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調查

調查

第二天上午,李秘書來到公司的時候,裴宴時已經在辦公室裏等着她了。

她捧着一沓資料敲響了裴宴時辦公室的門。

“進來。”

李秘書一進去,就看見自家老板頂着雙烏青的熊貓眼,眼見的是一晚上沒睡好。

“這是餘保泰相關的資料。”李秘書把東西放在裴宴時桌前,“他這個人可說的多又不多,多是,他曾經的消防生涯長達十五年,确實參與了不少的滅火救援和搶險救災戰鬥,細數得有三四千起;說他不多是因為,他立下的戰功平平,有幾個不錯的功績,但也沒得到應有的職位晉升。”

“裴總,您手裏這些,是和他有關的一些比較重大的出警記錄。”

裴宴時一頁頁地翻看着,同時問:“之前叮囑你的,他和另一個叫秦勤的消防員有沒有重疊的出警經歷。有查到嗎?”

“有的,”李秘書上前一步,從裴宴時手邊成疊的資料裏翻出一小沓,抽出來,“在這裏。”

李秘書進一步道:“餘保泰和秦勤年紀相仿,成為消防員的起點也是一樣的,都是從預備消防士做起。不過從調查的痕跡來看,他倆基本沒什麽私交,唯一的交集,就是聯合出警。他們倆所在的消防隊轄區相鄰,對方轄區內要是有重大的意外事故,兩邊合作出警的頻率還是挺高的。”

“除了他們轄區內的大型事故外,如果津州其他地區,乃至外地有什麽重大的火警或其他災情,兩個消防隊也有可能被上級部隊同時調遣。”

“這個調查量太大了,所以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追溯這兩支歷經整改、重組後早已不複存在的消防隊的現存資料。現今可查到的,餘保泰和秦勤所在的兩支消防隊聯合出警的情況一共有十九次,不保證是完全的。”

裴宴時問:“其中有特別值得注意的警情麽?”

“您之前說尤其要留意餘保泰和秦勤是否發生過明顯的矛盾、沖突,如果是那種細枝末節的小矛盾、口角什麽的,因為時間過了太久,可查檔案裏也不會記錄這些,所以這種幾乎無從考查。但是有一起事件,倒是可以佐證這兩人有發生龃龉的可能。”

“是什麽?”

“您翻下一頁。”

裴宴時往下翻了一頁,被剪下的早已泛黃了的舊報紙被夾在pvc板上,上面大寫加粗的标題赫赫醒目,裴宴時用帶着疑問的語氣念了出來:“清江商廈11.4特大火災事故?”

“對,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抛開別的損失不說,這起事故造成的死亡人數就高達109人,當年轟動全國。”李秘書簡單說明情況,“事故起末說來話長,總之就是其中一家娛.樂城在內部進行非法施焊,報警又不及時,導致火情迅速蔓延。警情上達後,上面派了十幾支消防隊、二十多臺消防車趕到現場,餘保泰和秦勤所在的消防隊是離得最近的兩支。”

“那家娛.樂城無照經營,超員納客,僅能容納200人的場所,火災發生時,被困人員接近400人。又因為娛.樂城在最初裝修時非法改造,4個疏散通道封堵了3個,被困人員無路逃生,這才造成的巨大傷亡。”

見裴宴時眉頭緊蹙,李秘書決定直奔重點:“消防隊到達後,餘保泰了解完大致的情況,表示自己曾經去過這家娛.樂城,很清楚裏面的構造,他還給出了一個很周到的能将傷亡最小化的救援方案,當時情況緊急,指揮長确定其可行性後,很快就進行了現場分工。由三個經驗豐富的消防員分別對三個被封通道進行緊急破拆。”

李秘書口述的速度,比不上裴宴時翻看資料的速度。

裴宴時已經看到了那場救援最終的結果。

秦勤負責的一號通道在最快時間內破拆成功,被困人員如潮水般朝着這個通道往外湧,緊接着他就去幫負責二號通道的消防員了。這個時候形勢非常嚴峻,內場不僅濃煙彌漫,還有人已經被火焚身,痛苦難當,化身行走的火人無差別地對人群進行攻擊。

在秦勤的幫助下,第二個通道也被很快破拆,被困人員得以進一步分流。

然而那幾個“火人”就跟在報複社會一樣,想要拉着無辜的人陪葬,瘋了一般地去拽、去攔、去抱逃跑的人群。

四下俱是驚恐的尖叫聲。

秦勤沒有選擇去幫餘保泰破拆三號通道,他和負責破拆二號通道的消防員心照不宣地,一人挑了一個就近的陷入癫狂的“火人”,用高壓水槍進行近距離暴力壓制。

另一邊,餘保泰發現原本聚集在他附近等他“開門”的人群,紛紛轉身逃離,甚至因為他的“低效率”大聲對他進行指責和辱罵。不知是因太過急功近利,還是單純地操作失誤,他在破拆過程中,金屬相碰迸濺出大量火花,和附近高密度的有毒氣體接觸,現場一瞬間引起了小範圍的轟燃。

餘保泰反應迅速,閃避及時,但內場人群擁擠,毒煙彙聚,這一轟燃,對近距離的尚無法脫身的人群而言,卻是致命的。一時間,死亡人數劇增。

最後,人群陸續從僅有的三個通道撤離,而秦勤在壓制“火人”的過程中,遭受更多“火人”的圍攻和反抗,身受重傷,幾近瀕死。

李秘書在一旁總結道:“秦勤因為在這次事故中有重大立功表現,事後被記一等功,并且晉升為二級消防長。至于餘保泰,不僅沒有功績,還因為轟燃事件,受了處分。”

