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霜
霜
一年前,2087年立冬,皚皚白雪,天地茫茫。
最後一撥喪屍被圍堵在科拉灣住宅區,刕延率領部長追殺至此。
建築結構酷似客家圍屋,房屋一棟撞着一棟,居民繞圈奔命,飛濺的紅滴在寒冱的白上,相融、凝結、冰封,混為一體。
遠在昭冥會議室的指揮官們激烈讨論,最後定奪方案為——将科拉灣住宅區夷為平地。
為防止攜帶病毒的屍漿滲入地表,射擊武器改為常溫超導彈藥,該彈藥可以使被感染者産生懸浮雙腳離地,身體在半空炸毀的一毫秒內可燃燒殆盡。
這就意味着還未被咬噬感染的居民無條件為感染者殉葬,沒有生命選擇權,全球掀起抗議浪潮。
有人呵斥他們的不義:
“刕延上校他們的命不是命嗎?裏面的感染者已經過千,而存活者不足一百,讓他們進去救活人,無異于羊入虎口!”
“昭冥精銳部隊從八千減損到五十,幸存的各位都有責任!如今不但不感恩戴德,還雪上加霜?”
抗議者駁斥:“過去一年,昭冥的一句話可以毀一座城,這不符合聯合國憲章。我們想要喪亂前的自由,這次全球大游行是我們争取平等的開始。刕延上校是全人類的救世主,我們堅信,他會尊重我們的選擇!”
……
激烈的言語争鋒最終變成了混戰,指揮官們把決定權交給刕延,其實他沒有選擇。
活,就是與大衆為敵的背鍋俠;死,他将在人們心中不朽。
前線,白雪洋灑過後又紛落,不遠處的圍屋哀嚎和尖叫不絕于耳,刕延剛和下屬們開完會,手腕系上了象征昭冥的生死狀。
雙層的線,耀眼的白,白線染紅的時候,他們将魂歸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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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瞭望臺上,內心很平靜。
一個小時後,昭冥精銳部隊将出發進行最後一次生死殊博。
周遭很靜,唯有風,穿過林稍。
他們回去睡覺,在夢裏,夢見舊事。
窸窸窣窣的響動,刕延猛地睜開眼,警惕視線柔和下來,看着攜帶風雪的人一步步走到心上。
齊杌穿着昭冥精銳部隊的白色軍醫工裝。
在昭冥,軍醫象征明媚白晝,懸壺濟世,而精銳部隊則象征昏暗的黑夜,他們果斷殺伐,守萬家燈火。
他們相輔相成,形影不離。
刕延想站起來迎上去,卻先被來人撲倒。
急促的呼吸打在鼻尖,平日裏柔情晶亮的眼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他在隐忍。
意識到這一點,刕延猛地摟住人,想解釋點什麽,但又盡在不言中。
他輕柔地蹭着他的臉。
“你要小心。”悶悶的聲音從頸側發出,齊杌隔開看他,“救一百個人需要一個小時,殺死一百個人需要十分鐘。我在外面等你。”
他口中的“殺死”有些模棱兩可,可以是被感染,也可以是精銳部隊成員親手解決未感染者然後進入Plan B。
“領導層密函,一個小時後徹底摧毀圍屋,我們的戰士只需要撐過10~60分鐘。”
這就是Plan B,與對外聲明的“不惜一切代價挽救生者”出入很大。
他們也想救他們自己的兵。
齊杌扣住他的五指,放在唇邊親吻,“我在地下通道口等你。”
地下通道是保證精銳部隊進入的一個捷徑,是三天前打通的,有嚴格的感應測試,感染者被識別會被自動擊斃。
刕延對通道口了如指掌,但齊杌的到來出乎意料,上級明明安排他在實驗室研究藥物。
齊杌猜到他在想什麽,“我申請援馳你們了,不只是我,五十位戰士的家屬都來了。”
他輕輕貼上他的唇,“親愛的,你什麽時候給我戴上指環?”
