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起去當神經病(1)
一起去當神經病(1)
京宥是被欲厭欽直接提上車的。
起先還消停,跟着人被擁簇進車門,老老實實坐上位置。欲厭欽後腳上來,門還沒拉,少年猛然從座位上跳起來就去開另一側車門。
開到一半,又被大力道拽回了座位。
欲厭欽猛地扣上自己的車門,壓了大半個人在少年身邊:“京宥,你今天是抽什麽瘋?”
少年小骨架,纖細手腕在他掌中蜷縮了一下。
京宥勉強鎮定,坐在座位上,反過頭來看他:“放我走吧。”
男人氣笑了:“裝乖裝了半年,裝不下去了?”
欲厭欽因剛才動作掉落的風衣被挽在手裏,又抛到後座。他側着大半個身體,伸手朝少年耳畔上方的位置去。
渾身叫嚣着的排斥被激發,京宥本能地閉上眼,渾身肌肉緊張,手指扣在雙膝上拽緊。
煙味從耳畔劃走。
男人給他扣上了安全帶。
“怎麽,很怕我?”
欲厭欽見他神色緊繃,依靠在座位上,翹起長腿揚眉:“一邊怕我,一邊要跑?”
“欲家什麽地方待你不好?你總想着往焦前回。”
說着自己氣起來:“京宥,焦前那個糞坑裏的地方是能挖出金子嗎?你總要跳回去,濺自己一身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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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不怎樣在意欲厭欽的言辭,這世腦子清晰了,句句鄙陋都灌入京宥大腦。
少年顫了顫睫毛,重新睜開眼睛、放松身體。
京宥保持坐姿,偏頭想了想:“欲厭欽,人口買賣是犯法的。”
這是他這一世第一次直呼男人的全名吧。
欲厭欽聽了也稍愣,又很快眯起眼:“你搞清楚你的位置。”
“我可沒有花錢在你小舅舅手上買什麽東西,湯家的東西是我自願給的,你也是自願來的。”
“我幫你快速處理兆文旭的事情,可不是看在你是個貨物的身份上。”
不是個玩意兒能是什麽呢?
京宥輕笑起來:“啊,是看在我是‘戀人’的身份上嗎?”
他前世斷不敢問出這種赤.裸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問題來。
欲厭欽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雙眼緊緊鎖定在少年面容上:“我這個人,最不喜歡丢東西了。”
京宥笑容散開了些。
所以還是所屬物吧。
心中堆積的某些陰雲迅速散去,京宥輕噎一下:“欲厭欽,我不是你的所屬物,也不想當交易品。”
“放我走,湯家東西你自己有本事收回來。至于焦前那邊的人,和我再也沒什麽關系,我不願意和你一起生活,我也不願意回到那個家庭中。”
這幾乎是他一生能拿出的最大勇氣了。
京宥生怕被打斷,語速稍快,一次性說完。
前排的司機降低呼吸聲,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惡劣。
他語氣壓低,壓迫感濃烈:“京宥,你最好掐斷逃走的想法。”
京宥聽不下去了。
胸腔裏翻滾着的憤怒和沉重的無力在一瞬間爆發:“你到底還要關我多久?!”
“有什麽含義嗎?當襯托你的假貨奢侈品,別人相中了想奪走就奪走,高價福利想賣掉就賣掉?”
“你有什麽資格限制別人的人生啊?!”
欲厭欽一只手撫上了他的後頸,眼底微紅,尚有要爆發的痕跡:“京宥,我最後說一次。”
“不要跟我提放你走的話,也不要再逃。”
“否則,我不知道自己瘋起來能做什麽事。”
“人活着,也不一定需要用腳走路。”
京宥一顫,噤聲了。
“我不會賣掉你。”欲厭欽見少年神色畏畏,坐姿不安,瞳孔開始渙散,心中沒來由一痛。
“你還小,不懂這些。”
“先讀書。”
車內一時安靜,司機戰戰兢兢磕碜了近一小時,總算要開到欲家了。
京宥坐在車內,看見那幢住了八年的華美牢獄,又冒出無限的抗拒。
“欲厭欽。”他喃喃。
男人看着他。
“你不明白嗎?”京宥回頭,茶色眼瞳裏似有悲哀。
“我有病,正常人的生活予我來說是很困難的事情。”他直接坦白,“我有分裂症、妄想症、抑郁症、焦慮症,等等等等很多很多的病。”
“讀書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了。”
欲厭欽這一晚上聽他說了許多從前一直沒敢說的話,男人似有意外,在兜裏摸了很久沒摸出一支煙。
“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京宥想,這句話應該是全世界聽來最爛的安慰了。
少年不明白:“你到底圖我什麽?”
“我那樣爛的家庭,像拖油瓶一樣拽着我,再攀附上欲家。我貪財、魅主、膽小懦弱、神經質。”
“你到底圖我什麽?”
“就憑我一張臉?”
欲厭欽終于找到一支煙,叼在口中。
圖什麽?
男人視線一轉。
少年按照他意願正在留長發階段,因為鬧騰把發絲弄得極亂。身上穿着高端衣物店裏醜陋奇怪的搭配,标簽從衣領裏探出來。
确确實實因為那張臉過分出色,和身段氣質的襯托,不至于像個流浪漢。
但能看出是個神經不正常的人。
“是。”男人答。
少年坐在車窗旁,深夜的星空打不到他的臉龐上,一切光亮的事物都像觸摸不到他的輪廓。
可他明明坐在黑暗中,依然明晰精致。
也好似,所有混黑陰影都無法吞噬的存在。
京宥笑了:“這張臉毀掉的話,你會不會放過我?”
