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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伴随着眼球的酸楚感和幹澀感,視線逐漸清晰,眼前人影晃動,男人蹲下身看向自己。

剛被一盆水從頭頂澆下,随着灌入耳道的水流出來,帶着一絲暖意,他們的聲音也由遠及近。

男人嘴唇輕啓,耐心程度不亞于一個溫和的幼師:“顧隊,我很欽佩你,即使被下屬背叛,被組織抛棄,也仍然守口如瓶,但是,人類的肉體是有極限的,你何苦為難自己,只要你肯開口,我就給你一個痛快,我們也不必再互相折磨了,不是兩全其美嗎?”

呼吸在變得困難,冰冷的空氣從鼻腔和口腔灌入,像刀片劃過喉嚨,刺破肺泡,卻也只能汲取到微乎其微的氧氣。

寒冷、疲憊、疼痛,身上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獨獨對時間的流逝感到麻木,顧亦然知道過去了很久,這個屋子裏的人輪番上陣,用盡手段,只為從他嘴裏撬出有關那個叫“葵”的卧底的信息。

見顧亦然沒有回答,男人皺了皺眉,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強壓着怒氣,吩咐手下:“你們先出去。”

“九先生!”沒人照做,只有一個不怕死的敢開口提醒他,“老板……老板說……”他刻意壓低音量,顧亦然聽不清,但顧亦然讀懂了他的唇語。

老板說,這個警察知道很重要的事情,別由着你,随随便便就把他弄死了。

“滾出去。”被喚作九先生的男人睜開眼,他的聲音格外平靜,歪頭看向敢忤逆自己的手下,眼裏卻帶着狠戾和殺意,那人不敢動彈,他又偏了下頭,是個非常微小的動作,像是最後通牒,所有人都連滾帶爬退出了房間。

房門關上,男人緩緩地回過頭望向顧亦然,他的眼裏布滿血絲,四十多個小時的嚴刑拷問幾乎也把他逼瘋了,他突然笑了起來,搖着頭,暴躁地掀開放在旁邊的各種小玩意兒,咆哮着質問顧亦然:“為什麽!”

顧亦然沒有回答,看着眼前的男人雙手握拳,骨節咔咔作響,他的嘴上在笑,雙眼卻是惡狠狠地瞪着顧亦然,他猛地從外套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顧亦然的眼裏閃過一絲驚恐,周身止不住顫栗起來,男人打開蓋子,一只手就能捏住顧亦然的兩頰,将兩枚藥片塞進了顧亦然的嘴裏。

一陣窒息感襲來,顧亦然頓覺喉嚨幹癢,嗆咳着驚醒過來,夢境中的寒意和恐懼感都如此真實,他渾身止不住大幅度顫抖着,即使口鼻并用,也覺得呼吸困難,魏風塵也醒了,正摟着顧亦然輕拍着他的背,嘴唇在他的額頭上一下一下親吻着,聲音低沉又溫柔:“沒事了,沒事了,然然,我在,我在……”

顧亦然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呼吸也跟着順暢了起來,他閉上眼,把身子往魏風塵的懷裏縮了縮,魏風塵将他抱得更緊了一些,拍着顧亦然後背的手也順勢往上輕撫着他的後頸,低下頭湊過去吻顧亦然的唇,問他:“做噩夢了?”

顧亦然由着魏風塵吻了一下,便把臉又埋回他的懷裏,否認道:“沒有。”

魏風塵輕嘆了一口氣,也沒有繼續糾纏,輕拍着顧亦然的背哄道:“好,沒有沒有,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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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前最後一個工作日,市局依舊忙碌,早上的表彰大會結束,陳副局叫住領着禁毒隊衆人準備回辦公室的賀仙:“仙鶴,顧隊呢?”

