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各錯
這次看戲聽演書又有小班雜耍說笑話的,一群人直玩到太陽下山,才不得不告辭歸家。
越苓還意猶未盡,同越芝道:“什麽時候能日日住在這樣地方就好了……”
越芝道:“這一陣子下來樂一日,這叫樂,真叫你日日這麽過,沒幾日你也該煩了……你小時候還說要日日吃蜂糖糕呢,如今什麽時候見你碰過!”
越苓不要意思了:“那不是吃膩了嘛!哪有娘那樣的娘,我說愛吃就真一天照着三頓叫廚房做的,吃得我都傷了。”
越芝拍她:“小沒良心的,娘還不是疼你才這樣!”
越萦不曉得什麽時候走她們身後了,涼涼開口道:“我看六妹妹盼着的事兒還挺容易就成的,上回說想來逍遙苑的私院裏玩,這不就來了?恐怕要不了多久,還真就能來這裏常住了呢。”
越芝已經覺出越萦今日不對來,便不搭這話,越苓是個愣的,眨着眼睛道:“等等,等等,三姐姐,你今兒說的話怎麽聽起來那麽奇怪呢?一下聽着倒都似好話,可我總疑心你裏頭埋了刀子似的……”
越萦頓了頓道:“你是說我笑裏藏刀?”
越芝想要拉越苓,已經晚了,越苓大喇喇道:“沒有啊,你可連笑都沒笑呢!”
那邊柳彥姝同越苭一齊噗嗤笑出聲來,越萦更覺惱怒,可越苓這人你越同她說,她越能同你歪纏,只好深吸了口氣強壓住火顧自往前頭走去。
到了家裏往頤慶堂見過老太太,說起這一日的熱鬧,想是各位随侍嬷嬷們沒報什麽大錯漏,老太太一直笑眯眯聽衆人說着,不時來一句“好,好!”
從頤慶堂裏出來,傅清溪就快步往落萍院走,柳彥姝一錯眼就差點尋不着她人了,緊趕慢趕追了上來,問她:“你做什麽這麽急?吃壞肚子了?”
傅清溪道:“我剛有個新想頭,得回去翻翻數,看看是不是真同我想的一樣。”
柳彥姝撫額:“你別跟我說大家一處玩笑,你還滿腦子都是那些什麽數啊,象啊的東西!”
傅清溪道:“哪兒能呢,要真能那樣就好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柳彥姝想說的可不是這個。她道:“你看今日三兒那神色沒有?不曉得過兩日又要寫一封多厚的信叫人偷偷遞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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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道:“你倒是挺高興的。”
柳彥姝說;“我為什麽不高興?!”
傅清溪道:“四姐姐也挺高興。”
柳彥姝嘴角一勾,不說話了。
傅清溪道:“一個兩個的都想無往而不利,可就太沒意思了。”
柳彥姝道:“你說什麽呢!”
傅清溪道:“我說啊,讨好了這個那個就不高興了,這做人真不容易啊。可我也不明白幹嘛要一個個都去招惹一遍,什麽道理。”
柳彥姝笑道:“你看出來了?”
傅清溪嘆一聲:“沒看出什麽來。五姐姐心腸軟,還不如就讓三姐姐頂着呢,唉。你也要小心,看看三姐姐,今天心裏準定不好受。這亂七八糟的何必呢?這心思花在別的事情上不好?”
柳彥姝道:“都同你一樣是木頭才好?你說你同謝翼……”
傅清溪搖搖頭:“沒你們那些。”
柳彥姝嘆氣:“你可真夠木的,唉,謝翼也是……這叫什麽事兒!”
傅清溪道:“你別管旁人了,倒是你自己……這四姐姐眼看着……你到時候……明後年就該春考了,你還不如踏實用功點考個書院……至少這事兒在自己手裏不是?……”
柳彥姝道:“好了好了,你都說多少回這個話了!我都說了我學不來那個!看那書我頭都痛了。你是個呆子,自己走了一條路就當天下只有那一條路了?!”
傅清溪嘆氣:“可你那路……全不在自己手裏,那也算路?你當心……你看看三姐姐,我還替五姐姐擔心呢……”
柳彥姝笑道:“你放心,我好着呢!”