欲厭欽耐心到極限了,他從旁側座位上挨近,右手手掌虎口卡住對方的下颌,力度向上掀起。
少年的臉頰被擠疊在一起。
男人神色陰沉:“京宥,我說了,剛才是最後一次。”
“從今往後不要跟我提放你走的話,也不要想着逃。”
“懂了嗎?”
還是害怕他生氣。
本能的,京宥默認。
欲厭欽松開手,重新把半路找回的黑卡揣給他,解開人的安全帶:“書讀不讀都無所謂,把卡給我拿好,焦前你回去一次我腿給你打折一次。”
京宥握住黑卡,沉默了兩息:“我沒買回焦前的票。”
欲厭欽有些意外,沒有再接話。
京宥兩天一夜沒睡,洗過澡後在房間幾乎睡暈過去。
欲家的醫師團還是确認了他有病,但目前只歸為是心理障礙,沒發覺染色體異常。
在欲家的壓迫下,京宥重新被迫吃上治療藥物。
他其實很讨厭吃藥。
這種阻斷神經遞質傳遞的東西,吃了不僅讓腦子傻一半,更多的是使人沉迷在濃重的平穩虛妄裏。
他喜歡平穩。
但是,他最恨、虛妄了。
用過藥的少年格外呆滞,用勺子在蛋羹上戳出無數洞孔,卻怎麽也不入口。
保姆阿姨在一旁看得心焦,連忙催餐廳重新給他換一份。
京宥手中的勺子被人抽走後,便拖腮,視線在整個餐廳裏晃動。
不可能不逃跑的。
在欲家養着和等死有什麽區別呢?
京家遲早有能力找到他,為了一個真正受歡迎的京家孩子,腦子割斷、腎髒摘除,他便又成了任人操縱的傀儡。
欲厭欽答應做手術,和答應讓他接受雲京治療那樣快吧。
死沒關系。
但他不想再死在那樣愧疚和痛苦的情緒裏了。
少年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他這段時間又正好是重感初愈,感冒藥剛停就吃抗抑郁藥物。
目光神态正渙散着,身旁的保姆阿姨又遞上來第三份蛋羹。
“您多少吃點吧。”
大概是前兩天被他表現出來的不安刺激到了,欲厭欽給他身邊排了個尤其關心小孩的母親。
京宥回眸,保姆一舉一動酷似湯母。
換作前世,他應該會對這位家仆尤其依賴吧……
“阿姨,你也坐下吃吧。”京宥依然過意不去,甜絲絲眯眼笑,放下勺子。
視野裏忽然冒出一抹纖細的身影。
“哎喲,您這胃口怎麽行啊,欲先生前幾日熬了大半個通宵來給您做粥也不見您吃兩口,再這樣下去病也好不起來,人也……”
保姆還在念叨着什麽,京宥已經聽不清了。
視野裏的女士還不似記憶裏的成熟,她披散着黑色長發,穿着墨綠色長裙,襯托出她白皙的膚色和玲珑有致的身形。
姜青折今年才大學畢業,和早早辍學出來亂混的欲厭欽相差兩網。
但他們就是有娃娃親,嚴格算來還能是青梅竹馬。
欲厭欽從不承認婚約,且半年前又同她提過退婚。
姜青折身形微轉,和京宥對上視線。
她肉眼可見地凝滞了一下,勉強自己勾起微笑,預備打招呼。
京宥笑了。
心中的暴戾再掩藏不住,少年以誰都沒看清的速度抓起餐盤上的叉子,從座位上像只瘋狗一樣跳起來,以極大的沖力撲過去,直把優雅的女士扣在地上。
京宥雙手舉起銀叉子,對準胯.下壓住的惶恐面龐就要下手。
他眼神一閃,把銀叉朝女人左肩上的空地發了狠地猛紮下去,一邊重複動作一邊大喊:“去死吧,去死吧!”
為她從不拿正眼看過他的鄙夷;
為她那神情裏永遠藏不住的惡心;
為她前世散播謠言傷害他的種種……
最害怕了。
明明最害怕所謂“小三”的惡劣身份。
明明都盡全力去平衡了,也一直在躲避她了。
為什麽還要誣陷他,為什麽還要讓他做自己最讨厭的人?
少年發了瘋的樣子吓呆了在場所有人,姜青折的保镖很快提開他,對着人就是一拳,又和幾步趕過來的欲家人扯鬧在一起。
京宥被護在後面,嘴角腫起,一片血腥。
“瘋子,瘋子啊!——”姜青折受了驚吓,從地上被人扶起來,連做的精致發型都亂了。
她終于正眼看他一次了,只不過這回眼神裏全是恐懼。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發絲垂下來,他埋着頭,一只手擦掉嘴角的血跡,一邊笑得支不起腰。
京宥丢掉手中半彎的銀叉,笑得幾乎要站不穩:“是啊,我是瘋子。”
“我該進精神病院。”
少年收住笑容,抹了把不知什麽時候染了一臉的淚,他半仰着頭,連微光觸及到這幅面龐都不自然收縮。
鼻尖酸澀,京宥朝剛才發了瘋想戳破的餐廳地毯看去。
他輕輕喃喃,聲線破碎又悲哀:
“姜青折,我們扯平了。”
恨太疲憊,所以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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