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訣竅

越苭聽越萦又說傅清溪, 正有兩分不耐, 聽到她後來的話, 便又坐了下來。想了想道:“也是啊, 一直木木呆呆的,什麽也不出衆, 怎麽忽然就這麽厲害了。”

越萦見她坐下來了, 笑了笑,又道:“何止呢。你記不記得我之前給她尋了張外頭書院附學的卷子了?那卷子不曉得她能不能看懂一半, 更別說做了。這才多少日子,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還有,你看看她看着不聲不響的,可結交的那些人。俞正楠, 進了昆侖書院了,董九樞,看看如今董家什麽聲勢,謝翼,現在在天巧苑裏……這樣的人物,她拿什麽東西同人結交?還有如今的教習。就算自己學生出息了做先生的有面子,能到這樣地步?傅妹妹……深不可測啊……”

越苭心裏想着傅清溪那個木呆呆的樣子,聽越萦說她“深不可測”, 就有些想樂。可想想她如今的聲勢, 老太爺都連着誇她好幾回了,這大概只有姐姐能比了。可她算個什麽東西,能跟自家姐姐比?!

她沒笑出來, 就先皺起了眉頭,她道:“你什麽意思呢?”

越萦笑道:“我能有什麽意思,這不是閑話麽。我只是想着,她這般進步神速,是不是手裏有什麽讀書的訣竅、方法什麽的……不過大家都是姐妹,若是有,怎麽會不說出來呢……”

越苭看她一眼:“你難道會什麽都說出來?!”

越萦看着她道:“四妹妹你又不曾問過我,怎麽知道我說不說?”

越苭最煩她這樣語氣,懶得理她,顧自己站起來就走了。

有算人的就有算己的,越芃這會兒也盤算呢。

從最開始她在幾個姐妹裏讀書可不算差,同越萦一起聯手得了千金宴令和璇玑緞不說,後來各處投文争勝,與越萦一起并稱“越家雙姝”。可是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就慢慢有些力不從心起來。這學東西,到了一定程度,就開始覺着枯燥。投了幾個文不見音訊之後,她也停了手。——若是敗績疊出,她從前的風光遲早會被洗沒的。

每每背那些典故儀制到頭暈的時候,她就忍不住要想,自己受這些磋磨到底值不值得。擡眼看看府裏人等,越荃不用說,餘下的又如何呢?越苭心思又幾成在書上?倒是奇怪,明明自己也沒什麽能耐,還看誰都不如她似的。越萦是個好強的,那也是兩頭下注,同王家兄弟都走得比同自家姐妹近。

柳彥姝是個極聰明的人,可她素來是抱起書就頭痛,放下立時就好了!雖然身份在那裏,可人家有那樣相貌在,怎麽也差不到哪裏去的。

越芝越苓不用說了,最初見金家勢大,四太太把她兩個從家學裏接走,還當是要塞去哪個大書院附學呢。誰知道卻是去金家的家學,哪裏是什麽地方?學做大家子當家太太的地方!學的多少是飲宴取樂人情來往的事情。可見是個什麽打算了。

越蕊還小,但看着也不是個喜歡讀書的。分到了古儀班裏,連上三世的舊年定在幾月都說不清楚。

只有傅清溪,是一門心思讀書的。可傅清溪是個什麽狀況呢,柳彥姝好歹還有爹在,還算有個娘家。傅清溪連自家祖宅都叫叔叔賣了,真是無門無戶無立錐之地。自己沒個根基,長相同柳彥姝又差出個天地來,性子又木讷,除了讀書好像也幹不了旁的了。

這麽一算,只有實在無路可走的人,才奔讀書那條路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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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誰想受苦受累?自然是能舒坦自在點就舒坦自在點的好。但凡有輕松省力的路可走的,哪個願意跋山涉水的!自家這樣的人家,有祖父在,只個“越”字就是個金字招牌了,還真跟那些貧寒子弟去争個讀書出身?未免惹人笑話。

又想起之前三太太說的話了,“這女人家,婚嫁才是大事。娘家得勢,兄弟得力,才是根本。”

同樣這麽點功夫,與其花在怎麽背也背不清楚的書上,還不如花在越栐謙和越栐賢身上。只越家這樣形勢,他兩個又得老太爺青眼,往後絕對差不了。只結好了這兄妹情誼,往後如何?只看看如今的四太太,一個出息的兄弟,什麽都有了!

因越栐謙同越栐賢兄弟二人今次春考都要下場參考的,如今三太太恨不得一天照着十頓地給他們補。這日兄弟倆又被三太太抓住了讓喝補湯,正喝着,越栐謙的伺候丫頭來了,不曉得同越栐謙說了什麽,越栐謙面有不耐得說了兩句給打發走了。

三太太從裏頭出來正巧看見越栐謙一臉不樂得往回走,便問道:“這又是誰惹了你了?都說了多少遍了,都收收心,只先顧着把眼前這坎兒過了再說吧。別淘閑氣了。”

越栐謙忙道:“不是什麽閑氣。是方才丫頭過來說二妹妹給我們送了什麽吃食過去。我說光您這邊的就夠我們倆受的了,叫她就別跟着添亂了。”

三太太罵道:“這叫什麽話?她是好心知事,曉得你們讀書用功費腦子,才這樣花心思。叫你說成個什麽了!就沒見過你們這麽不知好歹的……”

