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辛辛應該來海市讀書的, 跟她以前給我描述的特別像,他肯定會喜歡這裏。”
“她以後讀研可以來。”李疏閉着眼睛随口道。他有些暈機,但并不想讓她知道。
“她不讀研, 她畢業就要開始工作, 可能會去中學當個物理老師。”王術對錢慧辛的人生計劃了如指掌, 她頓了頓,“要不然我的獎學金你倆一人一半吧,我想讓她也來海市逛逛。我肯定會拿到獎學金的。”
“我考慮考慮吧。”李疏笑道。
獎學金鹿死誰手還不一定,王術已經把用途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她要是最後沒拿到第一梯度最高額的, 只拿到第二第三梯度的,說不定還得自己往裏面貼錢。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
“去個主題酒店。”
“什麽主題?”
“你猜猜看。”
“……我不敢猜。”
王術最後這句“我不敢猜”是在沉默片刻後悄聲說的, 她以為只有李疏能聽到, 結果前座正開往目的地的司機大姐突然“噗嗤”一聲。
李疏把王術的腦袋壓進了懷裏,忍不住笑了, 低聲道:“你可別給我丢人了。”
出租車最後在一個度假酒店門口停下。兩人下車登記以後, 又在酒店工作人員的引導下上了一輛敞篷擺渡車,敞篷車在夜幕裏穿行十多分鐘, 停在一個巨大的人工樹洞前。這就是他們要住的房子了。
“我是來到平行時空了嗎?”王術喃喃自語。
李疏沒有回答她, 只伸手捏了捏她的後脖頸。“平行時空”的形容有些誇張了,但他的确是特意把她剝離出既定的生活軌道的,這樣往後她回憶起這一天,最鮮明的情緒就不是屈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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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術特別不喜歡那些去哪兒都要拍照留念證明“到此一游”的人, 但是此刻癡癡望着這個只在小時候的童話故事插圖裏看過的樹屋,她忍不住伸手擋住要去推門的李疏, 說, “你等等,我要拍照......把門留給我推。”
樹屋的設計師信念感極強, 就連屋門都做成了樹皮的模樣,仔細去看,璍樹皮門上甚至還不規則分布着幾個能以假亂真的蟲洞。樹屋的窗戶分布在兩面牆上,一高一低錯落安置,均有兩個攤開的高中歷史課本大小,四角飽滿圓潤,似個大南瓜。窗戶裏透出類似古早氙燈或煤油燈的黃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有個戴着小紅帽的小姑娘挎着草編的籃子拎着裙擺走出來了。
王術一口氣攝了二十多張照片才罷手,凝神屏息推開門又再愣住。童話故事裏出現過的元素,燃燒着的壁爐、實木機械座鐘、仿制獸首、粗呢毛氈、複古燭臺基本都齊了。
“途中看到舷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你之前說的天庭,估摸着你也許也會喜歡這裏,所以落地後退了美高梅的房間。有點潮,将就一下吧。”李疏放下在機場臨時買的各類物品,解釋道。
“……天庭和森林小木屋是東西方兩個體系。”王術由衷道,“不過我真的也很喜歡這裏。謝謝你。”
樹屋總體面積不大,三十平左右,內部有個小小的複式結構,可供多安放一張小床,上下層之間的臺階由長短不一的原木椽子制成,極有意趣。
王術把每個角落都觀察一遍後才在李疏的催促下意猶未盡地去浴室洗漱。浴室裏尚未散去的水蒸氣和屬于李疏的淡香卡着脖子掐住她滿腔的激蕩,她突然回神,面紅耳赤。
王術磨磨蹭蹭洗漱完出來,李疏已經在下面的床上面朝小南瓜窗趴着了,她扯了扯身上的睡衣,暗暗松了一口氣,去爬原木椽子。
“睡衣你買大了,雖然大一些舒服,但你得知道我其實穿不了L碼。”王術爬着椽子提醒着。
——睡衣也是李疏趁着王術上廁所的時間買的。而王術總共上廁所五分鐘。
“就是大一些睡覺舒服才買的。”李疏轉過腦袋,瞥見女生收進護欄裏的一截細白小腿。
牆角的座鐘響了一聲,響聲又悶又鈍,并不會吓到人。午夜十二點了。
王術其實有些困了,但舍不得睡,從現實跳進童話裏的經歷太美好了。
“我這裏窗外有幾個小燈柱,很小很小,跟螢火蟲似的,可太好看了。”
“你聞聞木頭上為什麽有小時候的水果糖味?”
