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跑路——(2)
跑路——(2)
丢掉的教輔書很快被家仆發現。
相處半年,這還是欲家人第一次見京宥發脾氣——哪怕對方只是乖乖地待在卧房,連一句重話都沒說。
鄭管家來收書的時候還稍愣了愣,朝還縮在床上卷成一團的人輕呼了一聲:“京小少爺?”
這孩子本就長得标致,起先還有些營養不良,欲家主把他領回家的時候整個家裏的仆人都驚了。
看着太像小孩兒了,哪裏會是那種身份……
不過京宥兩步生蓮,舉手投足間透着和年齡明顯不符的氣質:悠然、雅觀。
男子相貌身段生若這般,屬實不算好事。
也難怪能入欲家主的眼。
欲厭欽從沒在嘴上提這是他從外面帶進家裏的花花雀雀,但這人的尿性已經被鄭管家摸了個七八。
十多歲成績還蠻拔尖的時候就已經在亂混了,這混到二十多歲,和他滾來滾去的男男女女的資料都能疊半個本子。
老家主打都打不過來的習性,怎麽會突然從良?
不同的大概是,京宥是第一只國王從外面帶回家豢養的金絲雀。
且吩咐了所有家仆,按照欲家少爺的身份對待他,成年之前都叫的小少爺。
小少年迷蒙地動了兩下,從被褥裏探出頭來,病恹恹地笑了笑:“管家伯伯。”
京宥終于熬了個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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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認是重生帶來的後遺症,他大腦中的某個地方又出了問題,讓記憶區變得實在清晰。
每每要入睡時,有些從前藏在第二人格裏的記憶就竄出來拟合成一把重錘,敲打得他渾身一激靈。
這種時候就尤其想念安眠藥。
京宥腦子有病這事情趙江程沒告訴欲厭欽。
那豺狗生怕他的神經病影響賣價,想着看欲厭欽能陷多深,再拉一拉這條線抽利息。
偏偏運氣不好,線還沒來得及拉,現在人倒是已經被欲厭欽關進牢裏四個月左右了。
京宥仔細回想了一下上一世的這段時間。
因為主觀裏他還是在逃避什麽可怖的東西,也沒具體拎出來什麽特別有用的。
要說從前很在意的事情,倒是有一件。
小少年擡頭,沒能聽見鄭管家剛才又吩咐了什麽事情,顯得尤其不安:“欲先生最近是在忙着處理兆文旭的事情嗎?”
生活幾乎戲劇得他不由嗤之以鼻。
鄭管家沒想到他能邏輯清晰地問出這個人的名字:“是的,您不要過于不安,法醫已經鑒定清楚,兇器上還有別人的指紋,以您的持刀方向和各種輔助資料,早已完全排除您的嫌疑了。”
京宥笑意淡下來。
眼神中有些冷漠。
前世由于人格分裂,加之主人格性情逃避軟弱,對這件事情并沒有完整的記憶。
那晚上的包廂裏,是兆文旭發覺了事情不對,這十分早慧的孩子提前偷拿別人的手機,對準他們毒淫現場錄像,被逮了正着。
小孩的偷拍哪兒能多隐蔽,激怒了沙發上的幾團影子,有偏激者持起身前的水果刀就要去砍人,是被發了瘋的京宥阻止下,且奪刀的。
只可惜兆文旭第一刀中的就是大動脈,整個包廂裏沒人救他。
趙江程把發了瘋失去意識的京宥帶出包廂,剩下幾個人有被京宥胡亂踢傷的,還有企圖上去再對着兆文旭踹兩腳的。
記憶産生偏差和逃避,是因為趙江程帶走他後毒打過他,滿口噴屎:
“看看你做了什麽?!”
“都怪你,都怪你!”
“乖一點,那孩子會死嗎?又不是要*你,你是哪家的貞烈處.女嗎?還要講純潔??!”
“那是一條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啊!”
再說,為了掩藏好被舊獵人惦記的貨物和調養外表,趙江程在他人格最不穩定的那段時間把他關到過鄉下的深黑木屋裏。
晝夜切換成了那段時間他對外界時間唯一的感知。
迷迷瞪瞪間,他便産生了對這件事情的抵抗。
但凡提到這件事情,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神情渙散、尤為自責。
趙江程起先還擔驚受怕,但兆文旭沒有任何背景,被對方父母默認為失蹤了一段時間。
時間一久這渣滓就不怕了,再把京宥拎出來的時候發現人半瘋了,趙江程還沒怒,轉而想這又是一條牽制他的狗繩。
于是趙毒蛇一直給他灌輸:他是因為神經病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但是殺了人,欠別人一家一條命。
——什麽時候償命?
