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獵

傅清溪從最開始替董九樞出主意賺了花燈錢,到後來與越栐信搭夥開了茶攤和打飯鋪, 這幾項都是有進賬的。最開始茶攤上賺的錢, 轉頭叫他們投進了打飯鋪裏頭, 這打飯鋪開到如今還未滿一年,最開始六鋪同開,之後又增開了幾家, 如今在整個京城已經有十一家鋪子了。傅清溪在裏頭占了三成的股,每月分紅從最開始的百十兩,到如今也增加到二百餘兩了。

董家的制衣坊那裏,因折騰得太大, 叫董老爺子接了手了, 董九樞答應過她的一成幹股,因裏頭蘭家也摻了一腳,雖兌現了卻只剩下半成了。不過這半成比他們倆從前定下的成衣鋪子的一成可要大得多。只是這制衣坊一下子鋪得太大,蓋房子、招工、訂布、定版、試賣,一通折騰下來,上個月才剛開始第一批的售賣。如今還遠見不着現錢。

董九本來還要給傅清溪雲來苑的幹股, 傅清溪推拒了,反倒牽線叫他認識了越栐信。越栐信對這個雲來苑的買賣挺感興趣, 直接拿了飯鋪的分紅入了幹股, 要同董九樞合力大幹一場。傅清溪聽說了這事兒, 暗嘆一聲,這倆人聯手,對客人來說還真說不好是福是禍。只是那兩人不知道怎麽想的, 只說這最開始的根本之變就是靠的傅清溪,喝水不忘挖井人,二話不說仍舊每月給她分紅。

實則是越栐信教董九樞的一招,——“傅丫頭性子最規矩的,萬幹不出白拿好處的事兒,咱們給她分紅,她便沒法不管這苑裏的事兒!我只善心術一道,你最能耐在買賣經營,她最能洞察大勢,三劍合璧,才是上上之策。這世上的人,有專想要多賺人點便宜的,這樣的人,咱們遇着了不賺他一筆都不合适;一樣也有這種生怕白賺了旁人便宜的,碰上這樣的,咱們就得拼命叫她賺咱們便宜……”

如此,傅清溪幾處有分紅,又從去年冬裏開始在米契市場上小試身手,她雖出手不多,只向來只賺不虧的。來錢的路子多了,她又不增什麽花銷,積攢到如今,攏共也有七八千兩的數了。

這些錢如今都在董九樞那裏,董九樞見傅清溪這意思,大概是要把錢都投進去,心裏暗暗替她捏了把汗。這萬兒八千兩的銀子,在董九爺這裏是不算什麽,可這掙銀子同虧銀子可不是一回事兒啊。賺個一千兩可能沒什麽好太高興的,你虧一千兩試試。尤其他是知道傅清溪處境的,最開始米契交易起步的一百兩都能叫她為難,這個數對她來說可真不算小了。

細想來,從前自己覺着這丫頭膽子小,恐怕是錯大發了。這哪裏膽子小,簡直膽大包天了。

過了兩日,傅清溪同越蕊到越蕊表舅的鋪子裏逛,董九樞趁便過去了一趟,可算得着機會細說了幾句,傅清溪又把這回得的分紅也交給了他,董九樞忍不住問道:“如今我在天一莊的信用可漲了,你要樂意,都能提到一對十,你可想好了……”

見傅清溪搖頭,他心裏正要松口氣,就聽傅清溪開口道:“這回……最好通過中人分散了買,若是都用你的戶頭買賣,只怕到時候引人注意……”

董九樞一愣,這七八千兩在米契市場裏頭,可濺不起個水花來,傅清溪這意思,是打算用這點錢撬一筆大的?他心裏又激動起來,就聽傅清溪又問:“通過中人買賣,能到押一對幾?” 董九樞道:“中人也有大小,如今像我們這樣的戶頭,本身就有許多其實是中人在做,借我們一個名字罷了。你放心,這個我可以打包票,甭管咱們最後賺多賺少,都絕不叫他們知道到底是誰卷走的錢。”

如此議定,傅清溪又叫董九樞幫她另外查幾處州縣的幾樣商行買賣,董九樞都答應了,這才各自散了回去。

之後關于此次天災的各樣傳言依然紛紛不絕,連女學裏頭講課都順便提到了幾次,姐妹們說話時候也有人玩笑:“不會到了秋天咱們家也沒米了吧。”另一個道:“你傻不傻,咱們家的莊子都在北邊呢!”

傅清溪密切關注着米契市場的波動,董九樞往越府遞賬目也越發勤了。惹得大太太都同馬嬷嬷道:“這孩子整天看那許多書也罷了,怎麽還看那麽些賬目?”

馬嬷嬷道:“好像傅姑娘每日有安排的,專有那麽段時候用來瞧這些。”

大太太道:“這可真是,圖的個什麽?!”

馬嬷嬷道:“還替青桑院那邊的親戚家也看過,開始還當是得什麽好處的,後來見沒新賬時候連許多陳年老賬也在那裏翻着看,這就不像是替人幹什麽的意思了。”

這主仆兩個一唱一和的,夏嬷嬷這知情人也不好不說話,便道:“從前老奴也問過幾回,傅姑娘說她學的數術一道,書上講的都是些道理,實則用起來并不能全同書上說的那般明白。尋常事務裏,同數術一道最近的就是賬目了,她便用這個練手,以便把數術學得更紮實些兒。”

大太太面現恍然,點頭道:“是個用心的孩子。也是,那書上幹巴巴的兩句話,自然沒有實打實的真事兒好懂,這果然是個法子。”

過了兩日,忽然每天把越苭叫到身邊來說些府務上的事,也弄來幾本賬目細錄叫她瞧。

越苭起初全不接頭,後來另尋人問了,知道又是傅清溪那裏的招數,又是聽了夏嬷嬷信口胡說,氣得直罵:“害千害萬的東西!我又不學那個,叫我看賬來作甚?!只管混起主意哄太太,偏太太又信她的!”

