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不講理

第36章 不講理

表演結束, 席間觀衆熱烈鼓掌,演藝人員們手捧鮮花,鞠躬感謝觀衆。

觀衆們在主持人的幽默串詞裏, 目送樂團成員井然有序的離場。

待到舞臺上的表演人員全部離場,場內燈光會全部亮起,入口的大門随之打開。

左側尊賓區的觀衆離入口最近, 到時會是他們最早離場。

棠月攥緊手,掌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全身只覺得冷。

漫長的離場環節還未結束, 黑暗裏,旁邊的男人忽然站起身, 棠月眼角餘光看去, 對方目測和陸卓衍身高相當,同樣肩寬腿長,無形中帶給人壓力。

男人說過要先走。

棠月“騰”地一下站起身, 放輕腳步, 跟在男人身後,仔細避開人群, 一起朝外走去。

她注意到男人的前面有個戴着工作牌的人帶路。

倏忽之間, 男人回過頭,眼睛透過薄薄的平光眼鏡鏡片, 略帶疑惑地看她一眼。

棠月神色自若地點了下頭, “我也出去。”

“哦。”男人推了推眼鏡, 轉回頭去。

還差幾步到達大門口時。

刷啦——

演奏廳的燈光亮起,棠月沒太在意, 提步繼續走,卻聽她前面有人高喊一聲, “楚晰!”

棠月愕然擡頭,完蛋,要快點出去。

正想着繞開前面的人,轉瞬卻被堵了個水洩不通。

棠月:“……”

她現在只想先出去,暫時顧不得這些人在喊着誰的名字。

擁擠會影響出行,存在安全隐患,工作人員快速趕過來維持秩序。

前後不過幾分鐘,棠月覺得自己好像經歷了肉夾馍的一生。

被人簇擁的男人,之前托別人告訴顏果子“他死了”。

此刻,棠月分了一秒的心,猜想他要是真死,肯定是被擠死的。

顧不得其他,棠月沿途一邊确認指示牌,一邊找尋演出休息後臺,她的劇院索引手冊放在包裏了,現在只能依靠指示牌。

跑了幾分鐘,棠月終于到達後臺,前腳還沒進去,就看見一抹熟悉的高挑背影,是傅小鯉。

他脫了燕尾服,原本紮在西裝褲裏的襯衫松松垮垮地垂落,擡起右手,指節勾着領結,左手推開了消防門。

是去抽煙?

棠月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開始醞釀臺詞,一會兒該怎麽和他說。

然而,當她推開消防門的一條縫隙時。

棠月不由得繃緊了臉。

心底湧上一絲不安。

她還是慢了一步。

蘭希柔聲說,“六年不見了,傅小鯉。”

傅小鯉:“……”

“你怎麽找到我的?”

蘭希:“我們這些年一直沒有你的音訊,前段時間我給朋友搶演唱會門票,看見了這次演出的宣傳,我抱着試一試的想法,來碰碰運氣。”

傅小鯉無怒無喜,“……有心了。”

蘭希慌了神,“小鯉,你別這樣,其實……其實你爸爸挺想你的。”

傅小鯉依然平靜,“你以什麽立場代替我爸說想我?”

漫長的沉默過後,蘭希帶着哭腔,“……對不起。”

傅小鯉語帶火氣,“夠了!一句對不起你說幾百次了,不惡心嗎?”

蘭希嗫嚅重複,“……對不起。”

傅小鯉冷聲嘲諷,“……蘭希,除了對不起,你還會說什麽?”

悶燥的氣氛在門內流淌。

他停頓片刻後,薄情寡義道,“我還是那句話。”

“你的對不起,我這輩子都不會接受。”

“我會恨你們,恨到死。”

棠月聽見了蘭希的啜泣聲,眼見着傅小鯉要再度失控,她不得不冷靜地推開門走進去,聲音冰冷至極,“傅小鯉。”

視線裏,傅小鯉身體微微一僵,和蘭希一起,轉過頭來,看向棠月。

棠月仍舊是那副無情無義的樣子,對傅小鯉命令道,“過來。”

說完這句,她站在門口,沒有再前進一步。

蘭希先是盯着她的臉仔細打量,而後瞳孔放大,嘴唇輕輕顫動,擡起手,掌心捂住嘴唇。

偏頭去看傅小鯉,又轉頭來瞧棠月,臉上表情像是打翻的油畫塗料,五顏六色。

難以置信和匪夷所思交織在一起。

“……棠、棠月。”

聽見她的稱呼,棠月眼皮一掀一阖,狠戾畢現,森森目光在蘭希身上轉了一圈,聲音柔軟,“遇見我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訴二叔。”

“二嬸。”

她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最怨毒的話。

蘭希偏開頭,眼神躲閃,再不敢與棠月對視,只輕輕吐出一句,“……對不起。”

“我不會說的,棠月。”

棠月冷冷睇了蘭希一眼,擡手抓起傅小鯉的手腕,幹脆利落地轉身,逆着人潮往外走。

高大的傅小鯉,變成了提線木偶,任由棠月拖着走。

他煩躁地扯開領結,攥在手裏,唇抿成一條直線。

“你不是不管我嗎?”