京宥輕笑一聲:“是嗎……”
前世無數多個夜晚,心髒猛烈收縮又跳動,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會心衰而死。
他都覺得,是兆文旭來找他要命的,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壓迫着他的心髒,直到爆裂而亡。
偏偏那些時候,比起焦慮帶來的心律不齊,他更難熬的是心底滔天的愧疚,在世上多活一日都像是在贖罪。
對不起,他說了幾乎半輩子的對不起。
然而這樣大的疙瘩,大到讓他的人生磕碜了無數跤,摔得鼻青臉腫,疼得呼吸停滞的“疙瘩”。
一開始就不存在。
同一顆投擲到平靜湖面的石子般,他以為的滔天洪嘯,不過是半步漣漪。
咕咚一聲,連影子都不該有。
簡直是玩笑吧……
京宥摸了摸有些酸痛的眼下,從床上慢吞吞起來,大腦像杯裝着重石的容器,随着他左側的動作上下完全颠倒。
他還在病中,又是感冒發燒。
通宵未眠,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想吐。
“小少爺,您不舒服的話就別起,我吩咐人把粥送到卧房來。”鄭管家見他腳步左右飄忽,吓得趕緊開口。
“欲先生下午就會回來了,您在家睡一覺就能見到他了。”
認為金絲雀是因為見不到國王鬧脾氣,鄭管家想盡了哄人的話:“欲先生不是每次回來都會為您帶禮物嗎?”
對。
前世就是因為這些話。
京宥眼睛果然亮起來:“他下午回來嗎?”
鄭管家果然松了口氣:“是的,您要先照顧好自己,別讓先生擔心。”
就是因為這些話。
他前世本就對身份自卑,又被這明顯偏向的話灌輸,句句都覺得是在暗諷他。
京宥多乖的人啊,來到欲家除了在病中,每日都是七點起,自覺不入欲厭欽的書房,非必要也不入欲家主的大卧室,不翻動欲家的所有東西,也不吵不鬧不作妖。
不乞讨、不虛榮。
“那……”京宥小幅度踢了踢腳下還沒來得及收走的書,“我實在是太任性了。”
小少年垂下頭去,發旋就從腦門兒上鑽出來,他現在的個子還沒有很高,能同鄭管家平視。
這一低頭,比鄭管家稍矮一節,語氣自責,乖得人心疼。
管家連連否認:“哪裏的話,讀書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們家主讀書的時候,發起脾氣來可比丢書還嚴重。”
“總是收他的禮物,我也想還一份。”京宥忽然道,“可以的吧?”
前世他沒給欲厭欽買過什麽東西,除開手上的錢抵自己讀書都不夠,更多的是他完全想不出有什麽東西能還欲厭欽的情。
哦,除了男人比較鐘情的那些事情。
鄭管家就當他小孩子心性,對瓊宴這種繁華大都市好奇,也欣然答應了。
乖了半年的小綿羊,應該是要露出谄媚的利爪了。
很奇怪,他竟然氣不起來,甚至沉寂了許久的感情忽然夾雜着些許慶幸。
果然,陪着京宥逛街的一群人很快從禮品區轉到了衣飾區。
京宥攤拿了許多衣物,一股腦地溜進了試衣間。
欲厭欽現在并未完全确認他腦子有毛病,所以前世那種一泱泱黑西裝保镖還沒雇上,光憑借家裏這幾位老弱婦孺的仆人,還看不住他。
京宥一邊換衣服,一邊皺眉。
前世的假手術并沒能達到治病的效果,說是消除第二人格,更像是把第二人格剝離出來,以至術後他總是能看見幼年時期的自己。
真正融合,是在過度服用藥物之後。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的第二人格暴戾、反社會,尤其擅長理論邏輯,同本來的懦弱、自卑,更擅長藝術創作的主人格截然相反。
融合好似把暴戾的尖韌藏入了懦弱的棉花團裏。
有些控制不住的想法和暴戾,在事物擠壓棉花團的時候就會猛然刺出。
京宥不知道現在這樣的自己,算不算完整。
他扣好防曬服,把半張臉埋進口罩裏,從試衣間的後門悄悄離開。
去哪兒?
不知道。
但是不想再追逐無意義的所謂“制高點”;不想再看見湯家人帶有親情綁架的面孔;不想待在欲家演那些能讓欲厭欽高興的戲碼。
前世他背負着欠人與被欠的各種猙獰。
這輩子就算了吧。
清醒到無法顯現困意的大腦一鼓一縮,頭疼像嘗到了跳跳糖的舌尖,漫布整個大腦。
京宥冷靜走到繁榮的大街上,擡手随便招了一輛出租,歪着身體上去。
司機按照常例:“客人,去哪兒?”
京宥頭疼得實在厲害,靠在後座上垂着頭:“……不知道。”
司機怕遇到神經病,連語氣都緊張起來:“客人?”
京宥皺了皺眉:“機場。”
前世他一次都沒跑過。
認為自己是讓湯家能過上好日子的抵押籌碼,是能讓一切慢慢變好的重石,生怕自己逃走後欲厭欽報複湯家,或者抓到他之後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京宥靠在後座上,坐姿依然保持着規整和乖巧。
車窗外劃過無數大廈和星星。
現在嘛……
被抓到的話,打死就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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