裴宴時涼聲道:“也就是說,餘保泰極有可能因為這件事記恨上秦勤。救援方案是他提的,他也冒着風險參與了救援過程,只是出師不利,湊巧碰上一個破拆難度最高的通道,最後功勞苦勞一個沒占,反而還受到了處分。”

“是的。”

表面上看來,這似乎是一個有效線索,不過裴宴時暫時又無法找到它與十八年前未央巷那場大火之間的直接關聯。

着火時,秦勤是恰好休假回家,為了救人只身進入火海,被燃燒倒塌的尖銳物體造成貫穿傷,最終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秦勤的犧牲,完全是個意外。

餘保泰即便和秦勤之間有龃龉,餘保泰想報複秦勤,那為什麽當時那起事故被迫害的主要對象是他的家人呢?而秦勤只是事故當中意外的闖入者而已。

裴宴時眼下實在是想不通這一點,只得把這條線索暫放在一邊。

“繼續。”他對李秘書說。

“那就回到餘保泰這個人。”李秘書說着,冷不丁砸下一記重錘,“餘保泰死了,在五年前。”

“……”

裴宴時猛一擡頭。

他快速地消化完這個消息,冷聲道:“你主次真是分得清楚。”

李秘書讪讪:“裴總,我是按照調查順序和您說的。”

她解釋道:“而且,您知道了上面那一層餘保泰和秦勤的關系,後面的一些事情你聽完也許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那你繼續。”

“得知餘保泰已經死亡後,我們去查了他的死因。他的死因表面上看起來非常正常。”李秘書說着,替裴宴時翻過幾頁資料,引入眼簾的,又是一頁被剪切下來的舊報紙,上面是一則關于車禍的報道,“就是醉酒後闖紅燈,被正常行駛的車輛所撞,當場死亡,現場不僅有很多目擊者,還有監控視頻為證。”

“因為肇事人并非過錯方,也就沒承擔什麽刑事責任,只賠償了二十萬了事。”

“裴總,這個肇事人,”李秘書緩緩道出,“就是上次梅竹公館火災事件中,劉經理找人拍到的照片中的那個茂峰中層。”

裴宴時搭在資料上的手指驀地一頓,接着又不受控地捏緊。

“因為實在是找不到此人蓄意謀殺的證據,”李秘書說,“之後我就安排人特意去了趟餘保泰的老家。他老家在臨都,如今還在世的親人就他哥哥餘全盛了。餘保泰以前和餘全盛一家關系算不上密切,直到餘保泰當年退役後,回了老家,雙方來往才稍微多了一點。”

“據餘全盛所說,餘保泰打小就是個人精,愛捉弄人,很是心高氣傲,但總的來說是個本性不差的孩子。後來餘保泰去當兵了,常年在外,和家人聚少離多,和他們關系就漸漸淡了,餘全盛也不知道這個弟弟在外面變成什麽樣了。直到餘保泰退役後回了老家,餘全盛說,餘保泰和他記憶中相比,幾乎是大變樣。”

裴宴時問:“怎麽個大變樣?”

“不工作,整日好吃懶做,嗜賭,愛嫖。餘全盛甚至還說,餘保泰有妄想症。”

“妄想?”

“嗯。餘保泰跟餘全盛說,他這輩子不用工作了,他會源源不斷地有錢,永遠花不完。除此之外,有一段時間,他還經常和餘全盛說,有人跟蹤他。”

“什麽時間?”

“就是他出車禍前一個月。”

裴宴時眼睫一擡。

李秘書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于是道:“調查的人特意問了餘全盛,餘保泰是不是經常闖紅燈?餘全盛的回答卻很出乎意料,他說,餘保泰很少闖紅燈,有幾次他們走在一起,他要闖,都被餘保泰攔住了。這個可能和餘保泰漫長的當兵生涯有關,即便餘保泰為人已經堕落,有些行為習慣紀律規矩,卻會雷打不動地遵守,除非他喝多了腦子不清醒。而他闖紅燈出車禍那天,恰好就喝醉了。”

“所以,”裴宴時神情陰郁至極,“餘保泰并不是得了妄想症,那段時間,大概率是真的有人跟蹤他,就等着他醉酒失行,瞅準時機要他的命,然後餘保泰的死,便可以順理成章又名正言順地歸結為意外。”

“是的。”

“既然餘保泰并非妄想症,那他說的,他會源源不斷有錢這點,又是指什麽?”

“這個我們也查過了,”李秘書說,“餘保泰的一個賭友說,餘保泰經常跟他炫耀自己有個金主。那個賭友不信,有一回,餘保泰就當着他的面,給金主打電話要錢,結果不到半天,十萬塊就到賬了。餘保泰還給他炫了下到賬提醒的短信。”

裴宴時問:“通話記錄和銀行流水查到沒有?”

“都有。”李秘書依次說道,“在餘保泰生前數十年間,和幾個固定號碼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往來,這些通話往來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餘保泰先行與對方聯系的。而那幾個號碼,現在都已經是空號了。”

“歸屬地呢?”

“查不到。”

“那說銀行流水。”

“這個和通話記錄差不多。有個境外賬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定期給餘保泰打錢。後來,餘保泰越賭越大,要補的錢窟窿越來越多,那個境外賬戶給他打款的時間慢慢地也就沒了規律。但是每次打款的時間,基本都能和餘保泰給那些個號碼打電話的時間對應上。大都是電話打完後半天到三天內不等,就會有一筆錢打到餘保泰的賬戶上。”

“這個境外賬戶也查不到?”

“是的,這個賬戶歸屬于一家境外的空殼公司,公司早就注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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