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孟思的家
孟思的家
顧岳麟回來就看到孟思喝個咖啡龇牙咧嘴的,一邊抱怨什麽玩意可以難喝成這樣一邊乖乖在緩慢消耗。一旁趙書婷還在那邊出馊主意:“你別一口氣喝啊,小心你那個小胃收不了,苦點就苦點吧,一晚上沒睡好清醒。”
雖然說顧岳麟對昨晚直接被忽視抛棄還是略帶不爽,但是孟思朋友,還是能看出真心的那種朋友,顧岳麟也不想太不成熟:“孟老師,要送你朋友回家嗎?”
孟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拽着趙書婷:“要要要——你跟我來,我給你看看什麽叫豪車!”說着,倆人晃晃悠悠就往地下車庫去,留下顧岳麟看着背影,恨不得剛剛自己沒加那一句。
“哇!”趙書婷上上下下觀賞着顧岳麟的車,最後肅然起敬地望着孟思,“這就是豪車耶。”
孟思哼哼地點點頭:“這就是豪車哦!請你坐豪車回家!”
“真不一樣啊,這個車。”趙書婷滿意地點點頭,“一看就是……”顧岳麟都以為她要把牌子說出來了,趙書婷卡了一會,努力看了看車牌,“這什麽牌子啊?不像那個勞斯萊斯那個小飛天人啊?”
孟思也卡頓了一會,扭頭看着顧岳麟:“這什麽牌子啊?”
顧岳麟對着前視鏡翻了個白眼:得,都坐了一天了,品牌原來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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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趙書婷送回家之後孟思和顧岳麟才開車趕往孟思家,等到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飯點了。上一次和父母相見還是那場氣氛壓抑的婚禮,那種場合也沒辦法說什麽話,加上孟思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孟金寶和王帆也有不滿。不過眼下幾個月緩沖期已經過去了,木已成舟,王帆和孟金寶也合計出了自己女婿起碼在普世價值上也算得上相當優秀,對自己女兒本來就不可能真的生氣很久,王帆早就想着孟思回家了。孟思他們才停車就聽到二樓一個聲音:“寶寶!哎,寶寶!”
孟思擡起頭,對着窗口的王帆笑着晃了晃手,倒是顧岳麟沒想到還有這一茬,一下有點局促:“壞了,我想來根煙了。”
孟思扭頭看看他,語氣又恢複了平和淡定還有點戲谑的味道:“那躲樓道裏來一根?”
顧岳麟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去:“別,您別害我孟老師,帶着一股子煙味進門可太糟糕了。”
等到顧岳麟和孟思上樓之後,電視裏正好在放春節晚會的預熱節目,孟金寶站在門口,有點局促地擡眼看了一眼兩個人,點點頭:“回來了啊。”
孟思答應了一聲,把東西放在桌上:“昨天路上都要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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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帆從廚房走出來,臉上露出相當熱情的笑容:“哎呀來了啊,這麽久都沒來家裏坐坐。真是的,昨天都到了家門口了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呢?還等到今天。”
顧岳麟有些不習慣這種場合,手上有點尴尬地提着東西,孟思把他手上的東西接過去,放在桌上:“顧岳麟買的,你們看看吧。”
王帆笑得銀鈴一般,眼神明亮又大方:“哎喲,來就來嘛,一家人還送東西,看起來很貴啊,真是的,都讓你們不要破費了。”說着,王帆把東西放在房間裏,“東西等會再看,先坐下來吃中飯吧?對了,小思你跟岳麟說了我們要回外婆家了嗎?”
顧岳麟是知道情況的,他瞬間看向了孟思,但是孟思并沒有什麽表達,只是點點頭:“我們有車,從這邊回外婆家也就一個半小時,到時候我們開車來回就可以了。”
其實王帆和孟思在這件事情上并沒有達成共識,那天的争吵顧岳麟就在一旁聽到了,王帆這番話并不是為了真的确認一下孟思有沒有問過顧岳麟,而是想把這件事情定下來,不需要征得孟思同意的前提下定下來。王帆試圖創造的一種積極的氛圍讓顧岳麟有點不自在,他坐到桌上,一時也不确定要不要夾菜。倒是孟金寶看了他一眼:“你這個脖子上的紋身有空洗了吧?”
顧岳麟一下臉色有點難看了,王帆馬上拍了一下孟金寶順便瞪了他一眼,笑着繼續布菜:“你叔叔不是別的意思,就是你以後要考公務員,當老師什麽的,脖子上有紋身也麻煩。我們肯定是沒有偏見的,但是怕就怕外面的聲音還有外面人怎麽看對不對?”
說完,王帆又瞪了一眼孟金寶:“還有你,大過年你說什麽東西,大家高高興興不好嗎?人家是高材生!都跟你是的……沒文化!
假如是顧岳麟自己的家,顧岳麟大可以掀桌子直接和顧家棟幹起來,但是他就是再怎麽容易激動也知道這是孟思的家,他身上一些習慣人家就是看不慣,他也不應該随便去發脾氣。王帆顯然和孟金寶态度差不多,但是願意放他一馬已經算是給了喘息的餘地:“對了,那個等過幾天回小思外婆家,岳麟你脖子上能遮一遮嗎?”王帆語氣懇切中帶着抱歉,“那邊都是村裏人,沒什麽文化。你這個紋身在我們看來沒什麽,但是在那邊人家會說閑話的,你就當遷就一下老人家吧。”
這個要求并不過分,王帆态度也算不錯,但是顧岳麟依舊帶着一些不爽,卻也不好說什麽。倒是孟思擡眼看了一眼父母和顧岳麟:“那個紋身是我讓他紋的。”
這句話不光給顧岳麟聽懵了,孟思爸媽也愣了好幾秒,王帆聽到是自己女兒主意,語調上去不少:“你什麽意思啊?什麽叫我讓他紋的?你知不知道考公是不能有紋身的,而且藏在衣服裏面的也就算了,還露出來根本遮不住,你這不是害人嗎?”
