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吸血鬼(3)

吸血鬼(3)

小孩子帶來的消息還沒完全給京宥放在心上,放學掉過頭來沒走兩步,在教室門口就被人堵住了。

四男兩女黑西裝,堵在門口的排場屬實有點大。

京宥扯了半天還是沒能把笑扯得自然。

“那個……”顧添伸手沒能把他攬回去,就見人被四個男人圍得嚴嚴實實。

戴着金邊眼鏡的女人不動聲色地隔開這兩人:“不好意思,先生,是家事。”

京宥朝顧添笑着點點頭,又很快把頭轉回去,連背都沒慫一下,安靜地跟着這群不速之客離開了學校。

顧添望着他們的背影,只是笑着揮了揮手。

*

“京小先生要比我們想象得更加不意外啊,這份定力,不像是湯恕家養出來的小孩。”金邊眼睛的女人在他對面坐下。

女人的手修長筆直,可惜應當是上了年紀,指關節間的皮膚皺起來,顯得尤其枯瘦。

她把身前的咖啡杯往京宥那方推,還有位男士站在京宥座椅身後,其餘人被留在了外面。

京宥望着窗外看了許久,聞聲才收回視線。

他禮貌接過,把杯子旋了個頭:“您過獎了。”

應該猜得到的,就憑湯岳鳴這種小孩子怎麽可能撥得開欲家的迷霧,翻得出他在瓊大醫學院。

小孩子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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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說謊了。

“看來小先生是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女人抽出身後的文件資料,朝着他的方向翻開第一頁。

“初次見面,有些失禮,我是京老爺子的秘書,姓祁。”

京宥禮貌道:“你好,祁秘書,我是京宥。”

這回話有點意思。

他忽然想起,小孩子前兩天來找他的時候說,來的是他外公家的人。

那為什麽是京老爺子?

京宥把視線往第一頁上面落,第一大面那白紙黑字上烙的,就是他從前在湯家極受委屈的時候,做夢都想弄清楚的東西。

現在答案毫無征兆地擺在眼前,他甚至心中毫無期待。

所以,原來他的父親是入贅到京家的。

他是跟着母親姓的。

“我們為了找您還真是花費了一番功夫,看來京小先生現在過得不錯。”祁秘書把手肘往桌面上一擡平。

“承蒙他人錯愛,衣食無憂。”京宥坐直,還是忍不住往那黑殼資料上看。

“您母親的名字是京宛漓,您應該有所耳聞。”祁秘書見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聽了這名字卻瞬時把頭擡了起來。

“京宛漓?”京宥反問。

這名字他不陌生。

二十多年前初露矛頭在大陸展現出驚人天賦的歌壇女神,或許有人沒聽過她的歌,但都知道一樁關于她的事。

京宛漓是家中起火和丈夫孩子一起身亡,不過後來風向把這個意外引導成了抑郁自焚離世。

據說當年掀起了不小的熱議。

“我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但我不會殺人。”京宥首先否認。

他不會和這些人打交道,哪怕跟在欲厭欽身邊這麽多年,也一直輪不到他和黑衣服的大人物說話。

“噗呲。”金邊眼睛輕笑了一聲。

“京小先生還真是有些敏感。”祁秘書有些為難地單手揉了揉太陽穴,“讓我猜猜。”

“會是誰給京小先生帶來的消息,說您是殺人犯呢?”祁秘書問,“是湯恕家養的那個孩子吧,找到過您,并且斷章取義傳達了錯誤的消息?”

京宥冷了臉色。

不知道是讨厭別人诋毀湯岳鳴,還是他內心不願意承認。那個單純的大男孩可能已經在他不存在的生命裏悄然長大了。

“是這樣的,關于身世這麽大的問題突然找到您,我也知道很突兀。”

祁秘書推了推鏡片,那大概只有四十歲的臉上卻浮現出五十歲的眼角紋。

“請容許我從頭給您介紹一下吧。”

“二十六年前,您的母親不顧家裏反對,和在雲京求學的一位醫生相愛,且面向歌壇隐婚,兩年後有了您。”

“您的父親天生隐疾,精神不穩定,為此也一直潛心研究該方面的醫學,但成果平平。而且該隐疾有遺傳,您應該小時候就有這種病……”

“據我們已知,這極有可能是一種罕見的伴y染色體的遺傳病,當時的醫學界還沒有人能夠拿出對應的有效方案。”

“後來您的父親把它歸為精神分裂的一種,易怒、沖動、妄想……”

京宥呼吸一滞,心跳沒來由加快起來。

濃烈的不安感開始擊打身側,奇怪的喧嚣聲從左耳灌入右耳,好像是有惡鬼在撕咬他的雙臂,幾乎要扯開咀嚼。

“……小先生?”

“京小先生?”

“您有在聽我說話嗎?”

