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光溜

光溜

兔肉已經分到了每只魔獸手上,季如骁跟公狼無聲對視,兩雙淬了冷意的藍眸相撞,所有魔侍都低下頭默默吃飯,剩宋映瑄在旁邊尴尬得說不出話。

“你夠了,”他跟季如骁傳音,“你真以為自己很牛嗎?咱們是出來賠罪的,不是……到底誰給你的臉?”

原本公狼接過兔肉吃了兩口後心情還算不錯,宋映瑄瞅準這一點,當即就要開始為年少無知犯過的錯檢讨。

誰知這牛氣沖天的尊主搶先他一步,問公狼:“好吃嗎?”

公狼哼了一聲,正要開口,他又說,“小叔送給母親的。”

公狼:“……”

母狼:“……”

母狼糾正他,“這麽多,想來和從前一樣,是送給咱們全洞的,丶狼有心了。”

公狼臉已經垮了下來,卻還算平靜,他放下盤中啃了一半的兔肉,看向季如骁,“你去找他了?”

“嗯。”

公狼正要說什麽,季如骁繼續,“他那只腿,你們告訴我是捕獵時不甚所失,可小叔極擅捕獵,從不失手。”

他立在原地與父親對視,“一條斷肢尊主都不肯放過,怎麽,這麽怕他奪了你的妻兒寶座……”

“季如骁!”母狼突然出聲打斷了他,“這麽大了還不懂事,誰教你這樣跟父親說話?”

宋映瑄心說就是,卻不小心傳音了過去,季如骁面無表情掐上了他的手。

宋映瑄把手抽出來,“你別邊跟父母吵架邊拉本君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想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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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骁吩咐幾個魔侍退下,又漠然回他:“本尊若想幹什麽,根本沒你反抗的機會。”

宋映瑄不滿,“你好不要臉!”

魔侍陸續起身,他也要跟魔侍們一起出去,季如骁拽着領子把他拉了回來。

宋映瑄:“你松開我,本君誓死不從!”

“季小狼?”

“你千萬別跟你父母說非我不要,我可是會害羞的。”

季如骁讓他閉嘴,宋映瑄正要再說,卻見公狼陰着臉起身朝他倆走來。

肩上快痊愈的傷又開始作痛,宋映瑄立時改口,“你還是告訴他們咱倆交情不淺你非我不要吧,別讓咱爹……你爹真把我刮了。”

季如骁拒絕了他。

公狼不緊不慢,每走一步都亮出爪尖,俯身弓背,擺出了作戰姿态,他危險地龇起牙,視線鎖定挨在一起的兩人。

宋映瑄心知免不了一頓打,得先找個肉盾,于是離季如骁更近了點,抓上他的胳膊故意拉長音調,“尊主~小狼~崽嗷——”

伴着一聲狼吼,仙君狼猝不及防,身形剛變換便被迫加入了父子混戰。

季如骁直擊要害,惡狠狠朝公狼斷耳咬去,公狼一掌拍開他,怒吼着咬上了他的尾巴,季如骁沒什麽反應,仙君狼卻嗷一聲跳起來大喊,“對不起!前輩!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咬我嗚嗚嗚,真對不住前輩疼疼疼疼疼嗚嗚嗚嗷……”

季如骁把他尾巴從公狼嘴裏搶出來,嫌他丢人似的,踹了一腳冷聲道:“別嚎了,戰鬥。”

母狼在旁觀戰,公狼與魔狼繼續厮打,仙君狼捂着尾巴窩到一邊,可憐巴巴道:“不打,本君又不是狼,怎麽跟你們魔獸打架?”

“用你來時那招。”

仙君狼:“不行。”

他剛來時能與那群猛獸魔侍戰鬥完全是仗着自己靈力強,提前麻痹了那幾只的筋脈,這才裝模作樣全幹趴了,如今對戰這貴為前任魔頭的老狼,他可沒多少強靈去壓,又不是守着靈泉源源不斷……

靈泉。

仙君狼摸摸自己添了倆牙印的尾巴,心想有靈泉倒好了,靈氣一虧空便能補充,又慶幸前兩年修界哪哪兒都沒靈的時候他那洞穴封着,不然早被人鑽進去吸幹了。

想到靈泉他心裏就愧疚,又往角落躲了躲,朝魔狼喊道:“本君不會再犯錯了!你不是厲害得很嗎?如今也這麽大了,要什麽外援,有本事堂堂正正打敗你父親!”

