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情窦初開
情窦初開
謝崇椋一滞,這才反應過來,暗罵自己真是豬頭羊腦。送筆的時候只想着那是一對,很自然便送她一只自己留了一支,全然忘記了羊紫兼毫是小楷筆,《蘭亭序》卻是行書。
他尴尬地幹笑:“是小楷,小楷沒錯……”
把袖中練了好幾夜才挑出的臨摹《蘭亭序》放在桌上,又取走了原來那幅,謝崇椋這才讷讷開口:“要不,我再送你一支筆吧,我那還有極好的楠木筆,筆頭是狼毫摻了豬鬃所制……”
他還沒說完,顧玉潭便趕緊拒絕:“別別別,我家又不是沒筆了,你若想讓我練行書,我練便是了。是臨摹你的這副沒錯吧?”
顧玉潭本是無心之語,卻一語道中了謝崇椋的心事。他看着顧玉潭澄澈的雙眼,忽覺得自己心思鬼祟。若真是為了顧玉潭好,他應該讓她去臨摹原碑帖才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顧玉潭的字跡中有幾分自己的痕跡,便覺得心中雀躍不已。
原來,他竟然心思狹隘到了這般地步?
謝崇椋越想心中越是愧疚,竟一時間有些不敢面對顧玉潭的目光,胡亂搖了搖手:“并無此意,顧小娘子自己随意就好。”
顧玉潭啞然,她說錯什麽話了嗎?怎麽謝崇椋剛剛還意氣風發,現下卻隐帶着幾分倉惶?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直到段月棠在門口叫他們出來吃飯,這莫名尴尬的氛圍才驟然一松。
段月棠将廚房打掃得很幹淨,但是看着錦衣玉帶的謝崇椋,還是有些局促:“家裏地方小,便沒有安置膳食廳,實在是委屈謝小公子了。”
謝崇椋卻很是自然地落座:“伯母快別這麽說,我上門叨擾本就不安。不過是吃飯罷了,坐在貝闕珠宮之中也未必能嘗盡世間珍馐,身處雕梁畫棟之外才能一覽人世煙火。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用詞考究卻又很接地氣,顧玉潭在一旁聽得嘆服,直想趕緊拿紙筆記下來這妙詞錦句。段月棠也被逗笑:“謝小公子言之有理,那就請動筷吧。”
桌上的菜肴很是豐富,一道紅燒鯉魚,一盆羊肉煮蘿蔔,一碗軟爛澄亮的紅燒肉,一盤鮮甜開胃的梅子姜,再配上一碗香氣四溢的七寶五味粥,聞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茂栗立在一旁看着,幾乎要流口水。之前只聽聞顧小娘子的母親是賣包子的,卻不知她手藝這般好,這等廚藝便是去開個酒樓也綽綽有餘了。
段月棠讓了茂栗好幾次,他都不肯坐下用飯。她只好将所有菜與粥都乘出一小份,放在旁邊不常用的一張小幾上,茂栗得了謝崇椋的允許這才過去狼吞虎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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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古人講究食不言,但是顧玉潭在現代邊看電視邊吃飯早已習慣了,吃飯時便忍不住時時與母親聊天。今日有客在場,段月棠只好示意女兒“好好吃飯”,可惜女兒沒領會到母親的用意,連忙扒拉了一大口咽下去,又再次說起在書院中的趣聞。
段月棠無語,只好抱歉地對着謝崇椋笑笑。哪知道謝崇椋嘴裏慢條斯理吃着,一雙眼睛卻緊緊注視着喜笑顏開的顧玉潭,聽着她妙語連珠,也忍不住一直彎着唇角。
段月棠看了眼他的神情,心中突的一跳。她一邊安慰自己,定是自己胡思亂想,一邊又忍不住打量自家女兒逐漸長開的模樣,眉似遠山,眼若繁星,鼻梁挺拔而鼻尖圓潤,檀口宛若點了櫻桃般更襯得牙齒雪白。
即便自己身為母親很想低調,可是看着這張賞心悅目的臉,卻也實在是自豪與擔憂并存。再看看謝小公子那幾乎不加掩飾的明亮眼神,段月棠忽然有些後悔今日吃這頓飯了,她總覺得自家女兒還小啊……
即便隔壁鄰居家的女兒同為十五卻已育有一子,她也還是覺得女兒還未到出嫁的時候。
謝崇椋一頓飯吃得很是滿足,身心愉悅地告辭離開,卻發現顧伯母待他似乎不像初來時那樣熱忱了。他有些不解,一旁抹幹淨嘴巴的茂栗倒是覺得唇齒留香,忍不住為顧小娘子的母親說話:“公子,您以後可揣着點,別太……明目張膽了。”
謝崇椋一愣,繼而皺眉:“我做什麽明目張膽了?”
茂栗嘿嘿一笑,卻明智地選擇閉口不言了。
謝崇椋回到書院時,天色已黑了。他剛進自己房間就被人一把摟住:“好小子,上哪去了?”
謝崇椋倒是一點都不驚訝,淡定地撥開對方的胳膊,坐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什麽時候來的?”
柏安見沒有吓到他,撇撇嘴也坐下來:“真是無趣。我申時就到了,下午和師父師娘一起用的飯。聽師父說你被陸典吏拽走,給人家祖上上墳去了?”
