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跨年夜
跨年夜
孟思光着腳跑到落地窗邊上:“渾江大橋那邊人擠人人挨人。”
顧岳麟到底毫無興趣,一邊啃炸雞一邊吐槽:“切,渾江大橋跨年煙火是漂亮,那也架不住看了二十多年啊。”他随手一指:“那個,龍門上面觀景臺,那邊最好看。我說咱倆去那邊看,結果給你否了,我們只能在家啃炸雞了……不過炸雞也挺香的就是。”
煙火表演還沒有開始,但是渾江大橋附近車輛已經進不去了,從窗戶看下去,密密麻麻如同黑螞蟻一樣:“人可真多啊……我之前就看過一次跨年,好像是十年前,當時人也沒現在多啊。”
顧岳麟喝了一口啤酒,把毯子邊上孟思的拖鞋提到落地窗邊上,看着她穿上了:“你當時上大學還是讀研來着?”
“研一的時候。”奧塔維亞扭着白屁股從廚房裏搖出來,兩人眼睛跟過去看了看,就看到她搖到水盆邊上喝了幾口,又搖走了,“你這鵝成精了吧?”
“要不然怎麽能被我一眼相中呢……那你當時一個人去看的?”
孟思踢踏着拖鞋去找鵝玩:“沒啊,跟我當時的男朋友去的。”
顧岳麟差點把炸雞吐出去,一下坐直了身體轉頭對着廚房喊:“什麽玩意啊!你男朋友?”
孟思抱着鵝心滿意足從廚房出來了,一臉無辜地看着顧岳麟:“我男朋友啊,有什麽問題嗎?顧同學我是三十二咧!三十二咧!你沒有前女友嗎?”
“不是三十二這個問題,”顧岳麟翻身坐到沙發上,抱着抱枕把腦袋靠着靠背上,“你就是這麽堂而皇之對着自己的丈夫說你的前男友……不是不是……孟老師,你知道男人的底線是什麽嗎?”
孟思被一個聲勢浩大的名詞吓得嚴肅起來,努力思考了一會:“社,社會的公平正義與法制?”
顧岳麟抿抿嘴,對視良久之後一個翻身:“倒也沒有錯……”
孟思把奧塔維亞抱在懷裏坐到顧岳麟邊上,随時拿了一個雞翅塞到顧岳麟嘴裏:“哎呀,四年前就分手了……再說了那天跨年跨得也很不高興啊。”
顧岳麟一下來了興趣:“怎麽不高興?”
孟思看着他一臉八卦,有點無奈地抽抽嘴角:“當時他比我大兩屆,已經讀研了,打算考公務員,是隔年12月考試。我一直很想去看一看渾江大橋的跨年,然後就問他有沒有時間。其實他如果沒有時間,我找我友友一樣的,但是他說他要陪我。”孟思沉默了一會,接着嘆了一口氣,“但是他來了以後表情就很難看,整個晚上都沒有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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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岳麟也沒有說話,側着身靠在沙發上聽着。
“後來回學校路上我跟他說,你以後如果不喜歡,可以不來,我沒有必須要你的陪伴。”時隔多年,孟思似乎依舊有點說不清道不明地委屈,把鵝抱在懷裏颠了颠,“但是他就忽然對我吼,他說他累得要死,花了一個晚上就為了陪我,我居然不領情。”
“然後你就提分手了?”
“沒有。”孟思歪了歪頭,“後來是他把我甩了。他不是考上了嘛。我又離開了青岩港……後來就分開了。”
顧岳麟沒有說話了,他也學孟思縮在椅子上,垂着頭:“那你當時難過嗎?”