越苭那裏也挺高興的,今日王常安對自己也算和顏悅色了,雖則柳彥姝也在這一桌,也沒見對她如何,反倒是同自己有說有笑的。倒是柳彥姝那樣子,同尋常大不相同,連話也不多說,只那麽靜靜坐着,尤其自己一說話,立時就不吱聲了,難道到了外頭倒曉得要敬着自己這個做姐姐的了?早那麽有眼力勁兒點,也不至于那麽招人嫌了。
玲珑同珊瑚見越苭高興,更揀着事兒一通亂猜,什麽“姑娘看笑話一笑,王家四爺都看呆了去”,“姑娘剛說一句茶太淡些,轉眼就有人說送了玫瑰水來,竟連姑娘的口味都知道得這般清楚”,“王家三爺還走過來說話,我看那話裏話外都是說姑娘怎麽不坐到那一桌去的意思”雲雲,越說越大了膽子,雖知道不合規矩,越苭還是樂意聽這樣的話,自己再對景一想,還真有兩分這個意思似的,便禁不住紅了臉笑。
一樓之隔,越萦對着後窗坐着。這後頭都是空院子,也沒個高樓,便是落幾滴淚,也可保證沒有人會看見。
雖疑心王常英今日對越芝如此,多半多是因為自己着惱在前,逼他緊了的緣故;可又忍不住去細想他看越芝時的神情,說話時候嘴角的笑意,那樣子在自己跟前可不曾有過的。再細想從前,越發多了許多行跡,想得手都忍不住顫了起來。
正要心冷,可看看那格子最高一層,書後頭摞着多少書信?那字字句句難不成都是旁人替他寫的?還是有人迫他所書?且兩人相見時候,那些若有似無的言語,沒有一句是發自真心的?
到底他心裏裝的是誰?……
想兩人初初相識,王常英便贊過越萦“敏秀”,之後書信往來,常有憐她“心苦”之意,只說她是“于喧嚣處亦覺蕭疏,人在笑林尚落落寡歡”,“人前人後滋味自知”……這話,簡直說到了越萦的心坎上!
她一庶女,出身便低了人一等,又偏遇着個出類拔萃的嫡姐。便是做到“好”,對比之下也不過是個“尚可”。又有一個跋扈成性的嫡妹,除了“忍”也想不出別的來了。便是嫡母面上還算公正,若是自己與嫡妹沖突多了,恐怕也難免要惹了她厭煩。
可她又不是那等唯唯諾諾之人,她不想一直被人壓着一頭,她心裏渴望着哪一日能立于山巅,揚眉吐氣!她一輩子被人比着,她便想哪一日能徹徹底底比過別人。可她同越苭不一樣,越苭想要奮發,自有親娘親兄親姐為其操持,自己呢?自己若是眼看着要一飛沖天,多的是想要拉住自己腳跟往後墜的。
沾光去一回天香書院,之後看了多少臉色?受了多少話?好容易找到了一條揚名之路,各處投文去,沒過幾回,就有人在老太太跟前給自己下話了,若不是自己根性韌,堅持走了下去,又有聯考給自己正名,還不曉得老太太什麽時候會正眼看自己呢!
如此,自然是“心苦”得很。
是以王常英當日能說出這樣話來,越萦是将之因為知己的。
誰想到如今成這樣局面。她心裏有些疑惑,恨不得當着面問問清楚才好,可她也知道,有些話別說問,就是想,都是不該當的。今日能問出“你如此費心都是為了我?”這樣的話來,已經是錯了規矩了……只可惜,便是自己不顧臉面,問出這樣話來,也得不到一句回答……
正樓裏傳來細細笑語聲,越萦淚痕未幹的嘴角翹了一翹。——越苭想必是挺高興的,只是,她大概看不懂王常安看柳彥姝的眼神?哼……
多麽奇怪,她看旁人的心思來回就如明鏡一般,到了自己這裏,卻又如瞎子一樣了。
書呆子的心是最靜的。傅清溪還在埋首苦讀,今日那“失山樓”的布局和那入院門的設計都同數象上所言者有想通之處,她這會兒正把自己想到的東西都趕緊記下來。
自從米契買賣的數據隔天送過來,她想起學之道上說“學以習”的話,便自己想了個不費錢的“習”的主意。每日的買賣數據都叫她做成了稀奇古怪的圖,董九樞叫人送來的數據也不是光買賣的價錢數目,還有些相關聯的消息。
她就據着這些東西,自己判斷出個買賣的決定來。另有一大表,專記錄自己的買賣決策。之後再與實際的交易數據相比對,看看若自己真買賣了,到底是虧是賺。
她每一回做出買賣的決策,也不是憑空一個結果的,當中的所思所想所依據者都詳細列了。之後與實際相比對,若是錯了,還要去尋到底是所思所想者有誤,還是依據不對。這樣事情說來稀松,實在做起來是極為繁瑣的。若是換了從前的傅清溪,估計做不了兩回就得擱下,如今卻做順手了,一日日做到了如今。
這日又比對一回,自己又有兩個決策錯了。揉揉臉,照着當日做此決策的依據清單,一行行找去。到了卻發現是兩處糧倉的存量,上回來的消息裏頭給的數不實之故。将這個錯處錄到另一個本子上,她又細翻一回這個本子,上頭密密麻麻記着她犯過的錯。有些錯明顯見少,有的卻始終如故,比方說這個前後數據不實的事兒。她想了想,往上頭做了個鄭重的标記。這是得同董九樞細說的要事。
今日事畢,收起了東西,端了茶盅剛喝一口,一邊杏兒問道:“姑娘,這些書姑娘都看過了,可收到哪兒合适呢?”
傅清溪回頭看了眼,看杏兒手邊兩摞書,這都是俞正楠給的書單上的書。不知不覺居然看了這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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