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講理

第15章 不講理

吃過飯, 時間早過七點,下班高峰期已過,棠月收拾了一下, 準備去乘坐地鐵回家。

新月寵物醫院緊鄰商業街,去地鐵站得沿着一片銀杏夾道走十幾分鐘,棠月之前走過幾次。

秋意漸濃, 晚風拂動,橙黃銀杏葉紛紛揚揚,原本清掃幹淨的街面鋪下一層薄薄的地毯。

棠月腳踩上去, 發出短促輕微的“嘩啦”聲響。

她單手拿着手機,指尖在手機界面劃動, 準備選一首歌聽。

旁邊忽然傳來一聲短促、輕浮的口哨聲, 她捏着耳機的手一緊,神色一凜,下意識朝着口哨聲音的方向望去。

熟悉的、酷勁兒十足的G63大剌剌的停在路邊。

車窗搖下, 駕駛座上的男人, 鼻梁上架着副薄邊框眼鏡,手肘擱在車窗上, 單手把持着方向盤, 視線透過鏡片,在她身上滾了一圈, “棠小姐, 餐補就滿足了?”

棠月神情微松, 僵直的手指一松,淡淡道, “陸先生醫院的餐補已經足夠豐厚,我很知足。”

下班時間, 棠月其實不太想搭理陸卓衍,她對他的飽滿熱情,僅限于工作時間,雖然她不至于做一行愛一行,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她并不想在下班時間還跟陸卓衍有什麽瓜葛。

街道兩邊的路燈閃爍了一下,之後盞盞亮起,照亮了原本模糊的人。

棠月收回視線,按部就班的繼續剛剛未完成的動作,選好歌曲,戴上耳機,重新提步往前走。

按部就班才能讓人踏實。

走了幾分鐘,她就發現陸卓衍這人陰魂不散。

她往前走,他的車就在旁邊,慢悠悠地跟着,實在很難讓人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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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月停下腳步,他的車也跟着停下。

她深吸一口氣,聽見旁邊一聲輕笑。

“陸先生,我現在是下班時間。”棠月自認為她現在的表情很有禮貌。

那人收斂了不正經,正色道,“棠小姐,再過500米,我的車就不能這麽開了。”

很好,500米後各回各家。

“在食堂忘記給你交通補助卡了,現在特意來給你。”

“怎麽樣,我很有誠意吧,棠小姐。”

路燈下,帥氣的車,帥氣的人。

很快惹來路人好奇的打量。

若有似無的目光,和細碎的讨論聲,讓棠月感覺不适。

擺出蓄力姿勢,作勢要一口氣跑到地鐵站。

然而。

跑步的想法未成行。

陸卓衍用那把清冷的嗓音輕輕喊了一聲,“妹妹。”

那個語氣,不自覺的帶着點兒寵溺讨饒的意味。

早該消失在六年前的稱呼,把棠月定在原地。

陸卓衍就像放風筝的人,手裏攥着線,散漫地放松一點。

彼時回過神,她已經屏蔽了周遭的聲音與目光,坐進了他的車裏。

車輛啓動,兩人都沒說話,車窗外,路燈不斷在眼前消逝。

尴尬維持了十幾分鐘,有冰涼的東西碰了碰她的手背,棠月收回視線,轉頭看他。

視線裏,清瘦的指間夾着一張卡。

棠月沒動,“?”

“交通補助。”

棠月神色淡淡,譏諷道,“陸先生真是好人,以德報怨,先前給我餐補還不夠,現在又給我卡。”

“這是想做什麽?”

話音剛落,他松開指節,卡落在她腿上。

她這才看清,通體黑色的卡,并不是銀行卡,就是一張看不出作用的卡片,背後連磁卡都沒有,只有燙金的三個英文字母——lzy。

“看來我在棠小姐眼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膿包富二代呀。”明明是自嘲的話,但配合他懶洋洋的調子,倒是有幾分像在哄人。

陸卓衍打着方向盤轉了個彎,扭頭看她一眼,一字一頓道,“我說,棠月,咱們‘陸先生’來,‘棠小姐’去的有意思嗎?”

