接你父親回來。”
“您是與大伯一起去的?”
顧玉潭記得錢莊的吳掌櫃曾說“你母親孤身去京城扶靈,回來便大病一場”,怎麽母親卻說是與大伯一起去的?是吳掌櫃記錯了不成?
可是她已答應吳掌櫃,絕不向母親提起遇到他的事情,便只好按下心中的疑窦,聽母親繼續說。
“到了京中,我怎麽也不肯相信你父親就這般去了。他雖說平日裏身子不算健壯,但怎可能一場風寒就能要了性命?因你父親考中了會元,又是在殿試的前十天忽然離世,當時引起了先皇的注意,還專門派宮中的禦醫出宮診治。”
段月棠嗚咽出聲:“有太醫的診斷,和你父親同房貢士的舉證,你大伯又不願多生事端。我還能如何?”
她清楚記得,當時自己哭喊着請求仵作驗屍。可是那禦醫卻是甩袖大怒,直說自己為陛下診脈十餘年,何曾受過這等侮辱。而丈夫的長兄非但不為自己撐腰,反而向那禦醫賠罪,說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明事理。
“你可要為潭兒多想想,她可是令則唯一的血脈。”
大伯的聲音言猶在耳,段月棠當時哭得傷心,分不清這是提醒還是威脅,可是想到她的玉潭,她只能咽下所有的疑惑與不甘。可是自己哭了一夜,第二日腫着眼睛推開房門,卻被告知大伯昨日連夜離開了京城。
“什麽?”顧玉潭驀地站起身,氣血一陣陣上湧,“大伯,就把您一個人留在了京中?”
難怪,吳掌櫃說是母親孤身一人扶靈回來。母親在京城舉目無親,無人可靠,弱小的女兒還在家鄉等着她。
顧玉潭不敢想象當時的母親有多無助,有多害怕。這般瘦弱的身軀,又是怎麽想方設法,獨自将父親的遺體接回了家鄉。
她紅了眼睛,輕輕抱住母親:“沒事,娘,都過去了。以後一切都有我,您再也不用獨自面對任何苦難,我永遠和您在一起。”
段月棠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伏在女兒小小的肩膀上,似要哭完這十年來所有的心酸、不甘、怨懑和屈辱。她的潭兒,終于長大了,也可以給她一個肩膀,也可以讓她有所依靠。
半個時辰後,段月棠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她擦幹眼淚,又帶着顧玉潭去顧令則墳前磕了頭。自己卻像是不敢面對似的,腳步匆匆地離開。
顧玉潭看着母親發顫的步伐,心道:母親當日肯定是很愛父親的,直到斯人已逝十年,卻絲毫未變。
只是當母女兩人到了段家的祖墳前,卻遇上了不速之客。說是不速之客也不恰當,因她也姓段,身上也留着段家的一半血脈。
陸段氏眼睛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她看到段月棠和顧玉潭,卻猛地站起來:“你們還有臉來?”
段月棠情緒低沉,不想跟陸段氏争辯,便直接繞過了她,去靈前擺放供品。
陸段氏大怒:“你站住!我跟你說話你聽不到嗎?”
她伸手就要去抓住段月棠,卻忽然被人一把推開。
她一個踉跄,差點沒站穩。等到穩下身子,看向推她的人,破口大罵:“果然是沒家教的東西!顧玉潭,你娘沒教過你尊重長輩嗎?竟然敢跟長輩動手,你個混賬玩意!”
陸永柔今日沒有跟她一起來,她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鬟侍候着,見此情景被吓得不輕,連連後退。陸段氏一眼瞥見更是生氣,一把拽過那小丫鬟拳打腳踢:“賤蹄子,拿着我陸家的錢卻不知道護主?你給我過去,打死這兩個沒廉恥的賤人!”
那小丫鬟看着眼生,并不是前兩次伺候在她與陸永柔身邊的那個。她瞧着不過十歲出頭,瘦瘦弱弱的,似乎沒見過這種場景,被吓得哭出聲。
顧玉潭看着眼前的雞飛狗跳,忍不住皺眉。她記得穿越過來之後,第一次見到這位陸姨母時,不過覺得她尖酸刻薄,遠不像今日這般喪心病狂。
陸段氏還在那裏一個勁地打罵丫鬟,段月棠實在看不下去了,出聲制止:“大姐,她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你拿她出什麽氣?”
陸段氏猛地轉過頭,赤紅着眼睛瞪向她:“什麽時候輪到你管教我?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丈夫!”
她說着又瞪向顧玉潭:“你以為你進了書院便出息了嗎?我告訴你,你娘命硬着呢,下一個被克死的肯定就是你!”
“啪!”
顧玉潭忍無可忍,一巴掌扇過去。她這一下用足了力氣,陸段氏被打得原地轉了個圈,一時間竟然懵了。
段月棠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識先跑過去把女兒護在身後,繼而又盯着還沒回過神的陸段氏,口中卻教訓着女兒:“潭兒,她是你姨母,你怎可對她動手?”
顧玉潭深吸一口氣,冷靜了幾分。她知道,按照人倫綱常,她剛剛這一巴掌打得确實過分,母親訓得沒錯。但是……
“為人子女,孝是第一位的。若是任由母親被欺辱,還能視若無睹,女兒才是真的不用活了。”
聽着顧玉潭铮铮的話語,段月棠嘆了口氣。她當然知道女兒是為了維護她,但只怕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不好。
此時的陸段氏終于反應過來,撲上來便要揪住顧玉潭:“我殺了你,你這個小雜種,居然敢打我?你不得好死!你跟你娘一起下去陪你爹啊,活着做什麽?”
段月棠急着護住女兒,那小丫鬟邊哭着邊上來拉自家的主子,顧玉潭不想讓母親吃虧,便奮力要推開陸段氏,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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