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小少爺在進入到地窟的時候,突然用力地掙紮起來。
他的眼淚糊了滿臉,頭發絲沾在臉側,衣擺的金鈴铛随着他的動作發出破碎的響聲。
“你幹什麽!”魔尊沒有防備,被他甩開的手磕在石壁上。
小少爺只不住的搖頭,哭着說:“我不要穿這個,求求你,我不要穿這個!”
他說得那麽無助又絕望,眼淚吧嗒一下砸在魔尊的手上,他重複着這句話:“求求你,我不要穿這個,會弄髒的....髒了就不好看了,求求你,不要讓我穿這個去.....”
即便他心裏的燈已經沒有了,但是這麽好看的衣裳還穿在他身上,一會兒被冷汗侵濕就會變形,白白糟蹋了這份美麗,實在是不應該。
魔尊別過眼去,心口微窒,說不出的陌生痛楚,他看着小少爺将那衣裳脫下來,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石墩上,穿着幹淨的白色裏衣走進去。
****
蘇绾這次的情況的确兇險,他清醒過來的時間長了些,但神智尤失,記憶停留在以前,并且只認得魔尊一個人,連元頃老祖的靠近都會讓他萬分抗拒和掙紮。
“容玺哥哥.....”見魔尊走進來,蘇皖哀哀叫了一聲,眼神驚惶不定,想要掙開冰館出去。
魔尊快步上前安撫他,小少爺落在他身後,垂下眼,朝石床走過去。
“阿绾,別害怕。”魔尊擔心蘇绾的掙紮會破壞魂燈和無極果之間的平衡,因此也顧不得什麽了,上去将他擁入懷中,輕言安慰。
小少爺原本以為,身體已經熟悉了取血的痛苦,但當匕首插進心口的時候,他看見暗紅色的血液順着上面的凹槽緩緩流向魂燈,看見盡頭處相擁的兩個人,突然覺得很難捱。
他緊緊咬住唇不要自己痛呼出聲,保留着體面大概是他最後的尊嚴。
地窟碧草幽深,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陽光透不進來,光線昏暗,視物都變得困難。冷汗打濕了小少爺的衣服,他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牙關發顫。
他聞到一股陳腐的黴味,大抵是環境太潮濕,連着衣服都熏得難聞。這次取血比以往的幾次都要長,元頃老祖用丹藥吊着小少爺的命,好讓他不斷地給魂燈供血。
實在痛得受不了的時候,小少爺就死死地摳住石床,粗粝的石面将指尖磨出血,反複幾次,薄薄的皮肉不堪摧殘,露出白骨來,那個時候才覺得這疼痛只是源自于手指,而不是其他地方,好歹能分散掉他的注意力一些。
石床的側壁被他摳得坑坑窪窪的,元頃冷眼看着,也不施術救治,左不過扔一個障眼法遮掩一下,不然被魔尊看到不好交代。他本來不想摻合小輩的事情,但這些日看在眼裏,越發覺得魔尊對小少爺是不同的,不過是區區一個血統不純的小雜種罷了,怎麽能分去阿绾的半分寵愛?
他不加幹涉,卻也做不到一視同仁。
蘇绾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對元頃的抵抗也沒有之前強烈了。唯一不滿的就是,他覺得容玺哥哥不怎麽經常來看自己,看不到魔尊的時候,蘇绾就會發脾氣,大聲地尖叫。元頃沒辦法,只能讓魔尊下來看看他。
元頃知道魔尊為什麽有意避開,究其原由,大概還是因為石床上這個小雜種罷了。
于是他非常‘有心’地對石床那處做了個屏障,他們可以看見小少爺的情況,小少爺卻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這卻是多此一舉,因為小少爺現在壓根就看不見東西了。
****
元頃老祖心裏其實也有點打鼓,他的道行雖然比魔尊高,但後者卻要更強些,實力不可小觑,自己那障眼法怕是騙不過他。但魔尊對石床上的人只投過去匆匆一瞥,便移開了視線。
“他....還好嗎?”
這話問得也沒個主語,元頃只當是詢問蘇绾的,于是說:“穩定了些,約莫十來天就能......”
