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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驟然伸出一雙黑色的手◎
等林滢給蕊娘梳妝好,蕊娘對鏡照了照,鏡中自己脂粉濃淡得宜,黑眼圈遮住後氣色好了一個臺階,也不似方才那般喪氣。
程蕊忍不住說道:“聽聞林姑娘師從顧公,如今卻勞你替我梳頭,好叫蕊娘過意不去。”
林滢和聲說道:“我母親楊氏,本就是和縣梳頭娘,我小時學了些。至于顧公弟子
PanPan
,那可更擔不上,差老遠。是衙門裏的人給顧公面子,才待我客氣。我也沒什麽本事,只瞧着不太笨,但顧公叮囑,我替衙門辦事,最要緊的不是會說話,是少說話,只不過是看我本分老實罷了。”
她沒有追問程蕊到底發生什麽事,卻表達自己口嚴實,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
程蕊微微沉默,也不說話。她畢竟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位林姑娘的言外之意。
程蕊一時沒有說話,她何嘗想得罪這位林姑娘呢?
這一位嘴裏謙虛,畢竟是顧公教導來的伶俐人,宋縣令都能給這小妮子幾分薄面。程家能在這個林姑娘面前結個善緣,也是拉個人情,有些好處。再者林滢讨喜可親,這性情自己也是喜歡的。
可有些話,她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她現在沒有哭,反而要勸慰親娘,甚至擔心父親得罪上門問話的衙役。
因為她素來要強,最愛惜顏面,也是四鄰親戚裏最出挑一個。她要把自己日子過得最好,讓暗裏酸自己的人無可奈何,最好是氣死他們才好。
本來她已經成功了。
可誰曾想居然發生了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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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被侮辱的事被扯出來,那麽別人就會報以同情、憐憫的眼神,仿佛她已經遭遇重大不幸,一輩子都黯淡無光。
她連用的香粉都是托人從京城買來的。可現在,任何一個沒本事的親戚,都能假惺惺安慰自己,同情自己,探究自己。回家之後,這些親戚又會用誇張的想象竭力描繪自己受難的每一個細節。
那麽這樣一來,這些話她又怎麽能說出口?
本來風風光光的程家蕊娘,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大笑話。
這些滿腹酸澀的苦意她不能跟親娘說,更絕不可能跟才有一面之緣的林滢哭訴。
這時候,林滢的話在她耳邊響起:“知州府的芳娘,不知蕊娘可還記得。”
芳娘?寧知州的女兒寧芳?
她當然記得寧芳,這位知州家的嬌小姐來和縣時,蕊娘也曾作為陪客見過這位尊貴的嬌客。
寧芳是那樣嬌憨矜貴,如珠如玉,就連衣衫也是京城錦玉坊最時興樣式。可寧芳也不過是随随便便穿着,并不覺得稀罕。
蕊娘瞧着她,突然覺得自己多了幾分俗氣。
但卻并沒有什麽嫉妒。
因為寧芳離她離得太遠了,人總是喜歡跟身邊的人相比較。
蕊娘喃喃道:“芳娘,她也委實可憐。”
林滢嘆了口氣:“是呀,寧知州對她很是寵愛。據聞她那未婚夫陳家公子年紀輕輕已有功名傍身,也是個俊朗儒雅的公子。本來她年底就能嫁過去,結果一樁好事被生生攪碎。”
“她羞于啓齒,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跟人提及自己所經歷的腌臜事。寧家為她傷心,寧知州也因此震怒。可偏偏害她至此的兇手,卻一點事都沒有。”
“害她犯人那種人我也見得多了。聽聞一個知州家的千金因他自缢,你以為這種人會愧疚?又或者如今和縣鬧得滿城風雨,他這樣的人會有一絲害怕畏懼?不,他這種下賤胚子只會暗暗得意。他必定是個生活不如意的人,卻能把別人的好日子打個粉碎。若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般光景下,還火上澆油,非要欺辱你了。他是在得意着呢!”
“蕊娘,你甘願忍下這口氣?任由他糟蹋你了,卻一點懲罰都沒有?在你惴惴不安時,以淚洗面時候,這個人卻在得意洋洋,歡喜看着和縣被他攪得天翻地覆。可是他絕不能這麽如意。他欺辱了一個知州女兒可以全身而退,可欺辱了程家蕊娘,卻絕不能這麽容易讓他脫身。”
說到了這兒,林滢動情的握住了蕊娘的手,稍微用力握得緊些。她看到蕊娘眼底泛起了一縷光彩,而這樣的光彩就是蕊娘被點燃的怒火。
一個善于經營,性子要強的女子,遭遇此事,也會擁有強烈的複仇心。只不過這些情緒一開始被恐懼、不安、無措所吞沒。
直到遇到了林滢,蕊娘方才開始恨!她才開始不甘、惱怒,念着自己種種狼狽因何而起。
林滢說這些話固然語出肺腑,可也是瞧準了蕊娘好勝要強的性子。
蕊娘一咬牙,也反手将林滢的手掌握緊:“可是他絕不能這麽如意!”
說到這裏,蕊娘嗓音似乎更啞了啞,她嗓子似乎一不是很好。
待蕊娘情緒平複,她才跟林滢敘述當時之事。
她那日是去城外的積雲寺上香,因這幾日和縣鬧得沸沸揚揚,故而剛過晌午,她就往家趕。那天騾車走的是官道,有一個小婢娟兒,趕車的老黃五十來歲,是家中老仆,敦厚老實。
直到現在,蕊娘都在想怎麽會出事呢?
