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空琉璃(1)

空琉璃(1)

京宥根本沒設想過,偷偷去湯家的事情能瞞過欲厭欽。

不可能的,男人在他身上裝的定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

青年好似從容地走到男人身邊,把注意力分散在他桌案上的關合文件上,輕輕問:“怎麽……”

話沒問完,還是叫整個屋子的濃煙嗆得幹咳兩聲,他彎着腰斷斷續續:“等、等一下……咳咳,咳咳咳。”

欲厭欽單手撐着下颌,眯着眼看他咳得臉色微紅。

他伸出手扯了一張桌面的抽紙,半擡着:“再過來點。”

京宥怕他擡手的模樣,再克制不住面露惶恐。

欲厭欽對心理學界的醫生有諸多接觸,除了京宥的病,更開始是因為欲厭欽自己的暴力侵向。

雖然來得沒他第二人格那樣瘋癫,但聽說還是少年的時候,欲家父母都對他的症狀束手無策。

青年微愣,眼神躲避。

欲厭欽最後一絲耐心徹底耗盡。

他腳下一反踢,把轉椅往京宥身前送,一只手扣住青年的腰,膝蓋抵開他老實站着的雙腿,餐巾紙往人後腦勺上壓。

一邊斂去他染的雨氣,一邊令人失去平衡。

京宥受不住他的力道,對方的轉椅寬大,角度這樣一傾斜,他被迫摔了半個人在椅子上,人也整個貼在對方懷裏。

欲厭欽單手摁住他的腦門兒,把半濕的餐巾紙丢棄在地上,另一只手托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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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眼睛斜瞥,一腳将地上的紙踹得更開,把人抱着站了起來。

這裏煙味太重,不适合。

京宥半張臉埋在他的胸膛前,耳畔傳來對方心跳規律強勁的節奏,感受着整個身體浮空。

不願意。

現在,很不願意。

青年手臂環上男人的脖子兩旁,自己還盡了力往人身上攀。

他安撫着在靈魂深處左右叫嚣的恐懼,把眼睛眯得彎起來,笑吟吟對着男人的臉道:“我剛做了檢查回來,很累了。”

只要他撒個嬌,欲厭欽一般都會放過他。

沒太多算計的青年這些年花的最多的心思全在欲厭欽身上了。

男人的腳步并未停,只是淡應了一聲。

京宥怕極了,他把臉龐湊得離男人很近,那雙眼睛漂亮得讓人感到迷幻:“厭欽,我累了,可不可以休息了?”

欲厭欽抱着他,像扣住半人高的玩偶。

男人一步一臺階,從一樓往二樓上走,他們的主卧房在三樓。

“先洗澡。”對方半步不讓。

心髒像只小白兔,受驚後從這邊跳到那邊,偏偏掙脫不出桎梏。

京宥見他步伐根本沒有緩的意思,把整個人往他身上貼,開始将唇往對方臉龐上送:

“厭欽,我不想洗,我不想……”

起碼今天不想。

明明剛剛眼前才浮現出的那些死老鼠,顧添的那雙眼睛,全都是占有,全都是……

青年一直不太主動,送吻也從來找不到技巧,微涼的嘴唇往男人粗糙的臉親,從眼睛吻到鼻梁,再往唇上印……

欲厭欽哪受得住這個。

他走到二三樓的交界口,把人抱着抵在牆上,松開牽制他後腦勺的大掌,側頭避開對方亂七八糟的親,揪住人的頭發,讓他把頭直立起。

“京宥,百試不厭?”

京宥後脊靠在牆上陣陣生涼,卻因為他停止的步伐感到極輕微的安心:“沒有,沒有。”

他視線有些模糊,頭頂吃痛,卻還是把手指往男人臉上描:“求你了,至少今天……”

欲厭欽揪住柔軟的發絲,對方溫熱的腦袋被掌控在手裏就止不住地想:

這裏面裝的東西有好多是他不喜歡的,要是能把這些東西都甩出去,只要手腕轉動幾下、只要把他……

最好腦袋磕碜得只認識男人是誰。

京宥神情也開始潰散了,他抿着嘴,連呼吸都不敢重。

他能感覺到,男人在盡力收斂自己的力度,那張臉上毫不浮現,可挽在對方手指上的發絲扯着頭皮隐隐作痛。

“厭欽,就今天、就今天,我們安靜睡覺好不好?”

“好不好?”

他知道男人最讨厭他這幅樣子。

嬌嗔是怡情,卑怯是忌諱。

但是他沒辦法了。

已經很不容易了,他還要怎麽樣呢?

京宥滿心的畏縮幾乎要止不住漫出封藏的瓶蓋,他視野模糊,又生怕自己哭。

像個無助的女孩子那樣哭,他自己也厭惡這種事。

男人似乎冷靜了些,他松開手,改為鉗制對方臉龐:“京宥,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他在欲家忙得昏頭轉向,一邊騰出手來預備接姜家退婚的事情,一邊又得折騰七七八八的合作或者輸出。

他想,既然自己控制不住那滔天的占有欲,控制不住身體的暴戾因子,就埋頭進工作裏。

把利刃對剖,分一半給工作,剩下一半就不會在不經意間把他想要珍視的東西碾死。

京宥抿着唇,哆哆嗦嗦:“沒有不聽話,我不是去見湯岳鳴的。”

“我沒有想見湯岳鳴。”

欲厭欽氣笑了:“不見湯岳鳴你見誰?”