禁毒隊衆人都停下腳步回過頭,賀仙懷裏抱着替顧亦然領的獲獎證書,面露難色,小聲地提醒道:“陳局,顧隊,今天不來……”

陳副局一拍腦門兒,猛地記起今天是烈士紀念日,搖搖頭感嘆道:“老了老了,沒事了,你們忙去吧。”

目送禁毒隊衆人離去的背影,陳副局又轉頭看向窗外。

所幸是個晴天啊。

C市的警察公墓建成超過半個世紀,過去五十多年,因公殉職的警察前輩們都葬在這裏,顧亦然的父親、師父、師兄們、曾并肩作戰的戰友們都安眠于此,這群人或啓蒙,或引導,亦或是坦然地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為保他周全。

顧亦然一直是被寄予厚望的,他絕頂的聰明,運籌帷幄掌控全局,所有人都無條件信任他,那些陪伴過他的人,或在他的身後推着他,或匍匐在地以血肉之軀托他向上,他只能咬緊牙關,拾級而上,正義的腳步永不停止,英勇大義在他身後一片片倒下,但他不能回頭。

“沈局,我又來給您彙報工作了。”顧亦然穿着警服站得端端正正,平日裏總披在肩膀上的外套也規規矩矩地穿好扣上了扣子。

站在市公安局前任局長沈祎的墓碑前,平日裏在市局橫行霸道目中無人的顧隊,如今也斂起了傲氣,恭恭敬敬開口:“截止到昨天,今年全市共偵破毒品案件3235起,萬克以上案件16起,繳獲毒品650公斤,抓捕毒品犯罪嫌疑人4956人,移送起訴涉毒嫌疑人4733人。最大的成績是端了雪砂制造工廠,擊斃了雪砂制造幕後人,切斷了雪砂供給源頭,通過排查市面仍在流通的雪砂,已經鎖定了兩個手裏有大貨的犯罪嫌疑人,預計十月中旬收網。但是也有重大疏漏——上半年裴松南入境,全市投入大量警力對其實施抓捕,卻因後續監管不力,在他落網後兩個月不到,讓他鑽了空子越獄了,他8月再次入境,我卻沒能抓住機會将他抓捕歸案,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今後的工作中,我會引以為戒,更加謹慎細致地對待,對此,初步拟定十二月由支隊牽頭組織全市各禁毒大隊對虞美人進行專項打擊,後續會聯動其他兄弟省市加入,刺激裴松南再次入境,對其實施抓捕。以上,是本年度工作彙報。”

顧亦然說完,理所應當,沒有任何回應,他的語氣也柔和了下來,補充道:“沈局,請您繼續保佑我的同事們,在未來的任務中都能逢兇化吉,保佑大家身體健康,不要受傷,拜托了。”說罷,顧亦然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沒有直起身來。

顧亦然又照例去看了他家老顧,看了和他并肩作戰過的師兄和隊友,最後到了陵園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名字和警號,顧亦然明明只聽他做過一次自我介紹,但他的名字和那串數字卻深深地刻在顧亦然的腦海裏,那是他們的初見,也是永別。

顧亦然開口:“師兄,別來無恙,”說着拎了拎手裏的一瓶飛天茅臺,“聽說今年特別難買,春節前讓念念幫我買,那小孩,笨手笨腳,搶了兩個星期才搶到。”

顧亦然彎腰把酒放在地上,解開了警服外套的扣子,随意地掀開衣擺,席地坐了下來,像變魔術那樣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酒杯,顧亦然有些得意:“看,今年我記得了,不能太随意,還是應該給你倒在杯子裏。”

顧亦然擰開瓶蓋,斟滿一杯,俯身向前,将酒杯放在墓碑前,又摸出另一個酒杯,一邊倒一邊自言自語:“我現在一年到頭就喝這一次,酒量退步得厲害,我盡量多陪你喝一會兒,不醉得太早。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替我選的那個管家公,他不準我喝酒——他管得可寬了,不吃飯要管,穿少了要管,加班晚要管,咳嗽幾聲就要送我去醫院輸液,醫生一說我身體狀況不好,他就想讓我住院,煩都煩死了。”

倒滿一杯,顧亦然放下手上的酒瓶,擡手舉了舉酒杯,獨自抿了一口,抱怨道:“還不聽我的話,喜歡自作主張,違抗我的命令,呵,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他早就被我揍了。”