謝崇椋無奈:“你還能猜不出怎麽回事?”
柏安雖在臨縣做官,但是因他少年時也曾拜讀在聆雅先生門下,對丹縣的一衆官吏也算是熟悉。他想起這陸典吏便不由得調侃:“這般似聰慧又似蠢笨,時而耿直時而圓滑的人,倒也是有趣。不過一個小小典吏,家底卻是殷實,怎麽,你不查查?”
見謝沖蓮不語,他又湊過來:“聽聞陸家的小娘子貌美如花,又很是知書達理,在整個丹縣也算是佼佼。莫不是因此你才放過他一馬?”
看着好友臉上的促狹笑意,謝崇椋面無表情:“要查,但還不到時候。還有,以後少聽些傳聞,盡是些不盡不實之語。”
貌美如花?知書達理?整個丹縣的佼佼者不該是顧玉潭嗎?
謝崇椋回想起見到她的每一幕:在陸段氏家中,她句句話将人氣得跳腳,偏偏自己又一臉認真肅穆的小模樣,那機靈勁兒真是越想越讓人心動。
第一次去她家中,她不過才看了一日書,便能将他的問題盡數回答,雖有錯漏,卻依舊讓他驚詫于那一份聰慧。
在書院外和今日的墳頭邊,她護母之心都令人動容,尤其今日,頭一次聽她帶着哭腔的聲音。純孝至此,怎能不讓人敬服?
還有山坡上的妙語連珠,害羞時的回眸一笑,就連今日吃飯時還不消停的一張小嘴,都讓人不知不覺地傾慕。
傾慕?
謝崇椋被自己腦中突然冒出的這個詞吓了一跳,難道自己真的動了心?可她不過才十五歲,自己卻已二十有三了。
但是……
自己所見所識的女子中,無有比她更美麗動人的,也沒有比她更聰慧機智的,更沒有比她能與自己談笑風生、心意相通的。即便是有吧,可是在她出現後,仿佛都紛紛後退了一射之地,将自己心中那片荒蕪之所,只留她一人孑然獨立。
她自悠閑自在,在他的世界來去自由。而他卻不知不覺間深陷在那一颦一笑,只想将那嬌俏的身影禁锢在自己一人的心田。
謝崇椋想得越是清楚,就越是一陣陣心跳如擂。
旁觀的柏安見他突然不說話了,臉色也肉眼可見地轉紅,覺得怪異,趕緊拍他一巴掌:“喂,謝崇椋,謝蘊之!你想什麽呢?”
謝崇椋被一巴掌拍得醒轉,看向滿臉懷疑的好友,慌張地拿過水杯遮住臉:“沒,沒什麽,一時走神了。”
柏安自是不依不饒地非要問個清楚,謝崇椋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算是安頓住好友,将他推去了客房。而自己再坐下來時,心頭卻不由得發慌。
這樣出衆的顧玉潭,是自己無意中撿到的寶。若是等她再長大幾歲,上門求親的只怕是絡繹不絕,到時候……
自己現在便要抓緊時間告白,起碼要對方知曉他的心意!
謝崇椋走到書桌前提起筆,便準備寫信給顧玉潭。可是剛剛寫下半個字,忽的又停了手。
“不成,再有一個多月便是縣試了,她如此重視,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擾亂她的心神。”
謝崇椋放下紙筆,又陷入了糾結。可會有人捷足先登?應當不會吧,聽說書院中的男子們甚至起了個“顧老吏”的诨號給她,應當對她是沒有那等心思的。
可是萬一有隐于衆人身後,像他這般偷偷動心的人呢?
謝崇椋圍着書桌轉了好幾圈:“還是要多打探打探。對了,改日要提醒玉潭,以學業為重。”
來送洗腳水的茂栗在門外聽到,差點一個趔趄。公子啊,您的這點心思,也就顧小娘子沒留意罷了,怕是人家親娘都看出來了。還勸人家學業為重,您先仕途為重吧。
茂栗叨咕了幾句,這才敲了房門。
而确實如他所想,段月棠今日已察覺到了幾分,加之平日裏也會聽女兒說起謝崇椋對她的照拂,段月棠也很是糾結。又怕是自己誤會了人家的意思,又怕是自己女兒單純被輕易哄騙,心思重重地在竈房想了半晌,決定還是先來探探女兒的口風。
“潭兒,在溫書嗎?”
顧玉潭停下練字的手:“娘,怎麽了?”
段月棠走近一看,她雖不曾飽讀詩書,但是因為顧令則在世時便最喜王羲之的《蘭亭序》,臨摹了許多,後來都被玉潭的叔伯們搶走。所以看到桌上這幅自然便認了出來,可是這是謝崇椋今日才送來的……
她心中的糾結又添了一分:“潭兒喜歡這幅字嗎?”
顧玉潭沒理解母親的深意,想當然地回答:“自然十分喜歡。”
王羲之是誰?那可是被後世尊稱為書聖的存在。他的《蘭亭序》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是他的代表作。這樣無人可與之比肩的作品,只怕拿錢都不能衡量了,她有什麽資格說不喜歡?
可是她的回答落在段月棠耳中,便是另一番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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