魔狼強有力的前肢壓過父親朝他撲來的爪,一腳踹到公狼肚子上,兩個巨大的身軀砸到地上,魔狼大張開嘴,獠牙直朝着公狼的脖頸大力咬下。

宋映瑄一驚:“季小狼,你!”

公狼呼吸急促,猛地聚靈護住脖頸,朝宋映瑄喊道:“那邊那個小輩!”

仙君狼:“嗷?”

“幫我一把。”

“?”

公狼爪心聚靈,一把薅上自己崽子的腦袋毛,躺地上喘着氣說:“幾十年不打架,腿腳都脆了,厚着臉皮用點靈。”

魔狼牙磕在父親脖頸上被靈吸得牢固,腦袋毛也被攥得疼,一時竟動彈不得,季如骁:“嗷嗷……”

仙君狼眨眨眼,抱着尾巴挪過去,狗腿道:“不厚臉皮,一點兒不厚,您什麽身份,教訓自己崽子用點靈怎麽了?他這身強體壯的,總不能讓您躺着挨打吧。”

季如骁咬牙傳音:“……你再說。”

仙君狼瞪大眼,直接對着他講出來:“怎麽啦?都這樣了還有空傳音威脅我,不想想怎麽求求你父親嗎季小狼?”

“嗷!”

仙君狼哼哼笑,“都氣出狼話了?我可聽不懂,有那功夫不如想法子撒撒嬌,興許前輩還能留你兩根毛,不然……啧啧。”

“不錯,該多跟你這朋友學學,”公狼滿意地眯起眼,狼爪緊了緊崽子腦袋頂的毛,“不過求便免了,從小到大本尊聽你求饒都聽膩了。”

“嗷!嗷!嗚嗷!”魔狼氣得肚皮不住起伏,宋映瑄聽不懂,卻也能感受到他情緒的激動,仙君狼站在近旁,尾巴悄悄順他的毛,嘴上卻道:“怎麽着,還嘴硬啊?”

公狼冷哼一聲,“罷了。”他問宋映瑄,“記得你當年借給他多少靈嗎?”

宋映瑄:“……忘了。”

那年他背着師尊學了點新本事。

那位家裏有很多肉的小叔教他怎麽從靈泉底心引靈,又教他怎麽藏到身上。

宋映瑄那天揣着個天地無極巨無霸大靈光球首次體驗包吃包住的魔淵半月游。

到了才知道這只年僅二十歲的魔狼要作弊挑戰的對象是他的父親兼尊主。

宋映瑄扭頭就想走,後來也沒走成。

當然不是因為什麽嘴都親了,嬌都撒了,色都賣了。

臉這麽俊,耳朵這麽絨,尾巴這麽會卷人都是事實,但那都是身外之物,他留下來不為別的,就為那一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

那半月他基本吃遍了魔淵所有野果,睡遍了他們所有樹,在第三次被不知哪爬出來的奇形怪狀大蟲子鑽褲腿時他決定此生再也不來魔淵了。

戰鬥中,健康長大的成體魔狼在肢體力量與咬合力度上不會有太大差別,他家這只更甚,從小鉚着勁兒訓練,又沒少在外面捕獵吹沙風餐露宿,戰鬥能力已經屬于同輩中的佼佼者,據說從小就是什麽第一好崽子,如今對戰尊主,他缺少的只是速度與耐性,也就是反應能力與體能上限。

而這兩種恰恰都需要通過經久的訓練,無一能讓他在近期快速提升從而打敗父親。

季如骁的無數次挑戰都以被揍到爬不起來告終。

他有足夠鋒利的爪能傷到尊主,也有充滿力量的肢體可以撲倒他,可尊主速度比他快,耐性比他高,所有戰鬥往往只是他單方面猛撲而使自己筋疲力盡,再被精力十足的尊主一招按倒。