顧亦然又抿了一口酒,繼續說:“那件事之後,溫遠為逃出國,就再也沒有入境過,裴松南的虞美人趁虛而入占領了市場,雖然青鹽的市場占有率急劇壓縮,但仍占有一席之地,市面上流通的毒品總量也沒有下降……從虞美人到雪砂,新型毒品層出不窮,不過這次我們端了雪砂的制造工廠,雪砂很快也會退出市場……”顧亦然垂下眼,眼裏的光暗淡下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是還不夠,毒品市場很快就會重新洗牌,我們得加快腳步,趕在他們的前面……”

顧亦然沒有再說下去,默默喝完杯子裏剩下的酒,又給自己斟滿,越過這個話茬兒,換了一種語氣,帶着無法掩飾的雀躍和欣慰:“星宇在刑偵隊很好,你不用擔心,雖然在刑偵隊,也沒有放松訓練,槍法還是一等一的好,身體素質也好,現在的特警隊,保守估計的話,打得過他的應該不超過五個——很棒吧,就是話有點少,不過在俞隊的隊裏,我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你要是繼續讓他待在魏風塵那個悶葫蘆的特警隊裏,他可能話更少。”

顧亦然笑笑,仰頭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看着墓碑上的“冷禹明”三個字,用好聽的聲音喚他:“師兄,星宇和你一樣,聰明、冷靜、果斷、可靠,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優秀的警察,他有和他并肩作戰值得信任的上司和隊友,他不用承受和你一樣的孤獨,他會在衆人的認可和贊揚中成長,變得更強……”

魏風塵到冷禹明的墓前時,顧亦然已經醉了,警服外套脫了搭在兩座墓碑中間的石欄上,他靠坐在墓碑前,盤着右腿,左腳虛虛地踩在地上,手邊倒着兩個酒杯,酒灑了一地,他的頭靠在墓碑上,一看到魏風塵就耍脾氣似的皺起眉來,擡手指魏風塵,嘴裏碎碎念着向師兄告狀:“看看看,又來了,就是這個煩人鬼……”

魏風塵走近了,屈膝半蹲半跪下來,左手搭在大腿上,右手牽起顧亦然正指着自己的手,指尖冰涼徹骨,魏風塵心疼,又舍不得說一句重話,連控訴都無可奈何:“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要自己開車,又要喝酒,還不帶我?手冰成這樣,為什麽還脫外套?”

魏風塵說的每一個字都在顧亦然的預料之中,聽完他便笑了起來,臉上泛着紅暈,眼神也有些渙散,嘴裏絮絮叨叨,卻沒有一句是說給魏風塵的:“師兄,我要走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下次我再帶好酒來陪你喝……沈局風濕關節炎嚴重得很,一下雨就疼,你多關心關心他,你是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最挂記的人,我太沒用了,沒能把你帶回來,我真的無顏面對他,害我現在都不敢輕易死掉,你得幫我多跟他說幾句好話……還有,你幫我看着老顧,讓他少吃點肥肉,脂肪肝加高血脂,這麽下去,在天上想要二婚都夠嗆,不會有老太太看得上他的……”

魏風塵抓起顧亦然搭在石欄上的警服外套,飛快地抖開了,一把将顧亦然拽進懷裏,把制服外套披在了他的肩膀上,又背過身去,背着他站了起來。

顧亦然是真的醉了,渾身都是軟的,靠在魏風塵的背上,笑出了聲來,看來他是心情極好,竟又哼起歌來。

一陣風吹過來,樹葉沙沙作響,顧亦然不自覺打了個寒戰,秋天是真的來了,換季本來就容易感冒,顧亦然還敢這麽喝,魏風塵心口一緊,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他這祖宗,可是一點小病也生不起。

空曠的警察公墓沒有其他人,顧亦然靠在魏風塵的背上輕聲哼着小調,氣息微弱,斷斷續續,跨出冷禹明所在的墓區,魏風塵總算聽清了他在哼什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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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久不見呀~

今天三更~後面兩話我校一下就發,然後《陸法醫在上》修文的時候第一案修了一些表述,一會兒會去那邊修改一下,如果有打擾還請見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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