孟思表情很木然,并沒有什麽變化,她掃了一眼顧岳麟:“不好看嗎?我鼓勵他紋的,多好看啊。”
“你!”
孟思戳了戳碗裏的飯:“還有不用你們教育人……不是每一家的情況都是我們家,對吧?”
話音落地之後餐桌安靜了好一會,顧岳麟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孟思第一次這樣說話,可能相似的對話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不過雖然孟思戳破了一些和諧,卻讓顧岳麟舒服了不少,甚至可以說松了一口氣。王帆停了一會,扭頭給孟思夾了一筷子雞排:“但是,你外婆畢竟那麽大了。她在老家那邊,大家每天都生活在一起,讓她舒服點就舒服點。我們那邊人就是有點虛榮,媽媽不也是嘛?”
這句話說得孟思筷子都抖了抖,最後她擡起頭,有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頭看着顧岳麟:“那你願意就是為我外婆遮一下嗎?”
這不是顧岳麟第一次被要求遮住紋身,這個世界對這種花紋似乎有着天然的敵意。當年顧岳麟為什麽去紋身,當時是高中剛剛畢業,他是天才班出來的,父母似乎對于婚姻也早有打算,他們把一個同事家的女孩子帶回家,羅婉因有多喜歡她呢?她那麽親昵地抱着那個小女孩感慨要是有這麽一個女兒就好了,又乖又懂事,對方的母親和父親那麽熱切滿意地看着顧岳麟和顧岳麒,顧岳麒并不喜歡,但是不排斥一些。但是顧岳麟覺得不行,他需要一點能夠一眼看出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标志。
他想要紋到臉上,但是最後還是只敢紋在脖子上,就像他并不徹底的反抗那樣,招搖個性又與原生環境藕斷絲連。
沒有用,最後他走着走着還是回到了最初的軌跡,于是紋身就成為了一個自我嘲諷的标志,每次都在鏡子裏告訴顧岳麟,他與家庭搏鬥的十年是如何潰不成軍。他最後依舊是一個普世意義上符合顧家棟這種家庭的孩子,而他最後的反抗,是一場一時興起的婚姻。
這麽久了,顧岳麟其實已經習慣在必要的時候遮住自己的紋身,伴随家庭去出席一些特殊的場合,哪怕到了孟思的家,他還是需要一點點僞裝。但是這一次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目前顧岳麟還不太明白明明是一樣的事情,為什麽孟思能做出相當不同的效果。
“好啊。”顧岳麟戳了戳碗裏的肉圓,“其實用遮瑕就可以,但是一般的不太行,要效果比較好的那種。”
“那等會我們去買吧。”孟思答應了一聲,她擡眼跟王帆一伸手,“遮瑕的錢你們出,是為你倆打的遮瑕,要沒這些事情誰樂意遮着啊。”
王帆相當無奈地看了一眼孟思,最後還是笑了起來:“好,你記得帶小票回來報賬。”
飯就這麽繼續吃下去了,顧岳麟甚至都沒太能理解為什麽就這麽随便過去了。他原來覺得比起自己一家那八百個心眼子,孟思家應該是一眼就能看穿的類型,但是真的到了之後才發現不是的。甚至王帆和孟金寶這種市井夫妻似乎也不像他想象中那麽簡單,他們展現出了意料之中的世俗,卻又不完全是趨利或者拜金,而孟思則更加神奇。她父母一旦端起來她就會打斷他們,但是一旦王帆展現出弱勢或者自身的無奈,她又很容易屈服。
想到此處,顧岳麟愣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孟思,一種奇怪的想法在他心裏慢慢成型。
——剛剛所有對話,孟思幾乎都在逼着自己爸爸媽媽把家人親情的底牌亮出來,任何其他的面子威脅應該,社會觀念陳規舊習對她都毫無意義,甚至她喜歡刻意叛逆地對抗它們。而她最終要做的并不是拒絕,而是把親情的底牌逼出來,這也就意味着,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了父母,她一切行為都是出自血緣的愛,源自于一個社會關系外的家庭內部的情感,而她和顧岳麟的對話亦複如是,她刻意把內外區分開,她選擇遷就一些外面,但是把這種遷就擡得很高。就好像一旦不高興,她随時可以和世界翻臉一樣。
顧岳麟想了想,玩味了好一會,最後輕輕搗了搗孟思:“唉。”
孟思扭過頭看着他,嘴裏還在嚼生菜。顧岳麟看着她,試探地靠近了一些:“我不想遮。”
孟金寶放下了碗筷,王帆卻似乎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吃飯。孟思嚼了好幾口把生菜咽下去:“那就不遮。他們如果實在不喜歡大不了我倆不去了呗。”
這話說得孟金寶差點跳起來,但是卻被王帆一腳踩着拖鞋。顧岳麟盯着孟思看了很久,孟思眼裏什麽波瀾也沒有,似乎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随便的和可有可無的。良久,顧岳麟低下頭繼續喝湯:“那下午去買一下遮瑕吧。”
孟思茫然地思考了一會,最後可能是覺得問了不好,也就噢了一聲,有意無意看了幾眼顧岳麟,卻意外發現似乎他心情不錯,嘴角都帶着一絲不着痕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