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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旁邊有朋友勸他,但李仞并未理會。
他真的很高,穿了件黑色短T,袖口很短,有些類似背心,手臂的線條流暢清晰。
随之靠近,陰影投了下來。許瞳看向他,目光甚至帶些挑釁,随後閉上眼睛。
就在她以為,她也會像中年男人一樣被他狠狠揍上一拳——最好打死算了的時候,李仞在她身邊停住了。
“插隊不可以,偷看可以,嗯?”
威士忌和汽油的味道非常濃烈。
“有病就去看病,別在老子這裏找事。”
他說完這一句,沒再看許瞳,而是回過身,猛地踹了一腳地上試圖逃跑的中年男人。
“人渣。”
許瞳盯着他,低低抛下這一句,轉身往外。
她只當沒看見巷子裏的事情,也不想再管了,随便他們這些人吧。将一輛輛自行車慢慢扶好,她的車顯然是打不開鎖也沒法騎的,将車筐裏的水杯丢進包裏,攔下一輛電動三輪車,上車,然後飛快拉下車廂的簾子。
回去一路上,夏風從簾子中間的縫隙鑽了進來,勉強有一絲涼爽,許瞳閉上眼睛,還在想剛才的事。
她是怎麽了?
是見義勇為嗎?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嗎?
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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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清楚,就是想要惹事,沒事找事。
就像那個街溜子頭頭說得一樣。她有病。
的确有病。
她一想到過去的事情,她的家,現在這個灰撲撲的蕪縣,未來的一切,她就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
她甚至想再跳下去去激怒那個混混頭子,讓他一拳打死自己好了。
許瞳亂七八糟地想着,渾渾噩噩回到家。
*
許瞳就這麽悶悶地在蕪縣待了四五天。
這幾天裏,她依舊沒有見到父母,照哥哥的話說,因為追債人比較多,她的父親為求人生安全暫時躲了起來,母親始終在外地想辦法。由于剛賣掉A城的房子還了一筆欠款,暫時能穩住,不會有人追到這裏來。
許瞳不置可否,追到這裏來也無所謂。
她每天的日子就是按照母親所說的,早上起來吃點小籠包,然後刷刷科目一的題,把重心放在學車上。
科一考試定在了十天後,暑假學車的人很多,每天早上七點要起來預約時間段,但許瞳這幾日經常睡過頭,等她起來預約時,全部都爆滿。夏小妤昨天倒約上了,還給她發來微信,很遺憾她不能來。
這天早上,許瞳起了個大早準備去練車,許瞬早起幫她搶了一個今早的號,清晨的時間段都是最搶手的,沒有那麽熱。
許瞳的自行車還停在駕校門口,許瞬向鄰居借了一輛小電摩,騎車送她過去。
“哥哥,你說我們以後就這樣了麽。”
許瞳拽着許瞬的衣角,望着地上的影子,終于問出埋在心底許久的話。
從她回來後,許瞬每天都早出晚歸,許瞳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也不想問。
“這樣是什麽樣?”許瞬溫和地問。
“就是這樣,生活在……小縣城裏,沒有星巴克,沒有COCO一點點,沒有圖書館,沒有劇院音樂廳?不能逛街、買衣服?”
“這裏有圖書館,在縣委大院旁邊,你要是想逛街的話,可以坐巴士到臨市,不用一個小時,也不堵車,我陪你。”
“哥哥!”
許瞳抓緊了他的衣服,知道這個話題沒法繼續,換了個問題:“你為什麽辭職呢?是爸爸媽媽的原因嗎?公司……難道會知道員工家庭債務嗎?”
許瞬沒有再回答。
“你在駕校過得怎麽樣,有沒有認識什麽新朋友?”
“嗯。”
“你覺得這裏的朋友和那裏的朋友,有什麽區別?”
許瞳搖頭,想到夏小妤的笑臉,說:“朋友怎麽會有區別呢?”