那條官道一直很安全,并無強盜剪徑。她又車接車送,身邊有婢子和仆人,中途并不會下車。況且官道人來人往,時不時有車馬經過,并不是什麽僻靜處。
然而就是在這條走熟的大路上,蕊娘偏偏出事了。
騾車走到半途,便漸漸放緩停下來,她叫了幾聲老黃,卻沒有應。
四周很安靜,她想到那些傳聞,突然有些不舒服,就拉着車簾往外瞧。
這時他們幾個已經走到紅葉灘。
紅葉灘顧名思義,秋日裏紅葉霜染,如雲如霞。彼時,就會有本縣的文人騷客前去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一番。和縣百姓也會攜眷踏秋賞楓,搞個近郊游。
不過如今才剛入秋,再過月餘紅葉怕才能被寒氣才染紅,如今一片青翠,紅葉灘也沒什麽好看,冷冷清清,頗有蕭索之意。
林滢聽了心裏就咯噔一下。她想起紅葉灘有一個兩三裏的大彎,并不是一條直路。如此一來,視線受阻,前後就并不能看到彎道裏騾車。
采花賊很有可能故意挑選了這個地方。
程蕊:“我喚了幾聲老黃,老黃并沒有應我。我還在想,難道老黃等我時候吃醉酒了?這時候,就那麽突然從騾車車簾伸出了一雙黑漆漆的手——”
那人應該帶着手套,可那時候程蕊真的吓壞了,猝不及防,就突然竄出一雙黑漆漆的一雙手。那手捂住了娟兒的臉,受了驚吓的婢女就像是孱弱的鹌鹑,頓時不能動了。
那時候程蕊應該撲上去撕他咬他踢他,她素來有些潑辣性兒的。可是驟遇這樣變故,恐懼讓她渾身發僵,就好像是夜裏被燈火照住的青蛙,竟驚吓得一動不能動。
她發癡似的看着自己婢女被掐暈,看着那雙漆黑的手伸向自己。不知怎的,自己并沒有看清楚那個人的臉。
說到了這裏,程蕊嗓音微微發顫:“我真不知道他生什麽樣子,我只看到到他一雙黑色的手。”
她發着顫,好似說不下去。林滢伸出去,輕輕安撫程蕊的後背,給程蕊順氣。
林滢大約也明白怎麽回事。停下的騾車,沒有應答的老仆,這已經給了程蕊一種不安的心理暗示。這時候安靜環境下驟然出現漆黑的雙手,給予程蕊情緒上極大的恐懼和震驚,使得她身軀發生了強烈的應激反應。
縱然事後回想,程蕊自然也想明白那不過是犯人帶着一雙黑手套,可當時她很難細思什麽。
強烈的應激反應令程蕊渾身發僵,思維紊亂,反應遲鈍,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甚至有些體弱者有因為強烈應激引發心肌病身亡。
回憶那時候,程蕊仿佛又陷入夢魇。好在蕊娘漸漸也緩過勁兒來。她小口喝着林滢給她倒的溫水,慢慢的平複情緒,所以她能繼續說下去。
“然後那雙手就伸向我,我被掐住脖子,過了一會兒,我便意識渙散,跟小娟一樣昏迷過去。”
林滢方才替程蕊梳頭時,就瞥見什麽。此刻她聞聲說道:“蕊娘,讓我看看你脖子好嘛?”
程蕊點點頭,知曉林滢是想要看看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瘀傷。
她解開領子,頸側一片紫青瘀傷就展露在林滢面前。
犯人是靠壓制頸側動脈方式令人暈厥,只要手法準确,只需十數秒,就能令受害者昏迷。
那時候程蕊朦朦胧胧有些意識,依稀感受騾車重新被人駕駛,只不過路颠簸了許多,應當不在官道上。
前後不過幾分鐘,這輛車就行駛離開官道,離開了衆人視線,消失在草叢之中。
程蕊繼續敘述:“騾車沒有走多遠,就停下來了,我想他不過是不想騾車停到官道前。後來,他給我喂了水,有些苦。”
說到了這兒,程蕊輕輕的皺起了眉頭:“我喝了那水,本來昏昏沉沉,之後更是頭暈目眩,特別是嗓子,特別的痛。”
林滢給她化妝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程蕊眼底有血絲,嗓音喉嚨有幹啞音,說話有嘶啞音。她很可能被灌入了曼陀羅花制成的藥汁,有一定致幻作用。受害者中毒後,會陷入神志不清的情況。
她只将這些暗暗記下來,并未打斷程蕊的話。哪怕蕊娘說得慢些,林滢也顯得特別有耐心,并無催促。
直到程蕊說自己被那人拖曳,半拖半走的走了一段路,她方才仔細問:“他拖曳你時候,你感覺他有多高,比如,你腦袋靠在他什麽位置。”
程蕊仔細的回想比劃:“我記得半個腦袋都靠在他肩膀上的。”
按照這個姿勢,林滢估摸着犯人并不比程蕊高多少。她目測程蕊一米六出頭,如果靠犯人半個頭,這個犯人大概一米六五,不是什麽壯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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