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禿惹

禿惹

夜半時分,壁燭盡滅,白骨成堆的洞穴內,兩人一蝶小心翼翼地沿着牆壁行走。

小蝴蝶繞着兩只相牽的手亂飛,“你們倆別不出聲,到底什麽意思?恁蝶看起來像傻子嗎?大半夜潛入丶狼大人家想幹什麽?你……”

宋映瑄松開拉在一起的手,一下把它彈飛,又牽上,低聲問:“怎麽跟你們尊主說話的?”

小蝴蝶拿觸須撞他那只不正經的手。

“你撒開我們尊主!撒開!不要臉的人修,你以為你跟我們尊主這樣那樣了就能得到什麽好處嗎?告訴你,我們尊主六個魔侍個個不是吃素的,一魔一口就能把你吞掉!”

巨翼蝶憤怒,他再醒來時已經被帶到了丶狼大人洞外,正臉着地在土裏趴着,連翅膀都着了灰,前方兩個幹淨整潔的身影卻若無其事地坐在樹上膩歪。

一會兒“你親我一下。”一會兒“好吧好吧,那我親你。”

一會兒輕聲感嘆,“尾巴好軟,卷這麽緊,本君都快跟你粘一塊兒了。”

一會兒又不停笑,“耳朵別蹭了,癢,為什麽你變回人形不禿……疼疼疼,不說了,你怎麽又不高興,我再親你一下呗?诶你別走啊……”

尊主飛身下了樹,那人修緊随其後,見他醒了,還招招手讓他過來。

巨翼蝶不屑冷哼,站着不動,觸須隔空甩了他兩巴掌。

區區人族,把自己當什麽了。

那人修用口型罵他,被他狠狠罵回去後受傷地垂下眼,拽拽尊主衣袖,湊到耳邊說了什麽,邊說還邊指他。

巨翼蝶正待拾起塊石頭砸過去,就見尊主冷冷看來,擡手便将他扯到了近前。

巨翼蝶将自己翅膀從靈光裏掙脫開,傷心欲絕地看向尊主,“都是假的,你的寶座是假的,我們百年的陪伴之情也是假的,如今為了區區一個人族……你太令恁蝶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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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人族立在尊主身邊得意,睨向垂頭喪氣的他,“別掙紮了,蝶兄,本君如今是你們尊主最在意的人,我就是要你那雙翅膀,他也……”

季如骁:“你想得美。”

巨翼蝶瞬間挺起胸膛,“哈!”

“什麽意思?”宋映瑄跳到魔頭跟前,捏起他兩邊臉,“本君跟你又這樣又那樣,你連對翅膀都不願意送我?”

季如骁把他兩手抓下來,作勢要擰,“你把胳膊送他,他把翅膀給你。”

宋映瑄不怕,“擰,你擰,給我擰斷了好讓我永遠留在你身邊。本君看透你了,什麽你侬我侬,你就是把本君當玩物,有興致時親兩口,沒興致時擰胳膊!殘暴!血腥!野蠻!你……”

季如骁松開他,卻沒完全松開,一手還跟他牽在一起,輕輕捏了捏。宋映瑄噤聲,又馬上補全,“……你手還挺熱乎的嘛。”

生怕那人修沒聽清,巨翼蝶再度挺起胸膛,“哈!”

尊主跟人修手牽手朝前走,宋映瑄嘀咕:“這樣有點別手……你把手腕朝我這邊轉轉,好了。”

巨翼蝶朝兩人的背影,“哈!”

宋映瑄又嘀咕:“不行,本君好緊張,你讓我牽牽狼爪子呗,等我不緊張了你再變回來。”

季如骁沒變,抓起他的手放到唇邊輕碰了一下。

宋映瑄眼前一片暈乎,更緊張了。

熱氣上了臉,季如骁要嘲笑他,突然怼上個靈光凝成的大鏡子,兩人一起看過去,宋映瑄戳戳他的臉,心裏平衡了,“你更紅。”

巨翼蝶:“哈!”

尊主漠然回頭讓他跟上來,冷聲警告,“再喊把你翅膀扒了。”

宋映瑄感動:“你對我真好。”又面向剛跟過來的小蝴蝶,把相牽的手高揚到飛起,氣沉丹田:“哈!”