“是你最近治病我沒有管你?上次我說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你聽不懂人話?”

男人微低頭,發絲垂下來遮了半只眼:“我說過的,京宥,別想逃離我的範圍。”

“京家多大的家族我不管,你想逃到哪兒去,我就能把哪兒捅崩塌。”

京宥搖頭:“沒有,我沒有。”

但他不想說趙江程的事情。

要是欲厭欽注意到趙江程出獄,還又貼上了湯家,牽扯到了京宥,會把趙江程碎屍萬段吧。

不誇張的那種……碎屍萬段。

京宥所謂的“保命”威脅,是不摻假的。

窗外震雨高昂,噼裏啪啦,更像是下刀子。

欲厭欽又不說話了,他繼續把青年抱在懷裏,一步一步往三樓上。

把頭伏在他肩上的金絲雀起先兩步還沒動作,興許是沒反應過來。

到第三步時,懷裏的人猛烈掙紮起來,就算對于欲厭欽來說力道很輕,也能感受到他渾身的抗拒和疏離。

欲厭欽的火還差一步就點燃了。

京宥叫喊得聲音都嘶啞了,他分明雙眼渙散,偏偏精準地往欲厭欽胸膛的位置推,卯足了勁兒想脫離他的懷抱。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洗澡!”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

“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我啊啊啊啊啊!”

男人渾身的暴戾被他軟綿綿的拳打腳踢徹底引發。

他一只手把人穩在身上,一只手掀開他的左耳發絲,手掌摁在對方頭顱上就想往牆上發力。

三樓昏黃的漫漫燈光散下來,光影從青年腦後的發絲墜到欲厭欽臉上。

青年那張漂亮的臉蛋已經因為主人極端恐懼被擰曲了,一直盡力掩藏的脆弱被無情地揭開,擺放在獵者眼前。

京宥還是哭了。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失去的意識,恐懼得渾身輕顫,瞳孔彌散着,滾燙的液體就從眼角滑下,整張臉上交錯縱橫。

甚至落入唇齒間的鹹味也毫無察覺。

很久了。

這八年來,對方已經在各種苦楚裏學乖了太多。

像這樣又軟弱又反抗的樣子,已經很久沒出現在欲厭欽眼前了。

胸腔裏炸裂的暴戾一膨一縮,驟然沒了氣息。

男人扣住他頭顱的手掌一松,把亂揮舞手腳的人往懷裏摁,手指輕輕梳動他腦後的發絲。

人還在鬧,以為又被禁锢了,掙紮得更猛烈:“不要,不要!”

欲厭欽下颌擱在人的頭頂上,眉心狠皺:“沒事了。”

他這聲很輕,但從未有過。

懷裏的人出乎意料地安靜下來,就連攥緊的拳頭也松開,只脫力地把頭靠在男人胸膛上。

他還在喃喃什麽:“我不想,求求你,就今天……”

欲厭欽把人抱上三樓,手指的動作也沒停下來:“要洗澡,淋了雨。”

“洗了就安靜睡覺。”

京宥忽然任他動作,人坐在床上,腦袋歪到一邊,還在輕輕呢喃着什麽。

欲厭欽彎腰下來幫他解襯衫扣子,人的意識模糊,嘴倒沒停過。

男人把耳畔湊過去,沒聽清他前一句說的什麽,只聽見最後這個詞。

“我怕。”

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抽了一道,然後又整個收縮起來,疼得他連呼吸都一道被緊住了。

男人後退兩步,坐到椅子上,深呼吸一口氣。

欲厭欽手掌撐着額頭,在指縫間看清房間光亮中心的人。

青年的衣服解了一半,纖細的脖頸同鎖骨一同露在視野下。

瘦、病弱。

明明是最亮的地方,那些光線好像照不到他一樣。

大概緩了幾分鐘,見京宥不像有清醒的前兆,倒是停下胡言亂語了。

欲厭欽走過去,把他的衣服重新扣回去:“睡覺吧。”

“睡一覺就好了。”

男人給他拉好被子,關了燈,也沒有要留在他身邊的樣子,又叼了根煙,往樓下去。

那桌案上還擺着京家遞來的手術方案。

欲厭欽揉了揉眉心。

他們的感情是畸形的。

男人一直清楚。

因為一開始互相接觸就不是正常社交身份,所以青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自卑總不時冒出來作祟。

欲厭欽沒什麽耐心。

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東西,剝奪來就是了。

獨獨這一樣,到現在了,還是恐懼占多。

他的小金絲雀不如傳聞那樣。

不貪財、不魅主。

因為小金絲雀根本沒有想要的東西。

他的後半生更像在躲前半生的篇章。

而不巧,欲厭欽是寫入他前半生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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