“是不是有狼叫?不對,聽茬了,肯定聽茬了。”
……
王術的盎然興致在卧床一個小時後終于漸漸褪落,她由上往下靜靜觀望着李疏。李疏趴在軟枕上,碎發遮眼,看不清是睡是醒。
“學長,你是喜歡我哪兒?”王術突然發問。
“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李疏乘機的不适此刻才徹底退去,他聞聲望過來,聲音有些懶。
王術默了默,揚起嘴角:“我想強化強化。”
王術尚未幹透的頭發貼在後頸,有些刺撓,她幹脆将頭發倒過來Cos貞子,“你對我太好了,我感覺我當不起這份好。”她的聲音藏在頭發後面,聽起來悶而輕。
“你下來跟我接個吻,我就告訴你。”李疏笑道。
“這樣不好吧學長……”王術賴賴唧唧這樣說着,擡手把頭發兜回腦後,乖乖地起身去爬椽子,不忘給自己找補,“不過童話屋裏留念一下也不是不行。”
王術在李疏柔和的目視下來到南瓜窗前,也不知道她腦子裏突然是怎麽想的,伸臂把微仰起腦袋的李疏壓回枕上,用一個比較“惡霸”的姿勢俯身趨近親吻。一開始只是矜持地俯身,李疏的胳膊從後面兜過來以後,右膝就提起來壓在了他棉被上。
“……可以說了吧。”王術艱難離開李疏的唇,低垂眼睫望着他。
“松弛感,因為跟你在一起有松弛感。”李疏眼裏映照出王術一小撮兒翹起的呆毛,他低聲說完,伸掌扣住王術的後頸,微微仰起頭重新吻上去。
睡衣衣領本身就大,王術這樣俯着身子就近,胸前的溝壑就一覽無餘了,李疏斂目提膝輕輕一別,兩人倏地更換了上下位置。
王術吓得一抖睜開眼睛,瞳孔裏映出李疏令人心動的烏黑眉眼,但是再心動也不行,楊得意是斷掌,斷掌打人可疼了。
“不然走光了。”李疏額頭貼着她的下巴,模糊不清解釋道。
王術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姿勢有多不妥,哪裏是“不然”走光了,是根本就走光并被他看到了。她徒勞地把手插進兩人身體之間,将衣領往上扯了扯,極力忽略窘迫,微帶鼻音悄聲問李疏,“沒有一點點原因是我長得好看?”
李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片刻,在王術薄薄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口,然後翻身下來跟她并肩躺着,肯定道:“主要還是因為你好看。”
然而王術只是嘴賤,她對自己還是有很清醒的認知的。自己首先肯定是不醜,如果非要說好看,也是屬于那種見仁見智的好看。不像李疏這樣,即便是審美标準各不相同的也都必須得承認他長得的确不錯。
王術慢吞吞爬起來,準備要上去睡覺了,因為李疏的眼角有些紅,似乎是困了。但李疏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肘輕輕往回一拉,她顴骨升高,乘着皎潔月光,便又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月光?王術突然意識到什麽,倏地轉頭望向窗外。月亮出來了。
“啊,月亮!你往那邊看!”王術眼睛一亮,咧嘴笑了,她擡手拍熄了屋裏的燈,曲膝坐下,嘆道,“這亮堂堂的大圓盤子可真好看,唔,裏頭如果修建宮殿,宮殿一定得用白玉砌成,不是漢白玉,是疆區和田的真白玉,五百年前吳承恩寫《西游記》的時候估計也是這麽想的。”
王西樓和楊得意出身平常,一個在三秋胡同裏放養着長大,一個在甚遠郊區的中石油家屬院裏放養着長大,他們兩人,包括由他們養大的兩個女兒,都屬于現在年輕人口中自嘲的“小鎮做題家”的範疇。
所謂的“小鎮做題家”擅長應試,缺乏視野。但也并非全無益處。因為不在考試範圍內,所以他們沒有動力去研究月亮的物質構成是什麽或者蟲洞與廣義相對論的關系,但他們賦予了月亮與蟲洞其它矇昧而美好的意義。這些“意義”因為曾經太深入人心了,并沒有因為多年後接觸到了相關的學科知識而被摒棄。
而李疏小學尚未畢業課外藏書即便不算那些啓蒙期标注拼音的就多達六百二十本了。他很早很早就知道月亮上根本沒有廣寒宮,只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醜陋坑洞,而那些回到過去的故事很有可能是因為碰上了蟲洞,他們大概率無法再回來了,因為蟲洞的出現毫無章法且轉瞬即逝。
李疏轉頭也一并望向窗外的圓月。他是在父母離婚以後領着成玥長大的過程中才開始特別關注它的。因為成玥的問題太多了。他倒是想像自己小時候被對待的那樣,直接丢給他一本書自己去看,但成玥的智商和耐性都令人絕望。
因為晉市連着半個月都沒見着晴天月亮地兒了,眼下在千裏之外的海市突然見着,王術實在興奮,不由跟李疏聊起自己記事以來第一次挨打的情形。
王術因為又皮又犟,小時候沒少挨打,但一般都是楊得意打,不過這第一頓打卻是王西樓打的。原因她到現在都還記着,就是跟小夥伴們過家家,把廚房裏的各種佐料全部倒進沙土裏做“大鍋飯”糟蹋了。王西樓下班回來氣不過擡腿給了她一腳,她就噙着眼淚繃着臉離家出走了。
“我那時估計也就四五歲吧,本來是要去我媽單位找我媽,但後來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吸引了,走岔路了。那夜的月光就跟今夜差不多,又大又白,亮堂堂的,一直跟在我身後。我感覺自己走出去很遠,走得又累又困,但後來長大了再去丈量,也就二裏地吧。我媽當晚找到我又給我一腳,不過這回我沒哭,她哭得挺厲害。”
“特別能理解你媽給你的那一腳,你個一米不到的小孩怎麽膽量和氣性都這麽大。”李疏胳膊往旁邊挪開了些,手心不意碰到了王術的腳背。
皓月銀光裏,王術的腳白皙瘦長,腳趾頭像嫩藕芽似的。王術要把腳往回收一收,卻被李疏握住,她的臉立刻熱了。
“即便地球,之于整個浩瀚宇宙,也如蜉蝣,所以從廣義上來說,你現在看到的月亮,仍是你離家出走那天晚上看到的那個月亮,她一直在跟着你。”
王術望着漆黑高空裏皎潔的明月,揉着眼睛笑了,由衷道:“嗯,對的,她不但跟着我,還能把我送走。”
李疏忍不住笑了,他放開手,說:“腳有些涼,去睡吧。”
王術實在舍不得月光,一步三回頭地爬梯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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