眼前的青年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兩只手臂明明撐在座位上,卻還是輕微顫動。

一邊站着的男士皺了皺眉,側走兩步,剛想伸出手去觸碰青年的身體,就被奪門而入的身影活生生抑制在了原地。

都說了,這家咖啡廳老板的朋友,和欲家關系匪淺。

嗯……奇怪,他什麽時候說的呢?

青年圍着圍巾坐在靠大門這一側,有客人進入咖啡廳便會觸動吊在門檐上的大鈴。

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窗外步履匆匆推門而入的身影是誰,那古早設計的大鈴先響得有些晃腦門兒。

欲厭欽剛才在外面吸煙的時候就看見他了。

他那在家裏也不怎麽說話的小金絲雀隔着玻璃窗正安靜地坐在靠背沙發上,發尾垂下來,把臉遮了個百分百。

乖得不可思議。

女人擡頭看着來客。

欲厭欽嘴上叼着煙,一只手掀開玻璃門,另一只手抓住朝京宥伸手的男人。

他含着煙,沒滅,只粗略地給了人三個字:“滾出去。”

他可沒有小潔癖那種心理,欲厭欽抓住人的手臂就把他朝後抵。

霸總并不像在發布會的鏡頭前那樣紳士有禮,他披着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裏面的白襯衫皺褶從男人胸肌的位置一直滑到皮帶上。

男人食指同中指夾煙,眯着眼吸了口,随即拿下來往門外丢。

像個流氓。

欲厭欽覺得自己耐心要耗盡了,他歪着肩,口帶煙氣看了眼整個咖啡廳的人。對在一旁穿着半截式圍裙見慣不慣的老板道:

“都請出去。”

那位男士的臉被他摁在門把手上,見金邊眼鏡點頭才堪堪舉了舉雙手,彎着腰走了出去。

門口站着跟着欲厭欽的七八個人,自覺給欲厭欽撿煙頭,跟着把這位先生請回了他們自己的車上。

咖啡廳裏本就沒幾個人,大都是認識欲大少的,很給面子地離開了廳堂。

欲厭欽把身上的西裝外套扯下來,一只手往口袋裏伸。

老板反手把咖啡廳的吊牌一翻,給這桌端了杯熱水,樂呵呵躲回樓上去了。

欲厭欽把荷包裏的藥拿出來,一屁股坐到京宥的旁邊,往桌外翹了個二郎腿。

他連眼神都沒往女人身上放,手掌側着把桌面上的資料推開,開始給小金絲雀配藥。

霸總裹着濃重的煙味:“和腦子不清晰的病人談什麽,和我談。”

京宥呆着看了會兒他們,被欲厭欽的大手糊到臉上的時候瞳孔都還是渙散的。

亂七八糟的藥被對方的掌心帶到口腔裏,随即手中塞了個熱水玻璃杯。

藥在口腔中散的速度太快了,京宥眉還沒來得及擰,身體的慣性已經把雙手捧着的熱水往嘴裏送了。

啊,他說忘了什麽。

換做平時,放學就被欲厭欽接走,他的藥是得準時在車上吃的。

精神有疾,他還沒好到能夠不依賴藥物生活。

祁秘書并沒有因為他們這樣奇怪的舉動有類似驚異的表情,她顯得比京宥還鎮定。

“久仰大名,欲先生,我姓祁。”

她站起來微向前傾斜,一只手規矩地放在包臀裙前,另一只手伸出來放在欲厭欽眼前。

京宥雙手捧着杯子,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嗯,果然,這個瘋子根本不給人家臉面。

欲厭欽一邊把西裝外套往沙發背上挎,一邊揮了揮手散煙味,根本沒理會女人。

祁秘書也不尴尬,收回手重新坐回去。

“你剛才說到哪兒,繼續說。”欲厭欽把身體往後一靠,手肘挎上沙發背,另一只手腕抵在桌邊上,手指夾着藥板對着桌子敲。

京宥悄悄瞟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視線,放下水杯。

女人特有的細聲繼續道:“我說京小先生的父親在幼年時給京小先生做過前額葉切除手術,所以造成他失去了一到六歲的記憶。”

什……麽手術?

京宥難以聚焦的神情總算被調動起來,興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剛才的藥比往前幾天的都要管用。

“手術後京小先生的情況并不好,曾送往給京老爺子寄養過大概一年時間,後來京小姐,也就是京宛漓女士,把小先生帶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兩個月後,京小姐把小先生送給了以前家裏的傭人,且自己計劃了同丈夫一起因煤氣洩漏引燃自焚的自殺案。”

“您的父親是您母親殺的,和您沒有關系。”女人似乎根本沒察覺到這件事情對“京小先生”會産生多大影響似的,轉頭對京宥笑了笑。

“所以您完全沒必要擔心,也許您的病症這些年被控制得很良好。”

青年吸收信息的能力一向比別人弱很多。

他眨了眨眼,那堅毅的神情從茫然裏摘出來,尚有驚人心魄的破碎感。

“什麽……手術?”他好像還在上一個存檔。

“前額葉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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