“你閉嘴。”棠月厲聲打斷。

她太兇了,惹得傅小鯉掙紮了兩下。

棠月脾氣是真的很差,反手一拍他的手背。

冷白手背皮膚登時起了一條紅痕,傅小鯉撇開臉,沒吭一聲。

“管不管你,看我高興。”

傅小鯉淡淡道,“棠月,你不是想過自己的人生嗎?現在又遇到陸卓衍了,是個甩掉我的好機會,你不要麽?”

棠月耐心告罄,“我說了,看我高興。”

大劇院今晚的外牆是海洋主題的燈光show,整個廣告被映照成墨藍色。

棠月背着取走的包,傅小鯉忽然甩開棠月的手,嘶吼道,“這些年你一直當我是包袱,是麻煩吧。”

意識到失态,可他不想停下來。

無法克制內心的惡意,想要激怒棠月,想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認,他在棠月的心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分量。

“在我面前,你從來不會真心笑,永遠敷衍我……”

冷風拂動,棠月停下腳步,攏了攏發絲,察覺到身上的熱度一點一點流失。

過了很久,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傅小鯉,我也不想管你。”

“可是……”

你是那個自私自利的女人留給我的……

唯一遺物。

-

周末是陸卓衍的生日,從淩晨十二點開始,他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生日祝福。

他沒有隐瞞過自己的生日,卻從不召集別人搞生日聚餐。

對外都說自己回陸家老宅過生日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從六年前回到桐城開始,他就沒有在老宅過生日的習慣了。

陸家長輩擔憂他每到生日這天想起親人離世,便自動把他生日的事情遺忘。

等到十二點,陸卓衍沒有等到棠月的祝福短信。

他難得耐心了一回,發了條消息拐彎抹角地問。

【陸卓衍:你的貓在沙發上尿了,怎麽辦?】

被栽贓陷害的元寶毫不知情地趴在沙發上舔毛。

【棠月:回來我會清理。】

【陸卓衍:哦,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清理。】

【棠月:沒确定時間。】

棠月這幾年修身養性,惹人生氣的修為愈發精進了。

-

次日清晨,天氣寒涼,樹葉上結了層霜,陸卓衍早早起床,随便套了件黑色的衛衣出門,步行到桐城理工的停車場,開走了清洗幹淨的G63。

車上了內環高速,卻不是去往陸家老宅,而是去了鳳凰山墓園。

陸笙笙和傅霆就安葬在那裏。

早晨的露水重,陸卓衍滿不在乎,大剌剌地敞開腿,蹲在墓前,手搭在膝蓋上,右手拿着枚銀灰質地的打火機,左手捏着三根線香,有模有樣地點燃線香。

“這地兒不錯,有日子沒來看,周圍也沒有長一些亂七八糟的草。”

“老爸老媽,我呢,還挺好的,能吃能睡,身體也挺好……”

陸卓衍沒有什麽重點,絮絮叨叨說了一通有的沒的,線香舉過頭頂,朝着陸笙笙和傅霆拜了拜,“老爸,你那個便宜閨女,又落到我手裏了,這次我不想把人放跑了。”

“但我知道,如果還是我拽着她,她還是會跑。”

“這一次,我不拽了。”

“我要她自己朝着我走過來。”

“主動拽着我。”

“阿衍怎麽還沒過來?”許皓姥姥又一次問,推着許皓的後背,“你打電話問問,可別又在鳳凰山那邊一整天,飯也不吃。”

“哎哎哎,姥姥,別推我,打打打 ,我馬上打電話!”許皓無奈地跑回房間拿手機,準備給陸卓衍打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挂斷,許皓一愣,“這小子,怎麽回事。”

卻聽大門打開,姥姥開心的聲音,“哎喲,我們的小壽星來了。”

許皓打開門,正要說點什麽,卻見陸卓衍牽着狗,抱着貓,一副把他當托兒所老師的架勢,彎着桃花眼,笑眯眯的,“徐大律師,拜托你了。”

甚至混蛋地補了句威脅,“這倆瘦一斤,十倍利息。”

說完,禮貌貼心的替許皓關上房間門。

許皓怒了,“唰”地一下脫了拖鞋,“哐當”一聲砸在門上,伴随着嘶吼,“陸卓衍,你大爺!”

