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汗涔涔

心裏怎麽過不去,眼前沒法子的事情光顧着愁也沒用,傅清溪難過了兩日,略平了心,專心準備起接下來的寒數會來。據胡芽兒信上所言,這個數會的計算向來極多的,一不小心就算暈了頭。傅清溪這些日子便都抽出些時候專門做些數術演算的練習。

眼看快到日子了,她便去同大太太說要出門參加數會。大太太聽了道:“這聯考才完了幾日,又有什麽數會,可不要太累了。”

傅清溪忙道:“是一場數術演算的數會,之前已經報了名了,應該沒有聯考那麽累。”

大太太點頭道:“你是個肯用心用功的,很好。放心吧,一會兒就叫他們給你安排好車,還讓那日跟你去聯考的嬷嬷跟着伺候去吧。”

傅清溪謝過大太太,辭了出來,迎頭正碰到越萦越芃倆人,她們也來尋大太太說要出門的事。傅清溪給她兩個行了禮,兩人說的還是聯考的事,傅清溪随便應付了兩句,各自別過。

晚邊在頤慶堂說話時,越芃便笑道:“下晌我同三妹妹一起去尋大伯母要安排車去街上逛,就碰見了傅妹妹,原來傅妹妹也是去問車駕的事的,只是她卻是為了數會去的。這麽一比,倒叫我們當姐姐的好沒臉。”

越苭聽了便問傅清溪:“聯考不是才考完,你又折騰什麽。”

傅清溪道:“是一個數術演算的數會,之前三姐姐就說過,咱們學的同外頭正經考春考的還差得頗多。如今又改了聯考新制,這回考了聯考,确實有些沒底,便想多往外頭看看去。”

越苭道:“春考是春考,如今聯考大概還同那個接近兩分,你弄那許多野狐禪的這個會那個會,就算得了百八十個頭名又有何用,既沒有加分,也同春考全然兩個路子的。”

傅清溪道:“反正也沒什麽事,去見識見識也好。”

越苭方才那話,對着傅清溪說的,卻是意在沛公,聽傅清溪這麽說了,“啧”了一聲便不管她了。倒是越萦面色十分不好看。

到了考試那日,傅清溪一早帶了大太太給安排好的嬷嬷就上了車。到地方一看,這數會果然同春考聯考那些不同,總有些各色。這回倒有些像雲演數試的規制,也是一人一間屋子,只是那屋子越發逼仄,人往裏一坐,做什麽都容易生出兩分焦躁不安來。好在傅清溪自覺出“寄居”之實後,日常過日子“收斂”已印刻在骨子裏,雖覺出不同來倒沒太覺不适。

卷子都是一早放在那裏的,傅清溪展開來看了,果然都是演算的題,厚厚一沓,算算一個半時辰還真有些吃緊。趕緊細看第一題,讀完一遍題,就開始做起來。

匆匆做完,不知怎麽的心裏就有些不安,——就這程度的演算,放在春考裏都不算難的,哪裏至于如此鄭重地開一次數會,且還是個需要人保薦才能入場參考的數會!

她心裏疑惑着,便把那題又從頭到尾細細讀了兩遍,忽然覺出異狀。

趕緊把一開始寫的那張紙撤了放在一旁,重新拿了張紙列式計算。等做完第三題,額頭都滲出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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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題裏,一個算的建房需用的木料,可是實際上這個建房的地方所處之地,三面環山,山上無成材之木,一邊臨水,卻是淺水深泥的一個淤潭,周圍又無鄰舍,這木料從何處來不說,如何運進來呢?

又有一個是一處大神祭盛會,給了一大堆數字,叫計算當日所需食材。可這盛會上食檔大小都是固定的,并不能臨時加賃擴充,這經營食檔的一家子人人手也是固定的,當中關鍵技藝只父子兩人能做,兩人一天根本做不完那麽許多東西不說,就算做出來,這個小攤上也容不了這許多人。

還一個算的一處作坊當年的收益,庫存、賒賬、材料進貨……樣樣算去都無甚不對,只等都算完了再看,若這些數都為實數,這個作坊得雇有六萬餘名夥計才夠,那一個小鎮攏共才多少人,這能容納六萬多人的作坊得多大,那鎮上總共才多大……

傅清溪這時候背上冷汗都出來了,不由得想起越蕊說聯考那些題目是如何“不可理喻”,真該叫她來看看這些題,才曉得什麽叫“喪心病狂”。

摸到了路數,果然,後頭每一道題裏都有三兩個陷阱,有些過于錯綜複雜的,她一時不得頭緒,只好先放一放,等旁的都做完為了再回頭細細思量。

她這裏算得肚裏默默流淚,周圍別的小間裏已經有人敲了一旁的小鐘,鳴金交卷了。

此起彼伏的聲響,聽得她心裏越發緊張了,趕緊深呼吸,想想學之道上所言“所謂學,不過明日之我與今日之我相較”,既如此,旁人的高明厲害,同自己并不相幹。只在當前手邊事上,叫自己做得好一分,就是進步了一分。如此轉過幾個念頭,心裏定下來,繼續答題不提。

她是等外頭大鐘敲響,門外頭站着的監考們進來叫停,才停了筆封了答卷出來。

等回到府裏,先去大太太處,卻是巧了,越芃越萦越苭三個都在。傅清溪行了禮,把今日的行程向大太太略作說明,大太太瞧她面色,嘆道:“好了,考完就放下吧。看你這累的,趕緊回去歇歇去。”

越苭也笑道:“都跟你說了不要白費那個勁兒,看看,累成這樣,何苦!”