孟思想了想,緩慢地搖搖頭:“他不是一個很讓人喜歡的人,他找我的原因也是性格尚可和條件匹配。後來我似乎只是在為了一些爸爸媽媽的愉快和他繼續在一起。他沒有送過我東西,我們出門基本是AA,他會告誡我男女是平等的,我不應該用他的吃他的……他還說教師編制的分量遠遠比不上公務員。”孟思說完,嘆了一口氣,“他提分手的時候,說實話我是松了一口氣的,在離開青岩港的一段時間裏,這是我唯一的好消息。”
“可你确實不怎麽用別人的啊?”顧岳麟有點迷惑了,“你當時用他的了嗎?還是你就是那一次受了傷就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東西了?我跟你說,你不要有負擔,我家的錢就你那個花法利息漲得比你花得還快!”
“哎喲,什麽嘛,我又不是自己沒工資……我一直沒有用別人錢的習慣,我比較喜歡財務各自管理,不過确實他會格外讓我不舒服。我後來想想,可能是因為他在防備我,而這種戒備讓我也不喜歡他。”孟思停頓了一會,拍了拍顧岳麟,“不過雖然這樣說,我們還是談了有幾年。我是真的不喜歡他,不喜歡和他約會,更不喜歡跟他說話,但是我的父母很喜歡他,比喜歡你還喜歡,這種喜歡讓我倍感困惑。我的前男友,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個這樣的人,他既沒有淵博的見識,沒有高尚的道德,沒有吸引人的靈魂與人格,而在外在條件下,他又不願意分享財富,也不願意提供陪伴。似乎他認為,他只是存在,作為一個還算可以的學校畢業的家庭還算不錯的社會人,就能夠讓我喜歡。”
“他覺得我不夠喜歡他,可是我怎麽喜歡他呢?”孟思的表情比起難過更像是茫然,“他只是做了一個普通的社會的一員,他沒有在此之外做任何事情,他為什麽和我談喜歡呢?難道活着本身就值得讓別人癡狂迷戀嗎?不,他把所有技能點在了社會評價的觀賞度上,別的什麽也沒有,我看不到他身上任何魅力。我當時……”
她忽然卡住了,聲音一下低了下去,頭也垂下去不讓顧岳麟看看:“但是我也一樣——那時候我想的只是,成為一個體面的人,即使我看到他就感到麻木,我也應該做出最正确的選擇。所以我沒資格說他,我和他一樣,要不是後來的變故,我們成為一對相互厭惡與無視的夫妻,過着不怕死亡又不憚于活着的生活,持續到七八十歲然後迎來我絕對期待已久的死亡,這是極其有可能的。但是我沒理由說他,我甚至沒有膽子去說分手,因為我爸媽喜歡他,我的社會關系需要他。而我為什麽不願意忤逆我爸媽呢?不是因為我膽子小也不是我良心好。是我能力不夠,我怕我成功不了,我怕我這輩子讓他們覺得失望了,我怕……”孟思扶了一下眼鏡,她表情并不悲傷,只是透露出一種近乎冷酷的漠然,“我想要社會價值,我想要一點點社會價值用來取悅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我也是壞人。他是,我也是……”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圈住了孟思,顧岳麟聲音有點啞:“孟老師,您這樣活着不累嗎?”
孟思無所謂地聳聳肩:“有什麽累的?都這樣……”
“我不是說這個。”顧岳麟蹭過來一邊撓着奧塔維亞的胸口鵝絨,一邊靠到孟思肩膀上,“你前男友或許也能想到這些,但是他最後想法是沾沾自喜或者責怪你。人總會理所當然責怪別人,孟老師,多向他們看齊。”
孟思眼睛轉了轉,笑了起來,用力壓在顧岳麟肩膀上:“顧同學,我是老師。老師是不能說謊的人。”
顧岳麟嗓子裏擠出一聲嘆息:“而且我不喜歡你的說法,孟老師。而且你怎麽會和你結婚是折磨呢?”孟思肩膀微微聳了一下,顧岳麟從她肩上坐起來,她擡起頭恰好能看到顧岳麟耳朵有點紅。像是要緩解尴尬一樣,顧岳麟幹咳了一聲,“你難過也只會給自己找不愉快,他倒好,難過就給你找不愉快。什麽編制不編制,老子可不懂他就找了個工作就覺得自己能耐了?什麽缺德男人?幸好分手了……”
孟思聽着好笑:“不是折磨嗎?”