小蝴蝶撲了他一嘴沙子。

-

即便兩人再小心,踩在獸骨上也還是會發出輕微的響聲,宋映瑄把腳步放得更輕,悄悄問季如骁:“所以為什麽我們要做賊似的來你小叔家?”

季如骁回頭瞥他,“不然還能去哪?”

宋映瑄先前沖進寝洞時順手帶上了門,之後再想出去卻發現門從外面封上了,季如骁直接拽起巨翼蝶帶他從傳送陣出了洞。

“不然……睡覺呗,”宋映瑄有些不好意思,捏捏他的手,“這大半夜的,咱洞裏又不是沒床,為何來別人家?”

“懶。”

“好難過,本君不是懶,是想抱小狗一起睡……你在毛長出來之前不會都不變回去了吧?”

“會。”

宋映瑄氣沖沖甩開他的手,“那你沒有價值了……啊!”

動作幅度太大,他一腳踩到塊堅硬的頭骨,直接朝前栽去。

這回兩手空空,正前方就是令人安心的尊主的懷抱,無論如何也……尊主靈活閃身,連個衣角都沒讓他碰到。

宋映瑄:“???”

底下一堆獸骨差點沒把他一口老血硌出來,他惡狠狠掐住某只冷漠的腳踝,問:“為何又不接住本君?”

那腳把他手甩開,漠然向前,“本尊沒價值。”

小蝴蝶歡快地在他跟前飛,宋映瑄恨得拿骨頭砸他,自己爬起來,不等爬到一半,四周壁燭突然從後向前漸次亮起來,瞬間便照亮了整個洞穴。

宋映瑄這才看清這洞裏有多少骨頭,他們距最中央那個幾乎高至洞頂的骨堆僅剩十幾步,忽然,上面掉下幾塊碎骨來,緊接着有越來越多的碎骨順着堆頂往下落,骨堆最高處,有人緩緩坐了起來。

季丶狼打着哈欠看骨堆底下的情景,看到季如骁的臉,又躺回去,踹了根骨頭下來,“随便坐,大半夜我就不招待了。”

“小叔,”季如骁把後面的人拽到身前,說,“我伴侶很喜歡吃你的兔子,特意來謝謝你。”

宋映瑄:“……能編點好的嗎?”

季丶狼卻倏地坐了起來,一閃身便到了骨堆底,看着宋映瑄的眼問:“當真?”

宋映瑄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種滿懷期待的眼神看,頓覺肩上責任巨大,他堅定地點點頭,“當真。”

季丶狼感動不已,從滿地獸骨中清出一塊地方,又從骨堆裏翻出來桌椅讓他倆坐,接着要去翻杯子,季如骁:“不用了。”随即從袖中取出兩個杯子。

“?”

宋映瑄:“你啥時候裝的?”

季丶狼欣慰,問他們想喝點什麽,兔血鹿血牛血羊血豬血雞血……宋映瑄起身,“我還有事,先走……”

季如骁又把他拽下來,對小叔說:“他不喝,弄我們自己的就行。”

于是季丶狼每樣都配了點,跟侄兒碰完杯後一飲而盡,露出浸了血的獠牙,笑得友善看向宋映瑄。

宋映瑄坐立難安,跟季如骁傳音,“竟然讓我看你喝生血,本君以後再也不會跟你親近了。”

季如骁:“你上回也是這麽說的。”

宋映瑄:“嘔……你別提上回,本君好容易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人族不吃生肉不喝生血?”

宋映瑄少時來過一回這洞穴,吃肉吃到撐,又窩在洞裏跟那不要臉的魔狼親嘴親到撐,最後走時小叔不放心,跟魔狼碰杯喝完血,拉到一邊問他這朋友是不是真的答應了。

不知道魔狼是想證明什麽還是想炫耀什麽,在出門之際,用沾着不知什麽動物血的嘴給了好朋友一大口親親。

宋映瑄想到那一口就又要嘔,偏過身子不看他倆,季丶狼看他的眼神卻熱切到了難以忽視的程度。

宋映瑄:“……您有什麽事嗎?”