誰知,大門二度被打開,陸卓衍欠嗖嗖的,“我大爺前年就歸西了。”

又一本正經,“不過,二大爺還在,你可以多喊喊他老人家。”

許皓:“你個不要臉的混蛋。”

這幾年,陸卓衍生日這天都會來許皓家裏,吃一頓他姥姥煮的長壽面。

老人家年齡越來越大,口味越來越重,有時候鹽撒得沒輕沒重,陸卓衍覺得都拜棠月所賜,讓他每年這天就會短暫地喪失一天味覺。

-

同一時間,棠月跟着樂團的成員們在甜城玩了一天,下午特意去了甜水寺,拜了拜菩薩,上了炷香,求求財運。

傅小鯉幫她寫上簽,挂在財運樹的最高處,“希望棠月早日暴富,帶我吃香喝辣。”

棠月笑道,“好說好說。”

一夜好眠,相處甚歡,沒人看得出前一夜,他們不歡而散。

晚飯過後,棠月的甜城之行接近尾聲,向挽留她多玩幾天的金燦燦致歉,“老大安排了出差,時間定下來了,沒辦法調整。”

金燦燦頗為遺憾,只能和她約定下一次。

只有傅小鯉知道。

——棠月的出差時間确實在下周,具體時間卻取決于那條拉布拉多導盲犬的去世時間。

9點12的飛機,到桐城得十一點半了。

傅小鯉把棠月送到機場,“你注意安全,到家記得和我說一聲。”

“嗯。”

棠月想了想,“你別擔心,特意來看你演奏會的事情,我相信蘭希是不會告訴你爸爸的。”

“這對她沒有好處。”

傅小鯉沉了沉眸子,“我擔心這個幹嘛?等忙完這邊的事情,我會盡快回來。”

原本棠月想說“好”。

腦子裏忽然閃過陸卓衍那張不正經的臉。

等傅小鯉回來,還有幾個月,到時候陸卓衍的裝修問題早已解決,搬回新房去了。

算了,暫時不用告訴傅小鯉,省去不少麻煩。

傅小鯉把手裏的特産遞給她去過安檢,“都說了,我給你寄回去,你大晚上拎着這麽多做什麽。”

棠月:“沒事,寄快遞不如我自己帶回去快。”

傅小鯉皺眉,“買這麽多特産,是薛羽又敲詐你了麽?”

棠月短暫地卡殼了一瞬,說,“沒有,帶回去給大家嘗嘗。”

話音剛落,傅小鯉微微一愣,她怎麽忽然願意和人建立關系了?

心底升起巨大的不安,他擡起頭,望着墨色天空,苦澀一笑。

抽完了一根煙,電話鈴聲響起,傅小鯉接聽。

酒店前臺:“傅小鯉先生您好,有位蘭希女士自稱是您朋友,此刻正在酒店大堂等您。”

傅小鯉清瘦長指夾着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神色微冷,“5206,開這間房,讓她進去等。”

天幕低垂,沒有一絲光亮,傅小鯉執拗地盯着天空的某處,他今天又抽煙了,被棠月知道了,會生氣。

掐了煙,裹着一身冷咧的煙草味,傅小鯉消失在墨色裏。

-

棠月在飛機上睡了一覺,下飛機時,還是背着那個斜挎包,拎着一堆特産跟着同機乘客走出機場。

桐城也降溫了,棠月一走出來,就縮了縮脖子。

她單手熟練地拿着手機操作,準備約一輛車。

剛垂下腦袋,身側有行李箱滾輪滑過,清淡的白茶淡香,耳畔擦過一句,“行了,就一貓一狗,還能拆了你家?”

“要真拆了,我賠得起……”

棠月下意識擡起頭,轉過腦袋朝着越來越遠的聲音方向望去。

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件黑色衛衣,垂墜感極好的黑色直筒褲,非常考驗身高身材的一身打扮,卻被他穿得很酷。

男人站在那兒,擡起頭,似在看LED屏,人沒站直,看着散漫又不正經,卻偏偏帶着點兒難以言說的慵懶灑脫。

棠月脫口而出,“陸卓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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