棠月拿起卡片,左右看了看,确實不是銀行卡。

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卻被陸卓衍伸手制止。

“棠月,別告訴我,你對我餘情未了。”

他撩起眼皮,掃她一眼。

“不會。”棠月回答得斬荊截鐵。

陸卓衍心中冷笑,好你個棠月,這麽不稀罕我?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對她這話恍若未聞,“那你怕什麽,咱們之後免不了工作上遇到,你連我名字都不敢喊,顯得很心……”

“陸卓衍。”棠月搶白。

“……虛啊。”最後兩個字,他念得恍惚。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最好是這樣,別忘了咱們身體裏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餘光觀察到,在他說這句話時,棠月毫無反應。

車裏再度陷入尴尬。

沉默下來。

這天真聊不下去。

一輛車鬥裏裝滿桶裝水的三輪車要在下一個路口,和他的車彙入同一條路,陸卓衍禮讓對方過去。

後面的寶馬3系見狀,順勢想超他車,被他惡劣地甩了一道車尾氣。

G63穿街繞巷,停在她住的地方樓下。

棠月道謝,準備下車。

陸卓衍在她肩窩掃了一眼,見她白T恤外面那條長裙的肩帶有些亂,忍住了伸手給她調整的沖動。

“這地方跟瓦蘭巷真像。”

棠月後背一僵,這一切都看在陸卓衍眼裏。

随後她淡淡地“嗯”了一聲,快步下車。

陸卓衍降下車窗,手肘擱在窗上,“棠月,明天見。”

棠月恍若未聞,從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直接消失在黑暗的樓道裏。

她聽見了。

陸卓衍知道。

他盯着那棟牆體斑駁的矮樓。

除了四樓的露天通道響應燈沒有亮,一直到七樓,每層樓都會亮起響應燈。

四樓沒燈。

她走得慢點。

跟上次一樣,楚晰一首歌的時間,七樓的關門聲在安靜的夜晚響起。

接着,七樓的房間裏亮起燈光。

窗簾微動,卻沒人再從樓上往下看。

陸卓衍伸手去儲物格挑藍牙耳機。

那晚,他把藍牙耳機摁太裏面了,這會兒長指勾了一會兒才夠出來。

藍牙耳機別上耳朵,他從手機通訊錄裏翻出一個未署名聯系者的號碼,拇指一按,直接撥通。

三次聲音響過,那邊接聽起電話。

“喂,江警官,是我,陸卓衍。”

今晚試探來看,棠月現在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真實的關系。

也好。

先這樣,之後再說。

-

棠月一開門,元寶就跑到門口“喵喵喵”地迎接她。

自從元寶受傷後,這段時間下班,元寶都會這樣,她知道元寶在撒嬌。

平時會陪着它玩一會兒,但今晚她洗了澡,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拿着逗貓棒晃了幾下。

元寶追着玩了一會兒,用爪子撓她,要她認真點。

她收起疲憊,想着要是元寶有個小夥伴陪着它玩也挺好。

棠月找了個球丢給元寶,讓它自己去玩。

她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回到卧室,打開電腦,在上面輸入某個網址,登錄上去,認真浏覽上面老高放上去的新資料。

記錄好內容,休息的間隙,她看見了桌上的紅色絲絨盒子,指尖撥開,那枚素圈戒指,仍舊安靜地躺在那裏。

她還沒有還給陸卓衍。

陸卓衍應該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真實的關系。

這樣,也好。

避免更多麻煩。

-

這之後又過去三天,沒有被虐待将死的貓貓狗狗出現。

林醫生和小護士心情為之一松。

小護士站在林醫生旁邊,等她填寫開藥單據,“這已經第四天了,小姑娘沒出現,被虐的動物也沒出現,太好了。”

“我聽溫雨說老板最近天天都跟着棠月出去,把每個地點都踩點過了,現在沒事兒了,這些天的努力會不會白費了?”