“那就好。”
“對了哥哥,小黑後來就……”
小黑就是她兒時遇見的那只野貓,後來許瞳收養了它。
但沒養多久,小黑就離開了,再沒回來過,怎麽找貼告示都無濟于事,直到她到外地念大學,一家人離開A市。
“嗯。”
電動車速度要比自行車快上許多,過了護城河一拐彎就是駕校,許瞬将電動車停在門口。
許瞳從車上下來。
這個時間段零零散散有來學車的同學,每個經過的幾乎都會看上他們一眼。
“我妹還是這麽漂亮。”
這幾天太熱,許瞳不再披頭發,每日都會紮起馬尾,許瞬将她被吹亂的頭發絲兒別到一邊,用一種“吾家有女成長時”的欣慰語氣道。
“他們在看你好吧。”
許瞬笑着搖頭。
許瞳從小就十分美貌,她的美貌和脾性完全不同,漂亮得幾乎沒有攻擊性,清純甜美,面孔小巧略有嬰兒肥,只因為最近家庭原因,瘦了許多,眼神又很倔強,給人一種隐隐的破碎之感。
許瞬忽然有些擔心妹妹。
“等會練車盡量拉個女生陪你,千萬不要單獨和教練或者男學員去什麽地方。如果有男生糾纏你,和我說。”
“知道了。”
這些類似的話許瞬從小就說給她聽,許瞳已經聽厭了。
她沒有再聽哥哥碎碎念,而是瞧瞧時間,已經不早了,轉身往駕校大門走去。
“別忘了幫我看看自行車啊。”
*
許瞳走進駕校,果然已經遲了,他們約的都是大體時間段,但每個時間段還是有好幾個學員的。
駕校場地上大概有三四輛車,大多都在練倒庫或者半坡,新學員們只能使用一輛。這是她第一次練車,乖乖等在長椅旁邊。
她環顧四周,知道夏小妤今天沒有約上,還是有些遺憾。不過,幸好也沒有遇到某人。
許瞳想到那天,打心眼裏還有些不爽。
長椅上坐滿人,許瞳站在樹蔭下耐心地等着,一邊刷刷手機。
夏小妤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兩人練車時間估計很難碰到一起了。
許瞳想了想,回了一個随時有空。然後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實在沒事,許瞳又打開某單詞APP,她是學法語的,但英語四級也需要過,簡單地複習之前的內容。
總算,前面的學員從車上下來,許瞳預約的王教練從駕駛座上探出頭,喊他們這幾個同學上車。
大家都是第一節 課,學的很基礎,許瞳母親給她報的是中規中矩的手動擋,大抵就是學學挂擋、控制離合和油門之類,夏小妤剛才在微信上也跟她講過。
許瞳坐了上去,加上她一共是兩女一男,她原本想着兩個女生坐後座,但男生先一步坐了上去,另外一個女生眼疾手快拉開副駕的門。
不過後座寬敞,許瞳也無所謂,搖下車窗,清晨細微的夏風吹散車廂裏的悶炙。旁邊的男生朝她笑了笑。許瞳淡淡抿唇,沒有回複。
“你們稍等一會兒啊,還少一個。”
車裏熱,王教練從車上下來靠着車門歇了會兒,對着外側道:“怎麽才來啊,以為你不學了呢。”
“買煙去了,不是讓我給你也帶盒麽。”
車窗開着,聲音清晰從前方傳來,許瞳一驚,立刻豎起了耳朵。
“謝了啊,趕緊上車,就等你了。”
王教練坐了上去,砰一聲關上門。
許瞳身邊的車門被拉開,果然是他,她感覺到對方也定了一秒,估計也沒料道。
“小姑娘往中間坐,趕緊。”王教練看了看表,回過頭,對着許瞳指揮道。
許瞳懶得管那麽多,學個車罷了,誰怕誰啊,她往中間位置靠了靠。
但,李仞并沒有從她這邊上車。
“往裏。”
他拉開另一邊車門,對坐在左側的男生道。
許瞳有些意外。
男生似乎非常緊張,立刻給他讓位置,狠狠擠到了還坐在中間位置的許瞳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男生又露出剛才的笑容,不好意思地對許瞳道。
許瞳沒說什麽,坐回右側。
李仞坐下後,後排必不可少有些擁擠。
許瞳又往右邊靠了靠,幾乎整個人都貼着車窗。
“每年都這樣,暑假人最多,都是大學生,要麽就是剛高考完的孩子,不光有咱縣裏的,還有下面鎮上的,天氣熱,大家都堅持堅持,好吧?”王教練看了看大家,開始講解。
王教練約莫三四十歲左右,人長得五大三粗,但教學很細致,就是口音略重。
許瞳格外認真地聽着。