這種時候想贏只能走捷徑靠靈氣,而這又需要用靈者足夠小心使人看不透。

對所有能修煉的生靈來說,靈力基本和年歲挂鈎,中年魔獸不論身體素質還是靈力都要更高,他們在對崽戰鬥中總是有着天然優勢。

但魔獸間戰鬥是最原始的野性和力量的拼搏,對用靈向來不屑一顧,也沒有魔獸會承認靠靈氣得來的勝利。

因此可以确定的一點是,尊主在跟自己崽子對打過程中,不管出現什麽情況都絕對不會動用靈力。

而不運靈的魔狼再敏銳也不會感知到自己崽子身上那一小縷來自外界的微弱的靈光。

宋映瑄帶的巨無霸大靈光球不加強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卻在他的耐力上做了手腳。

每次只供一點靈吊着最後一絲力氣,讓他永遠不會“爬不起來”足矣。

魔狼這樣被父親吊打了半個月,尊主開始還疑惑從前打半天就趴下的崽子怎麽能堅持這麽久,很快他就無暇顧及了。

一身傷的魔狼力量微弱,爪與牙的力度也都小到極致,可一口氣不喘的不間斷的攻擊、反撲都需要對手來耗費力氣抵抗,魔狼就這麽生生磨盡了父親的全部力氣,生平第一次,尊主成了“爬不起來”的那個。

那邊魔狼用來吊力氣的靈恰好又耗盡了,宋映瑄正要給他補最後一次,好讓他有力氣走到尊主身邊宣判勝利,就見他突然大吼一聲暴起飛撲,調動了軀體能發出的全部力量,在尊主猝然睜大的雙眼中咬斷了他半只左耳。

然後徹底昏死了過去。

勝負已分,原本尊主習慣性用來記錄戰鬥場景以嘲笑他的靈氣像以往一樣,錄下勝者最驕傲的瞬間,自動分發給了所有魔獸。

尊主自己都嘆了口氣閉上眼了,一切天衣無縫,只等塵埃落定。

如果宋映瑄沒有“被吓得扒不住樹直接摔下來砸到兩頭傷狼,又因為太緊張而團不住靈讓它在整個戰鬥場地轟然爆開”就更好了。

魔獸打魔獸不用靈,魔獸打人可沒這個規矩,運靈恢複力氣的尊主踢開暈死過去的崽子,給了某個小輩畢生難忘的慘痛回憶。

如果不是師尊親自來撈他,宋映瑄覺得自己能被這可怕的老狼虐上一百年不死。

傷痛總是折磨人的,貼心的老狼聽說自己崽子用那麽不入流的法子哄騙人族幫他,臉上扯出一個猙獰的笑,問宋映瑄:“這麽喜歡我家崽子?”

宋映瑄:“不喜歡,我只喜歡狗,對不起,謝謝您,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再也不跟他來往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錯了嗚嗚嗚嗚嗚嗚……”

宋映瑄跟這老狼說了不少好話,又哭又認錯都沒用,體會了多日要死不死的酸爽,此刻一點不敢吱聲,只想讓師尊趕緊帶他跑,師尊朝他屁股踹了一腳,跟老狼說:“留口氣。”

宋映瑄一口氣沒上來,白眼一翻,自己先暈了。

再醒來的宋映瑄腦子一片空白,被師尊照着宗門幾十條罰規從頭到尾罰了個遍,他啥也不記得,只能邊鬼哭狼嚎邊連稱知錯,絕不再犯。

也不知錯哪兒犯哪兒了,家都給他封了。

這都沒什麽,宋映瑄挨完打從不長記性,罰便罰,熬過去就算。

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他原先連夜送回宗門的小狗從那之後看見他就跑,摸也不讓摸,瞅也不讓瞅,宋映瑄藏樹上悄悄往下看都能被它發覺。

那又怎樣,他再找新小狗,随後發現完全沒有新小狗願意跟他玩。

在他絕望痛苦郁郁寡歡之際,師尊把那叛徒畜生龜還給他了,宋映瑄嫌棄,把它變小塞到了師尊茶杯裏,讓師尊脆弱的舌頭狠狠渡了一回劫。

師尊邊拿靈鞭抽他邊問到底能不能靜下心好好修煉,想什麽狗狗狗,從前也沒見你多喜歡狗。

宋映瑄說你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永遠不會懂,這蠢蛋龜能給你做三菜一湯嗎?能幫你收拾家嗎?不能!它只會把你變成話都說不利索的大舌頭!