眼看着又要長篇大論,三太太訓人有一個特點,她怕太過怒氣沖沖會傷了面容顏色,是以盡量那臉是不做大表情的。如此一來,估計是怒氣宣洩不出來還是怎麽的,她淡着一張臉能一直數叨。若是中間反應不叫她滿意,那随随便便數落個把時辰都不在話下。

越栐謙一看自家娘又要開始,趕緊給攔下來道:“瞧您說的!我們是那不知事的人嘛!方才我那話不是開玩笑的意思嘛,您怎麽還認上真了呢。“

三太太緩了緩,又瞪他一眼道:“你們少糊弄我,你們同二丫頭,還沒同六丫頭親呢,當我不曉得?!她到底是你們的妹子,遠近親疏也不好太過了。”

越栐謙道:“這個也不能怪我們啊。二妹妹那性子,活得就跟把尺子似的。這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什麽人該笑到幾分都心裏量了又量的。她來找我們,我心裏先得掂量掂量我們如今于她而言有什麽用處。凡事總是從禮節規矩,自心所圖上來,我是不怎麽喜歡的。

“苓兒不一樣,她那是真同我們合得來,瞧我們的行事喜歡。上回我們被祖父給叫去了,她就蹲在後窗根底下,就等祖父一發火,她就從那邊摔進來,斷叫祖父訓不成我們為止!您瞧瞧,這才叫兄妹義氣呢……

“若是二妹妹呢,這時候要想的得是祖父怒氣到什麽程度,會不會遷怒了爹娘跟着連累到她。我們兩個若成了臭狗屎了,她又該如何同我們相處,才算不遠不近,既不至于得罪了我們又不致受我們連累。您想想,這能一樣?”

三太太無奈道:“她那是性子穩重知事,你嫌她多算計衡量,正因為她知道這個得失,所以她不會給你們惹事。若是換了六丫頭是你們妹子,還不知道闖多少禍叫你們收拾呢!世上哪有都好都壞的人和事?你們也一天大似一天了,還這麽憑着各人喜好行事,什麽時候能成&人?!”

越栐謙忙順着自家娘親:“您說的有理,我們都記着呢。不都好好的麽,我們也沒怎麽着過不是。”

三太太道:“知道就好,怎麽着,面上都得過得去,不能叫旁人說出什麽話來。”

越栐謙趕緊都答應着,越栐賢收到他的顏色,便跟着一塊兒點頭喏喏。

這一個年,前有聯考,後又春考,還都是新制之後頭一回,但凡有個要赴考的生員的人家都沒得踏實過年。連這回越荃回來,老太太也沒心思太怎麽張羅了。

越荃一回來,越苭就粘在她身邊沒離開過,兩姐妹自然什麽都說了。這日晚間母女幾個閑話了一些時候,越萦先辭了去了,越荃便同大太太說起傅清溪的事兒來。

她道:“我聽苭兒的話,也覺着這傅妹妹恐怕是有什麽巧妙的法子的。只是這讀書之人,那行之有效的竅門就同商家的機關消息一樣,輕易是不樂意告訴人的。我的那些都教了苭兒多少遍了,也沒見什麽效果,恐怕是不合她用。傅妹妹從前那底子,如今都能學到這樣程度,若是能問出幾句來,只怕對苭兒有些好處。”

大太太沉吟了片刻,對自己的大丫鬟玉環道:“你去落萍院看看夏嬷嬷得不得空,若是得空,就叫她過來一趟。”

玉環領命去了,一會兒就領着夏嬷嬷過來了。

大太太略問了幾句傅清溪如今的飲食日常便停了口。越荃笑道:“嬷嬷好容易過來一趟,我常年不得回家,這回來才知道傅妹妹竟這般出息了。細算來,從前傅妹妹也是個貪玩的,只自從嬷嬷跟了她,她就曉事用功起來,嬷嬷不愧是老太太帶出來專門管教姐妹們的,真是大本事。”

夏嬷嬷面上笑着,嘴裏趕緊道:“不敢承大姑娘誇獎,老奴不過識幾個字,要說管教姑娘們,那是再不能的。我們姑娘有今日,都是老太太同太太們常日裏關心教導,才能如此呢。”

越荃一笑,閑話似地問道:“傅妹妹能得今日這般成績,想來自己也下了不少功夫的。聽說她真是日日用功不辍的?真是個有根性的。”

夏嬷嬷忙道:“那倒不是虛話,我們姑娘确實是幾乎日日卯時起身讀書,到子時才睡。除了年節上府裏有事,平日裏基本沒有改規矩的時候。那一摞摞的書看的,杏兒同桃兒老說姑娘同長在了桌子上一樣。”

越荃驚訝道:“日日如此?不是還有讀書同學休的日子,全是如此的?”

夏嬷嬷便把傅清溪尋常的一日作息細細說了一遍,又道:“便是這回聯考完了,老太太發話叫姑娘們都歇歇,我們姑娘照樣晚上看書寫字,到了子初才洗漱歇息。”

越荃聽了默默無語,忽又笑道:“還是嬷嬷督導有功,一樣年紀的,哪個不貪玩兒?若不是有個得力的嬷嬷看管,自己是再不能的。我們苭兒啊,就缺個能管住她的嬷嬷。”

夏嬷嬷聽那話初時還想否認,等聽完最後一句,神使鬼差得換了話頭道:“姑娘過獎了,不過職責所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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