大太太瞪她一眼:“都跟你似的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就最輕松不過了!”

越萦道:“傅妹妹是耐得住的人,我們看到的這些,不曉得我們看不到的時候更怎麽用功呢。如今教習們都羨慕肖教習,說她帶了個了不得學生。”

自上回分班備考之後,過了沒多久,徐教習便離開了。因學數術的也沒幾個人,各家也理解她一個王家供奉的數術教習,自然沒有留下來的道理。府裏從別處又請了一個年輕的教習來,姓肖,從前也是在外頭的書院裏教數術的。見這裏教女學,學生又少,便辭了那裏來這邊了。

越芃也笑道:“正是,上回還聽幾個教習再說,等聯考成績出來,得了好學生的先生得請教習們上伍芳樓去樂一樂才成。”

傅清溪這半日下來累極了,聽她們七嘴八舌地說,她只在那裏笑笑。

還是大太太開口:“好了,你們一個個歇了這大半日的,你們妹妹可是剛從外頭考了試回來,別打趣她了。去吧,好好歇歇,明兒還上課呢。”

清溪便行禮辭了出來。

回到落萍院,柳彥姝沒在家,她換了衣裳就先往一旁榻上歪着去了。夏嬷嬷本還有心問兩句數會的事,見她很是疲累的樣子,心猜估摸着不是很順利,便咽了話頭,又約束下人,叫她們手腳輕着些別吵到姑娘。

一會兒越蕊來了,見傅清溪歇着呢,正要離開,傅清溪起身笑道:“并沒有睡,就是有些乏了,略靠一靠。你來了正好,我正想同你說話。”

越蕊又帶了新做的點心來,聽傅清溪這麽說了很是高興,忙挨着她坐下道:“傅姐姐你要同我說什麽?我知道你今天要去考試的,一直叫她們等着呢。剛說你回來了,我才收拾東西過來的。”

杏兒上來安排點心茶水,她們姐妹兩個先說起話來。傅清溪拿了張紙,把方才的題目默了兩道出來給越蕊看。

越蕊匆匆看完,苦着臉道:“傅姐姐,我給你帶好吃的,你就給我說這個啊?!”

杏兒同雪梨都笑起來,傅清溪道:“你聽我講給你。”就把那題目面上的解法說了一遍,越蕊聽着雖覺無趣,倒也還好懂。

傅清溪見她點了頭,又把後頭的埋伏揭出來給她看了,越蕊聽得目瞪口呆,眨巴着眼睛,半天才道:“啊呀,我上回真是錯怪聯考的那些題了,他們那……那就算、就算極好極講道理的了……”又指着傅清溪寫的那題道,“傅姐姐,若是用人相比,這些題都跟我哥哥似的!”

傅清溪哈哈大笑,越想越對越好笑,方才的郁悶也一掃而光。等越蕊走時,還特地把那紙給她道:“你拿去叫四哥哥看看,記得把你方才的比方說給他聽。”

不知道越栐信看了那題有何感想。

傅清溪那日一臉喪氣地回來,衆人只當她受了挫,雖也有打算看好戲的,可惜自己頭上頭還懸着聯考成績的利劍,就是想樂也不好樂太過了。這麽一來,倒比剛考完那陣清靜。

快近臘月,傅清溪才收到了這次數會的成績。——只一個信封,若不是上頭的畫押同之前報名時給的回執上的一樣,傅清溪還認不出來呢。打開了一看,裏頭一張箋子,寫着傅清溪的履歷和寒數會多少期參考的信息,底下一個鮮紅的印,卻是個優良。另有一塊薄薄的菱形令牌,非金非鐵不曉得什麽材質,明晃晃的,一面是個篆體的“數”字,另一面是個“令”字。看着可比千金宴令那十足真金寒酸多了。

傅清溪見自己考得還不錯,松了口氣,将東西收了起來,又特地給胡芽兒去了信。

她的信寄出去沒幾日,就收到了胡芽兒的信。卻是胡芽兒那裏也知道了她的成績,她在信裏極為高興,大大誇獎了清溪一通。又告訴她,這個數會的成績是極有分量的,只在這上頭得了好名次,春考上不要出太大岔子一般都會被昆侖書院的數術院錄取。讓傅清溪放寬了心,好好準備春考,前程已然無憂。

傅清溪初聞大喜,可樂不到半刻鐘,又忍不住提醒自己:“傅清溪啊傅清溪,‘慎終如始’才是為學之道。如今我是為了能踏上象數大學的大道,可不是光為了一個春考去的,萬不可因此懈怠啊。”

她素性小心,想着這事兒又不是準定的,胡芽兒這話叫人聽了去反增了壓力,是以連這書信好好收了起來,并不曾同任何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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