魔尊轉過身,眼神攝人,讓元頃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這是答錯話惹他不高興了。元頃老祖心裏暗驚,魔尊如今可不是當年的容玺了,不好糊弄,他說:“原來你問的另有其人。”
“虛弱得厲害。氣血流失,總好不到哪裏去。”元頃說完,又觀察魔尊的神色,“若是擔心,不妨自己去看看。”
魔尊的視線落在石床上,小少爺淺淺的呼吸着,皺着眉頭,想必是很痛的.....而這痛全都是因為自己,他無法坦然的面對,只想着等蘇绾好了以後再補償小少爺
他移開眼,說:“不必,去看看阿绾吧。”
倘若他這個時候細心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就能看見石床邊淋漓的血跡。那也是元頃故意露出的破綻,他自認做到了不隐瞞不虛報,是魔尊自己忽略的,怨不得誰。
小少爺雖然看不見,但仍然能夠聽到聲音。
蘇绾委屈極了,十句話裏九句話都在控訴魔尊為什麽不來看他,剩下一句就是撒嬌了,真真是在蜜罐裏長大的孩子,撒起嬌來不失分寸又惹人疼。
小少爺迷迷糊糊地想,原來還可以這樣撒嬌啊。
那如果燈會那一晚,他撒撒嬌,是不是就拿到老伯做的糖人?
轉眼又覺得自己好笑,蘇绾撒嬌是因為有所依仗,而自己又依仗什麽呢?小少爺笑得咳嗽不止,喉間泛起甜腥,竟然慢慢浸出血來。
他突然覺得驚懼,帶着哭腔大喊:“大魔頭.....”他聽到魔尊就在外面,只是眼睛看不清,只能循着大概的方向講話,他也覺得自己這樣狼狽極了,但心中實在害怕,“大魔頭....我好痛,我會不會死掉....”
這一處被元頃老祖做了屏障,聲音無法傳出去。
“大魔頭你看看我....”小少爺的腳被藤條束縛,只能用手摸索着,“我好痛——”
他的手觸到屏障的邊緣,又被狠狠地彈回去,小少爺怔了怔,聽見外面魔尊的聲音,約莫是在對蘇绾說話,輕言細語的,好像在說,待他好了就能出去了,再忍耐些時候就行了。
不知道是傷口作祟還是什麽原因,心頭驟痛,他又嘔出一口血來,只覺得整顆心都絞在一起,漸漸窒息。
“大魔頭!你說過的,不會讓我痛的!你說過的!”小少爺從來沒有這麽聲嘶力竭地喊過痛,小時候是不敢喊,後來在床第之間,喊痛也只是情趣罷了。他現在撕心裂肺地說着曾經被許諾的話,不是不甘,只是不懂。
聲音到後面逐漸低沉,只剩下呓語:“你說過的.....”
小少爺又躺回到石床上去,他側卧蜷縮着,因為這一番動作,心口的血滲出來沾濕了衣裳。
他記得拿到無極果的那晚,魔尊受了很重的傷,也流了很多血,但歸根究底,他是為了所愛之人。那自己現在如此狼狽地躺在這裏,也要将血都流幹了,又是為了誰呢?他不知道。
因為視力下降得太快,小少爺沒辦法再分辨白天黑夜,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難捱,記憶也衰退得厲害,腦海裏只能提取出很多零碎的片段。
蘇绾的情況漸漸好轉,又過了三天,已經能離開冰棺下地行走了。他好奇起來屏障背後的人是誰,被元頃老祖告知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小少爺有時候痛迷糊了,還以為時間仍在燈會前,他躺在冰涼的石臺之上,不知是痛的還是凍的,渾身都發抖,血脈裏一陣一陣的刺痛,像是無數根針在其中翻攪,他恍惚地想,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大魔頭說過會帶自己去燈會的,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魔尊描述的那些——
燈會上人影憧憧,大街上熱鬧得很,雜耍的和賣糖人的,逗小猴兒的和套圈圈的,還有花燈,你這麽笨,就給你買一個小糖人好了。
真好,他長這麽大,還沒有吃過糖人呢。
有時候清醒一點,總算知道燈會早就已經過了,也沒有糖人了。
那日荒悄悄溜下來,他是龍,破解這類的屏障廢不了多大的功夫,看見石床上的人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污髒倒也不說了,那胸口的血跡看着都駭人,前幾天雖然瘦,但好歹還有個人形,現在簡直是個披着人皮的骷髅。感受到有人靠近,小少爺慌亂地撐起身來,被來人攬在懷中。
那人原先和他差不多高的身量,現在看來卻好像比他高出許多,壯出許多一樣。小少爺緊緊地揪住荒的衣袖,模糊哭喊:“我想回家。”
荒氣得發抖,一邊擔心将冰棺中的蘇绾驚醒,一邊小聲罵道——
“老子就是瞎了眼,沒想到尊上......呸!!!魔尊就是個王八蛋,老子還以為他有多磊落多了不起,沒想到只是個利用別人的,躲在別人身後的膽小鬼罷了!我呸!!”
罵完還是不解氣,看看小少爺的樣子,簡直是欺人太甚:“你他媽也是瞎了眼!”
小少爺愣愣地,突然被罵了一遭,傻乎乎地承認:“對不起哦,我真的瞎了眼。”
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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