林醫生拍了下小護士的胳膊,“小妮子,你想什麽呢,白費了不是更好,這樣就沒有什麽殘忍的變态了。”

“也對,少一個受害的動物更好。”

然而她們才剛剛放下心來。

第五天早上,一個平靜的清晨,環衛工人在矜矜業業地掃大街上的銀杏葉。

六點五十,棠月壓着帽檐,坐在陸卓衍的車裏,捧着份油餅慢慢吃着。

為了蹲守,最近幾天,陸卓衍幹脆住在離苑西路很近的一套房子裏,每天早上五點半就給棠月發語音電話,讓她快點起床。

然後一道把她接去醫院,從六點五十開始蹲守。

苑西路離新月醫院太遠了,好在天都沒亮,完全遇不到早高峰,不堵車倒是很快就到了。

只是兩人都有些睡眠不足,棠月打了個呵欠,她不知道陸卓衍住到了苑西路附近,以為他從主城區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過來,覺得他簡直快成超人了。

明明可以坐等監控,但他們都很默契的選擇了蹲守的方式。

“茶葉蛋為什麽非要有蛋黃。”陸大少爺又開始抱怨了。

陸卓衍很挑食,他自己發現不了,總以為自己不挑食,什麽都吃。

但過去,棠月就已經習慣了他的壞習慣。

懶得跟他廢話,擡手拿走了他手裏那顆茶葉蛋,雞蛋殼剝到塑料袋裏,茶葉蛋一分為二,捏走蛋黃,一口塞進嘴裏,把蛋清還給他。

陸卓衍叼着盒牛奶,瞥了眼她眼睛下的青色,“有監控,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餐補裏那麽多錢呢,我不把事情辦漂亮了,對不起這錢。”棠月捧着豆漿喝起來,嘴角有一滴奶白色的豆漿漬,她無知無覺。

陸卓衍皺着眉看着她,強迫症犯了,很想給她擦掉。

她轉頭瞥了他一眼,轉頭回去,繼續喝豆漿,接着好像意識到什麽,伸出舌尖一卷,豆漿漬消失。

陸卓衍攥緊了拳頭,棠月是拿他不當外人?

不,肯定是對他餘情未了。

——不然她為什麽不用紙巾擦掉豆漿,偏偏要舔掉。

她不知道這樣很暧昧嗎?

“陸卓衍。”棠月忽然拍了拍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喊他,神色微凜,滿眼警惕地望着外面。

“幹嘛?”陸卓衍原本懶洋洋的,見她表情,正色起來。

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看去。

——出現了。

視頻裏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衛衣,袖口上有血跡,褲子明顯比她身高短了一小截。

她是從沒有監控覆蓋那條小巷子跑出來的,沒有走任何一條有監控的路。

一路小跑着,眼睛四處看,看着十分謹慎。

棠月轉頭和陸卓衍對視一眼,彼此一點頭,沒有貿然行動。

在小女孩出現在新月醫院那個隐秘的監控區域時,棠月和陸卓衍小心翼翼地下車。

關車門和鎖車門的聲音特別輕,但小姑娘警惕性太高了。

她原本弓着身體,往醫院門口在放東西,忽然直起身。

馬上要轉頭過來,還正是朝着兩人的方向。

直接過去控制她,恐怕很難套出什麽話。

棠月改變方針,不想打草驚蛇。

可短短數秒,在小姑娘看過來時,她還沒想到應對方式。

胳膊忽然被人扣住,她整個人身體一轉,肩膀被人攬住,粹不及防地撞進堅硬的懷抱裏。

棠月睜大雙眼,看着靠近的陸卓衍。

他單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腰後,将她壓在車上。

就像是要親吻她一般。

秋天的衣服不厚不薄,兩人衣料相貼,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體溫。

陸卓衍的體溫偏高,身體重量半壓在她身上。

整個感覺特別暧昧。

如果不是腰上的手機觸感清晰,尖銳的角膈着她的後背,有一點疼。

這一點讓棠月知道這只是陸卓衍的靈機應變。

可能不是……

故意的吧。

就在她分神,這麽以為的時候,腰上的手動了一下,手機換了個方向,沒有再壓迫着她的腰了。

但是更讓她心跳加速的是,他的手貼上了她的後腰。

掌心的觸感,清瘦骨節的模樣,隔着那一層衣服都能感覺到。

上一次他們的距離這麽近,是不久之前在天堂之門酒吧。

那天,彼此都喝了酒,她有一些醉意。

但陸卓衍那會兒是徹底醉了。

當不得真。

何況他根本不記得了。

可是現在呢?