“沒有,”季丶狼微笑,“只是覺得巧,你二人竟然還能碰到一塊兒,原先小狼和我說,我還當……”

季如骁咳了一聲。

季丶狼住嘴,邊嘆息邊搖頭,“如今擺起尊主的架子,大名都不讓叫了。”

宋映瑄想笑,強忍住傳音,“誰讓你這大名這麽可愛呢。”

季丶狼對他兩人突然到訪很是驚喜,問他們想吃什麽,又要開始忙活。

宋映瑄硬着頭皮說大半夜了,他們就來坐會兒,不吃東西了。

季丶狼臉霎時垮下來,宋映瑄:“吃,我們啥都吃。”

季丶狼又帶上笑,讓他們稍等會兒。

他行步平穩,右側骨腿藏在沾了血污的綠衫下,随衣袍甩動而若隐若現,小蝴蝶悄無聲息地落到了他肩頭。

宋映瑄還盯着季丶狼的背影,季如骁突然碰了碰他,示意他看滿洞獸骨。

“我黃昏時從他洞裏離開,那時獸骨僅剩一半,如今卻又堆滿了,不過幾個時辰,他又捕殺了許多獵物。”

宋映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洞內某處拐角,“捕那麽多,他吃得完嗎?”

“大多放起來或送到我父母洞裏,他自己只吃現殺的活物。”

“那你們養在秘境裏的獸怕不夠他殺,”宋映瑄執起沾滿殘餘獸血的杯盞觀察,突然放下杯,湊到季如骁面前低聲問,“他不吃同族吧?”

為保證四肢與野性不退化,魔獸生靈後仍會堅持捕獵未生靈的獸。

有魔氣熏陶,魔獸往往會變得更加狂暴,宋映瑄每次撞見魔狼與魔羊湊在一處進食普通羊或普通狼,都直呼變态轉身快步離開。

生了靈便都是魔獸,魔獸間是約定俗成互不捕獵的,但看洞裏獸骨的驚人數量,這位小叔保不齊還真不挑。

季如骁讓他猜。

宋映瑄不猜,他問了另一個更關心的問題,“你們不吃人吧?”

“修魔交好,不吃。”

“那若是不交好呢?”宋映瑄繞他的頭發,“倘若此次生不了靈,兩界仍在打架,靈氣沒了不說,還逐漸無水無糧,那……”

“到時便不只獸吃人。”季如骁把自己頭發從他手上繞開,攥住他的指尖,亮出尖牙作勢要咬。

“也是,”宋映瑄往外抽手,沒抽動,幹脆不動了,“到時人吃獸,獸吃獸,人吃人……你好惡心,每天想些什麽東西?”

見他都不掙紮,季如骁也沒真咬,卻抓着手不讓他抽走,說:“不會有那一天。”

“那當然,”宋映瑄哼哼奉承他,“全靠尊主隐忍蟄伏,英明神武,不顧名聲,不要臉皮,一言不合便抓人回家,先祖都使喚得動,還……疼!”

狼牙不輕不重給了他一口,其實不疼,宋映瑄又跳起來嚎:“你咬死本君了!待着,馬上給你這狗牙拔了!”

宋映瑄猛然撲向他,季如骁抓住他手臂往自己懷裏扯,正色道:“在小叔家,你不能收斂些?”

“你……”宋映瑄震驚于他的厚臉皮,一腳踹上他的腿,惡狠狠威脅,“張嘴!”

季如骁環腰把他拉近,皺眉避開他的手,“本尊剛飲過血,不好與你親近。”

宋映瑄氣不動,只能拍他腦袋,“你跟誰裝傻?”

季如骁仰頭要親他,“你實在想要也行。”

宋映瑄捂住他的嘴,兀自惋惜,“本君怎麽就不是你們這樣的禽獸呢。”

“?”