他們十八歲在昭冥相識、相知、相愛,有一棟叫“延誤的家”,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在外人眼裏,齊杌是昭冥的溫柔急救包,眉眼間的盈盈笑意總能迷倒不少人;而刕延是鐵腕平安符,風流倜傥,坊間傳聞與圈外美人交好。
主要源于頸側不時出現的草莓,齊杌種的,被別人标了號,于是隔段時間他又種,刕延被隊友起哄張冠李戴也不惱,回家繼續寵得不行。
十年過去,他們的感情還是堅如磐石。
可能礙于職業行走在陰陽兩界,他們從沒提過要領個本什麽的。
這是齊杌第一次提,在生死之際。
刕延疼惜地看他,“我愛你。”
于是他們接吻,不顧一切,要把對方揉進骨子裏。
出發倒計時一分鐘,精銳部隊整肅完畢,給他們的家人和愛人敬禮。
他們說,“我們去去就回。”
在刕延轉身剎那,齊杌轉身回自己的崗位,面色凜然,像是做了重大的決定。
他安排下屬們等候在各個通道口,然後點開左手上的手環,精銳部隊成員的體內有體征芯片,昭冥可以遠程觀測他們的生死,紅點為存活,白點為被感染,藍點為自決。
三分鐘後,兩個紅點轉為藍點;二十五分鐘後,僅剩四個紅點和一個玫紅點。
玫紅點只出現在齊杌的手環上,他剛才偷偷給刕延貼了新的芯片。
三十五分鐘後,三個居民走出地下通道,被擔架擡走,手環上僅剩玫紅點。
齊杌和家用智能機器人等在秘密通道口,只有他和刕延知道,可玫紅點突然轉為藍點,位置在感染群聚集地。
他瘋了一般沖進去,不過幾米,就見一個踉跄的身影走了出來,是刕延。
他甩開了感染者。
齊杌喜出望外,還沒奔過去,刕延就被身後一個感染者撲倒。
他疾步上前殺死感染者掀到一邊,卻發現刕延的手臂有一道刺目的抓痕,是剛被抓的。
齊杌扯下一條布帶勒緊他的胳膊防止血液流動,然後把人背出通道。
家用智能機器人已經化身“刕延”,齊杌對着他的腦門開了一槍,然後把他交給總部。
返回秘密通道口,帶着刕延回家。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刕延故意在感染群挑出芯片,所以狀态才會處于“自殺”。而他之所以沒有處于死亡态,是因為他是暈倒後才被抓傷。
所以他還活着。
僅是這一點,齊杌就覺得昭冥的氣運都在自己的身上。
嘭嘭——
面前人兇殘捶打玻璃的模樣讓他晃過神。
齊杌柔聲說,“好,馬上來。”
刕延乖乖靜了下來,銳目眨也不眨地看着齊杌走到實驗桌前拿起匕首割腕,鮮血滴下的時候,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久,齊杌拿着一試管的鮮紅液體走向他。
刕延狂躁起來,齊杌冷聲,“要先怎麽做?”
愣了五秒,刕延像個孩子一樣乖覺地盤腿坐在玻璃前。
齊杌滿意,蹲在他面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玻璃,“親親。”
又拍了拍,“抱抱。”
刕延機械地貼着他的掌心拍打。
然後齊杌在他的面前點開一個小孔,刕延就像嬰兒等待開飯一樣張開嘴,齊杌将試管放進去,對準他的嘴傾倒,一次只傾倒一點,倒完需要五分鐘。
這五分鐘裏,刕延沉迷血色。
齊杌寵溺地看他,“等你好了,要把欠我的擁抱和親吻還上。”
這是他們過去十年一個約定俗成的親昵模式,每次下班回家,他們都要親親抱抱。
其實還有摸摸,讓身體相融,交合。
但不必等到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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