屋外忽然升起煙花,看起來是表演已經開始了。顧岳麟移開了一下視線:“不是。”他忽然坐直了,“雖然啊,目前我們只是舍友,但是你作為舍友相當不錯。”
孟思笑着嘆了一口氣,伸手和顧岳麟來了個擊掌:“您作為舍友也相當不錯,顧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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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說完都有些許害羞,孟思抱着鵝繼續靠沙發,很快就被窗外的巨大煙花吸引了:“視野是真好啊……”
“那可不。”顧岳麟也瞥了一眼,大概是看膩了,自己又去夾烤串吃,電視上放着老電影,單純就是增加一個氛圍,“我今天都沒有健身了……哎。老周讓我春節以後等着,全世界好幾坨古代大便等我一個個飛呢。”
“明日事明日再想,今天就好好過……”孟思手機忽然響了,她跑過去拿起來,“……我媽那邊我打過電話了啊?這是陌生號碼?”
顧岳麟正在翻羊肉串裏面還有幾串腰子,懷裏抱着奧塔維亞:“八成騷擾電話吧?”
孟思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對面傳來一聲尖銳的嚎哭:“孟老師!孟老師!嗚嗚嗚嗚……”
孟思一下就給吓得一個激靈,聽了半天:“……徐聞?是徐聞嗎?”
那邊哭得更加抽噎了:“孟老師,爺爺還不來……我,我也回不去……”
看着孟思表情不對了,顧岳麟也放下筷子,盯着她這邊看。孟思注意到之後擺擺手示意沒事,馬上進了房間:“徐聞,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幼兒園,沒有人了,我在門口。”大概是聽到了老師的聲音,小孩子也在哭泣中一點點冷靜下來,“好,那你先在門口等着,老師來找你。你這個電話是?”
“一個姐姐借給我……”徐聞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擦了擦眼淚。
“好,那你先把手機給那個姐姐。”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換了一個很輕快的女聲,“喂?”
“您好您好,謝謝您把手機借給孩子。我是他的班主任。您現在是在十字路那邊是吧?”
女孩回答地很小聲,看起來有點害羞腼腆:“我看他一個孩子坐在門口哭,我就把電話借給他。我們這邊是一個宿舍,打算去渾江大橋。”
“哦哦,真是謝謝你們。”孟思想了想,“您方便的話能不能把他直接帶到渾江大橋這邊?我就在這邊附近,我把車錢轉給您。要是不順路您可以幫忙一下把就在前面幾步遠是十字路派出所,您把孩子帶到那邊可以嗎?”
“沒事沒事,我們打車正好車到了,大概十來分鐘就能到渾江大橋。我們快到了喊老師你來接一下吧?”
孟思連連道謝之後把自己外套穿上了,心裏還在忐忑。徐聞和爺爺一老一小在城市裏相依為命,偏巧是今天他爺爺沒來接他,總讓人心裏産生些不好的想法。但是老人的工作是低保就業窗口的一個工作人員幫着找的,目前一下子也不好找對方,給對方添麻煩,只能先把孩子安頓下來。孟思越想越亂,尤其想到外面的顧岳麟,甚至把身份證都拿上了準備去開個房間。再走出去的時候,她一邊低頭裝作收拾包,一邊語氣匆忙地告知安排:“抱歉抱歉,臨時班上有個孩子,就是我和你說家裏就剩下一個爺爺的那個小孩,他爺爺到現在都沒來。今天估計沒法陪你跨年了,我等會帶他去附近賓館住一晚上,再找找他爺爺到底……顧?”
顧岳麟站起來,也擠到門口,開始穿羽絨服:“我跟你一起去,等會把他先接回來,然後趕緊去找他爺爺。”
孟思似乎還想說什麽,被顧岳麟拍了一下:“快點啦,一老一小一個都不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