他注視着面前晶亮的藍眼睛,幽聲道:“本君若是跟你們一樣茹毛飲血生吞猛咽,便每日逮東西吃吃吃吃吃,吃完內髒吃大腸,吃完腦袋吃眼珠,嘴都不擦就抓你親親親親親,讓你……”

手突然被抓下來,季如骁迅捷貼近他,兩唇輕碰了一下,又抓着他手捂回自己嘴上,示意他繼續說。

宋映瑄眨眨眼,唇上還殘留着一閃而過的溫度,“好像也沒那麽血腥……不是。”

他更緊地按住季如骁的嘴,“不是任何事都可以靠親一下解決的,懂嗎尊主?難道你碰見什麽難題都要先親一下跟人家變成那種朋友再尋求幫助?”

“%#@……%&。”

“?”

宋映瑄松開他,“你說啥?”

“本尊不需要求人幫助。”

“你瞎說。”

“我……”

宋映瑄又捂上他的嘴,“你別說了,不嫌丢人,你不就是回回出賣色相找本君幫忙嘛,小狗不行就變大狗,大狗不行就變人,當尊主得靠本君,出事了也得靠本君,怪不得你嗷!!!”

季如骁扭着手腕把他扯開,冷笑着露出尖牙,“你知道得太多了。”

宋映瑄疼得亂嗷,極力抗拒着被他拉近,“……你想幹嘛?”

季如骁要親死他,扣着後腦把他往下按,說:“毀屍滅跡。”

宋映瑄:“等着本君咬掉你舌頭。”

“那我就扭斷你的手。”

季丶狼熱情地送肉上桌時宋映瑄已經坐回原處,一抹嘴,接回自己斷手,哼笑着把一串沾滿辣醬的肉遞到毀屍滅跡未遂的尊主嘴邊。

“你吃啊,小叔專門準備的,可要一口不剩全吃光。”

季丶狼欣慰不已,一起看向季如骁,見他緊抿着嘴不張開,不由沉了臉。

“不喜歡便不吃吧,恰好留着肚子,火上還有只巨翼蝶在烤,稍後把他撕開給你二人吃。”

“?”

“?”

與此同時,巨翼蝶嘶吼的傳音在兩人腦內炸開,“救命啊尊主!救命救命救命!燙燙燙燙燙——丶狼大人一轉頭就發現我了,我誓死沒供出你二人!救我救我救我燙燙燙恁蝶的翅膀!燙燙燙——”

季如骁皺眉推開嘴邊的辣串,“律立疊?”

季丶狼:“你舌頭咋了?”

“沒似,”季如骁眯起眼,裝似沉思,“哪資律立疊?”

“還能是哪只?”

季丶狼拿起肉串,一口便全進了嘴,邊咀嚼邊寒聲笑。

“嘴最賤,常在季大狼身邊那只,想必是他見你二人半夜出門不放心,便派人跟着,不想跟到我洞裏了,我便把他架火刷油烤上了。”

聽他這麽說,似乎想到了什麽,季如骁一拍桌子,“必定似父kin派luai的!他怕額二銀把肆king宣揚粗去,便派這律立疊來監四我盟。”

季丶狼眯眼,“什麽事情?”

季如骁皺眉,猶豫道:“我不棱嗦,小蘇。”

“怎麽?”季丶狼面上浮起陰霾,“你長大便與父親更親近,跟小叔都有秘密了?”

“我……”

不等他說完,季丶狼又疑惑看向趴在桌子上一顫一顫的宋映瑄,“你伴侶怎麽了?”

“沒似,”季如骁重重拍了幾下他的腦袋,宋映瑄顫得更厲害了,就是不擡頭,季如骁向小叔解釋,“太久沒呲飯,餓掄過去惹。”

季丶狼點點頭,把肉串往他那邊推了推,又反應過來,看向季如骁,“別轉移話題,季大狼有什麽怕別人知道的秘密?”

季如骁為難不已,垂眸說:“小蘇,我告訴裏,裏別讓父kin資道似我嗦的。”

“自然,”季丶狼眯起眼,“你我二人間的秘密還少嗎?”

季如骁放心了,他示意小叔附耳過來,放低聲音說:“父kin他……”

聲音漸小,季丶狼離得更近了,有些興奮地催他,“什麽?”

季如骁深吸一口氣,謹慎地環視四周,在小叔耳邊鄭重道:“禿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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