師尊險些把靈鞭抽斷,讓他去找能做三菜一湯收拾家的狗,找不到別回來,就地逐出師門。

宋映瑄哭着聚起一圈兒師弟仙友,罵師尊戳他痛處,明知沒有小狗喜歡他,還讓他去找狗,還要能做三菜一湯收拾家,哪有那樣的狗?

仙友們回去跟自己師尊議論紛紛,師弟們也開始對自己師尊議論紛紛,流言蜚語,誅心大刀,師尊當天直接被他氣厥了過去。

-

仙君狼腿軟得站不住,他靠到被定住的尊主身邊,又說了一遍,“真不記得了,反正不少……反正不少。”

“沒事兒,怕什麽,”公狼朝他揚了揚狼頭,“就你算計我們家魔侍那些,還拿得出來嗎?”

季如骁傳音:“你別……”

那不算多,小打小鬧,宋映瑄:“能。”

又問季如骁:“別啥?”

季如骁不出聲了。

随後宋映瑄就知道公狼要幹什麽了。

他尾巴狂蹭尊主,面上對着公狼為難道:“前輩,這不好吧……您能養出這麽俊的崽子,崽子能長出這麽俊的毛那都是非常不容易的,要不咱們換個……”

公狼哼了一聲。

仙君狼:“完全可以。”

尾巴快把尊主的背蹭禿嚕皮了,他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魔狼俊帥狼頭上的腦袋毛,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遠處,閉目凝神耳尖泛起靈光,說:“前輩,我準備好了。”

公狼:“行,知道怎麽做吧?”

仙君狼腳在地上劃了劃,頭頂向前擺出助跑的姿勢,堅定道:“完全明白。”

季如骁傳音:“現在收手來得及。”

宋映瑄:“晚了。”

宋映瑄:“你要知道本君現在的痛苦不比你少,本君有錯,本君在贖罪。”

季如骁:“你敢過來本尊今晚就弄死你。”

仙君狼開始蓄力,“明白,我應得的。對不起了,小狼。”

随着公狼一聲令下,仙君狼在母狼的驚呼聲中運靈全速奔跑重重撞向被薅着腦袋毛定住的尊主,一下就把他撞飛到穿透寝洞門砸上最裏面的那面石壁。

砰的一聲響,魔狼落地了,公狼滿意地撒開自己爪中一把毛,還沒等起身就被憤怒的母狼嗷一聲壓了上來,擡爪便往他腦上招呼。

“要揍便揍!要罵便罵!我還當你想幹嘛,你敢讓我崽子變禿子,季大狼,別捂腦袋!不是總覺得他不像你親兒子麽?我今日就讓你像上一把!”

伴着亂飛的絨毛,洞穴裏哀嚎嗷叫此起彼伏,宋映瑄化回人身,極速閃身去看落地後便化為幼體一動不動的魔狼,順便帶上了寝洞的門。

“崽崽!”他撲過去小心翼翼抱起狼崽,心疼不已地摸摸他腦袋,淚幾乎瞬間要掉下來。

“崽崽,是本君對不起你崽崽,噗……不是,只是禿了,你別死啊嗚嗚嗚,你把我也弄禿,我們一起當禿子,噗哈哈……不是,崽崽你醒醒,你爹話都放那兒了,本君真的是萬不得已,我陪你當禿子好不好嗚嗚哈哈哈哈哈嗚嗚嗚……”

宋映瑄忍不住,他心疼,他心痛,他已經在哭了,但是看到那麽光溜兒的禿腦袋他還是忍不住,他只能邊哭邊笑。

聚了靈的狼爪就是不一樣,剃毛都能剃得那麽幹淨,光禿禿,滑溜溜的可憐小腦袋,宋映瑄又哭又笑快把自己憋暈過去了,就在他要拔劍斷發之際,狼崽終于睜開眼睛了。

宋映瑄激動,急忙把他捧到懷裏,“咱們走吧崽崽,離開這裏,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不用你做三菜一湯,不用你收拾家,你什麽也不用幹,只管好好長腦袋毛,是本君對不起你,本君願意養你一輩子!”

季如骁:“你再碰本尊腦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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