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許瞳總感覺身側的男生仍在用力往她這邊擠。許瞳起初以為男生是怕碰到李仞才一直往她這邊靠,但她這邊實在已經沒有任何位置了。
許瞳轉頭看向男生,迎上男生愈發不好意思的目光。
許瞳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又往那邊挪動半寸。
兩邊車窗都大開着,但車內還是有些悶熱。
好在王教練很快就講完課,和前排的姑娘換了個位置,指導女生試着挂擋開車。
車一開動,風透着清晨特有的清爽,散了進來。
只隐隐間,還帶着點熟悉的機油和威士忌的酒精味道。
許瞳嗅了下鼻尖,往那邊睇了一眼。
這個角度,有人擋着,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看見那人包裹在黑色褲子裏修長而結實的兩條長腿。
大剌剌地敞開。
許瞳頓了一下。
他那邊看上去倒是十足的寬敞。十足的,寬敞。
簡直可以說一個人,頂上她這邊兩個位置了。
許瞳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不爽怎麽都按捺不住,剛要開口說什麽,王教授突然哎喲了一聲,前面女生沒有控制好離合,車子直接熄火。
幾乎同時,中間的男生又猛地往她這邊擠了一下,右手順勢搭在了她大腿上。
練車的緣故,許瞳穿了條七分褲,但隔着牛仔面料也能感受到對方汗津津的手掌。
許瞳立即轉頭看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男生立刻收回手,讪笑着誠懇道歉,大腿卻還緊緊地貼着她的,沒有往旁邊靠的意思。
這下,男生再說什麽許瞳也不會再相信,側過身,盯了男生幾秒,見男生還厚着臉皮一臉無辜樣,也不再忍着,伸手推了把,“你有病麽,你手放哪兒呢?”
她力氣不小,男生撞到了李仞。
對方看了過來。
男生像吓了一跳,連連向他道歉,又見前排的人也回過頭,立刻往中間坐了一些,保持着距離,一副完全清白無辜的樣子,歉意道:“對不起啊同學,剛才熄火太急了,我真沒看見,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的誰是故意的,你剛才手在幹嘛呢,那麽大位置往我這邊擠什麽,你怎麽那麽惡心啊,要不要臉?”許瞳毫不客氣罵道。
“不是,誰往你那邊擠了?我們兩個男的位置坐不開,往你那邊靠了靠而已。再說剛才突然熄火,誰能注意,我真是不小心!”男生被許瞳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還是梗着脖頸提高音量。
“嗯,對,你沒往這邊擠是狗往這邊擠。”
吵架,許瞳就沒輸過。
她簡直被對方氣笑了,還想再罵——
嘎吱一聲。
李仞拉開了他那側車門,從車上下來。側過頭頸,點了支煙。
是嫌他們吵嗎?
許瞳才懶得管別人,她還嫌他在這裏呼吸氧氣影響她發揮呢。
許瞳将礙事的頭發撩到耳後,心裏想好罵辭準備繼續開口。
下一秒,坐在她身邊、臉上表情愈發清白無辜的男生突然被一只大手拽住了衣領,粗暴地拖拽出去,滾到了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男生又被對方提起,只聽車身發出一聲巨大的砰聲,整塊玻璃都跟着顫了顫。
是人的身體狠狠撞在車身上的聲音。
許瞳僵住,心髒随着巨大響聲而猛地收縮,瞪圓了眼睛。
車門沒關,她在車內,只能看見男生像是一只小雞仔,懸空地被人抵在了車子上方。
“李仞,你這是幹什麽,趕緊把人放下!”王教練這才回神,從車上下來,急急喊道。
前面的女生也被吓得呆住,一動不動。
李仞置若罔聞。
離得近,許瞳聞到了從車門外傳來的那股煙味,混雜着烈性威士忌的酒精味道。
風吹過,将年輕男人的聲音送進耳邊。
低沉的,熟悉的聲音,語氣很平淡,卻隐有那天的暴戾,道:
“我不喜歡人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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