話傳到夏嬷嬷耳朵裏,也只好一聲嘆罷了。她如今已經不多管越苭讀書的事兒了,只照着每日的安排問過,姑娘說做完了那就做完了。最開始那一團火,早熄絕了。自己不過是奴才,伺候的是姑娘,姑娘不樂意,自己還能打能罵?跟太太說了幾回,太太也只一句“回頭我問問她看”,到底不了了之。

這回卻是被冤枉了,原是閑話說起,自己也不曾添油加醋撺掇太太如何,都是太太自己一片望女成鳳之心。可惜啊,照如今看來,這太太的一片苦心恐怕是付諸流水的多。

果然,越苭看了兩天便不耐煩了,大太太故技重施,把越萦也帶在身邊,叫她們倆一處學着。這下可好了,越萦好容易得着接觸府務的機會,知道這個東西對于往後掌家理事多有用處,自然下心學習。越苭一行讨厭要學的東西,一行還要讨厭越萦,加上心裏還一直住着個“她是個什麽東西,她也配!”這樣的念頭,真是一心三用三憤懑,哪裏還能有什麽長進。

“罪魁禍首”全不知道自己“鑽進錢眼裏”的行止又害了人了,正翻着滿桌剛遞進來的文書材料。她如今正想盡辦法要證明之前自己所得的“結果”是錯的。尋證據試圖證明南省果然災損嚴重,今秋米價必然暴漲。只可惜,每回尋着支持這個觀點的“官樣文章”,往底下一追,就出現些怪事來。

比如自己這裏有半個月前的當地商行買賣細錄,結果如今的邸報上卻報當時冕河支流決堤,水漫數鎮。這冕河支流邊的小鎮明明當時還在賣今夏的香露水粉,那水漫的小鎮到底漫到哪兒了?

又有幾名被京裏親戚接了進京的稔縣百姓,說起初時如何大旱,河底都能走人了雲雲;之後又如何連日大雨,連齊唐官道都沒過去了……這一聽正是當地災損實證,可實際上齊唐官道在稔縣那段本不在糧區,且官道兩邊都是河浦,只因這個消息米契市場就又往上漲了一波似乎也太不講道理。

又有說糧區水淹大田,眼看着秧田都沖毀了,到時候只怕無苗可種。她翻了農書細查,稔縣那地方,與京城周圍農時大不相同,夏至播種育秧的大有人在,這會兒不過将将入夏,晚稻育秧還早。退一步來說,就算田地真被水淹了,退水又晚,耽誤了育秧時候,還有散種直播一道,亦不至于這會兒市面上“顆粒無收”的論調。

如此,她整日收集各處消息,又忙着翻查各樣書籍,來自己同自己打架。先按着線索立了結果,又要去找反面的證據來證明這個論斷的錯誤。真是忙的不亦樂乎。

偏這個時候,謝翼想找她說話。謝翼自之前幾次與傅清溪言語不睦,自己也抽空想了一回,還有些東西想不明白,便想同她直接說說。哪知道來了兩趟,都沒見着傅清溪,柳彥姝給傳的話,只說忙。

謝翼一時心若死灰,柳彥姝還幫傅清溪說話:“她不是哄人的,是真的忙。唉,說起來如今她做的那些東西我是全看不懂了,不過她這會兒比從前什麽時候都要更忙。那臉也整天繃得什麽似的。想是在想什麽大事。府裏老太爺也說了,這理術數術一道都是如此,越往裏頭走越艱深,她偏學了這個,也是沒辦法……且過陣子又要去什麽清暑會,這會兒不做準備真是不行……”

謝翼長嘆一聲,“她既避而不見,我也曉得她意思了。”

柳彥姝無言以對,這話也不是自己能勸的啊!回頭告訴傅清溪,傅清溪緊着往紙上記了幾筆,才回頭道:“哦,好。”柳彥姝翻個白眼,懶得再管了。

眼看着米契日高,董九樞這日終于等到了傅清溪下的指令。把當日董老爺交給他的兩個舊年心腹叫進了書房,如此這般吩咐一回,轉眼就有幾個中人通過董家名號的賬戶以當日的最高價挂出了幾張期至今秋秋熟的認賣米契。

過了快十天,董九樞拿着傅清溪再次送出來的消息有些猶豫了。米契一直在漲,朝廷已經開始調北邊的米糧南運了,可見南方受災并非虛言。這呆丫頭卻是相信自己零零碎碎分析出來的結果,卻是有些太擰了。想開口勸說,又覺着不合适,好像鬧得不相信她似的。

又過數日,朝廷又派特使南下相助處理南省災後諸事,米契跟着狂漲了一波。就在這個時候,傅清溪一下子把餘下的所有銀錢全部砸了進去,董九樞接到書信,忍不住抖了抖手指,嘆口氣交給了那兩個管事。回頭想了又想,到底自己沒敢跟進。他怕啊,難道這米契買賣的都是傻子瘋子只自己是對的?他董九樞可沒這個信心。至于那丫頭,自己除了佩服也不曉得說什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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