這麽近的距離。

他們都格外清醒。

來自陸卓衍身上的白茶的淡香,飄飄蕩蕩,直接灌/入她的鼻腔。

過去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襲來。

棠月竭力克制着,不讓自己眨眼睛。

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近到棠月懷疑,只要自己眨動眼睛,睫毛一定會掃到他挺直的鼻梁。

鼻梁下方,是抿緊的唇。

他無所顧忌地将呼吸灑在她的唇上、下巴上。

溫熱的……

帶着淡淡的牛奶的味道。

窒息的感覺啃噬着棠月快要超負荷的心髒。

偏偏他笑了一聲,壓低了音量,意味不明地說,“棠月,你可別露出這樣的表情。”

棠月剛剛擔心摔倒,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角。

眼睛酸澀的癢意,讓她不得不眨了一下眼睛。

預料中的眨眼會掃到他的鼻梁,這件事沒有發生。

陸卓衍的目光從她的頭頂挪走,視線從她的額頭,寸寸下移,用那雙桃花源享受着欺負她的快樂,淡茶色的眼眸定格在她的唇上,語帶戲谑,“你這個表情。”

他停頓了一秒,“我會忍不住……”

“把你弄哭。”

又是弄哭她。

棠月目光一凜,回敬他,“那邊什麽情況?”

陸卓衍淡定地欣賞她的表情,“再等一下。”

小姑娘站在醫院門口,側着身體,露出半張被頭發遮擋的臉,眼神冰冷地盯了他們幾秒,只當他們是一對白日宣/淫的情侶。

……

度秒如年,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陸卓衍松開棠月後,棠月才覺得從窒息的水裏游上岸來,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她在原地站了十幾秒,小女孩已經走了,醫院門口多了一只翅膀和尾翅被剪成兩半的鳥。

那鳥的爪子掙紮着,發出細小的叫聲,棠月蹲下身,深吸一口氣,沒有立刻去碰它,而是仔細觀察它的外形,“陸卓衍,拍照了嗎?”

陸卓衍拿着手機拍下照片,發給了許皓,打電話聯系了新月醫院的值班醫生。

等值班醫生的過程中,陸卓衍蹲在棠月旁邊,兩人拿着照片進行比對之後,對視一眼。

在值班醫生到達時,陸卓衍冷靜地安排,“給林業局打個電話,然後報警,有什麽事情,我和棠月晚點回來說。”

小姑娘那麽警惕,避開了監控區域,現階段他們這幾天跑了好幾遍的、唯一沒有監控的那條巷子,陸卓衍和棠月都注意到了那個身影從那裏消失。

剛剛周圍沒有什麽隐蔽物,他們不方便直接追上去。

陸卓衍的行事風格向來和她不同。

有話直接,做事直接,這就是他所堅持的原則。

但這一次,棠月不過猶豫了那麽一瞬,他竟然放棄了做事直接的原則。

沒有直接上前控制住小姑娘,而是選擇了迂回的方式。

晨光灑向大地,萬籁複蘇。

陰暗的巷子裏,陽光只能露出一線殘光。

他們一路追着過來。

這條巷子的結構與過去的瓦蘭巷相比,稱得上小兒科,只有兩條路。

左邊出去通往公交地鐵站,聽着是樞紐站,但其實因為周圍有學校的緣故,有一片空曠的區域。

右邊出去,則是一個居民小區。

而這個小區,棠月前不久才來過,是中介小張極力給她推薦的那套有問題的房子所在的小區——綠都。

兩人站在交叉路口,在巷子裏各種咳嗽聲、早餐叫賣聲、自行車叮當作響聲裏,棠月傾向于去左邊,扭頭去看陸卓衍。

他眉頭微皺,一貫懶散的桃花眼,這會兒挺正經。

“我去左邊。”

“走右邊。”兩秒後,陸卓衍回視她,音量不大,但擲地有聲。

棠月不解,想說話,陸卓衍清瘦食指豎在唇邊,語調散漫,目光卻堅定。

讓人想要去相信并且跟随。

“棠月,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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