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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張耀民對王姝起了心思這事兒,梗得毛氏吃不下睡不着。
她本就是個心思重的還愛找事兒之人,無事還能生事。此時懷着孕,伺候不了男人,她日防夜防院落的丫鬟趁機上張耀民的榻,自然就更疑神疑鬼了。為着情郎兩句話,毛氏硬是熬得一宿沒合眼兒。左思右想,琢磨該怎麽将王姝打發出去。
作為長輩,她能拿捏的就只有王姝的婚事。
次日一早,她等不及的來彙報的管事們都回去,就迫不及待地打發了下人找冰人來府上。
跟張耀民偷偷摸摸五六年,這人的性子毛氏再了解不過。好色且心狠。他能跟她張這個口打聽,那興趣就決計不會小。王姝如今年方十五,正是女子最最鮮嫩的年歲。而她早已是徐娘半老,哪怕厚厚的脂粉遮掩,也擋不住眼角的褶皺和皮上的斑點。
誠如張耀民所依仗的,毛氏在他身上下了那麽大的血本,是萬萬不可能會撒手的。
但若是真叫他得了手。那往後就兩說了。畢竟跟王姝比,出身樣貌年歲無一不勝,哪怕她懷着張耀民的孩子也無用。屆時王家有王姝這個正兒八經的大姑娘在,哪兒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也不知毛氏的心眼兒到底有多小,短短一夜,就生了滿嘴的燎泡。
她此時一面想盡快将人快點打發出去,一面又不樂意給人尋門好親事。十來年做低伏小的日子叫她便是給王姝找婆家,也勢必要惡心人一回。
他王程錦不是頂頂寶貝這個長女麽?她偏要王姝往後一輩子擡不起頭。
王家名頭大,清河鎮想跟王家結親的人不在少數。早年王姝還沒及笄時就有人來打聽,都是家底子還不錯的人家。但毛氏不允許,把主意打到了縣城的一戶人家身上。
說來,她知道這戶人家也是機緣巧合。
這樁事還得從張耀民說起。
張耀民本是涼州治下清河縣臨水村張家的長子,一家子土裏刨食的農戶裏出了唯一的讀書人。張耀民本人也确實有幾分天資。旁人讀一輩子讀不出名堂,他縣試三次便過了。奈何縣試好考,再進一步就難了。屢試不第,張家供不起。張耀民不甘心,便跟毛氏搭上了。
毛氏肚子沒多少墨水,卻勝在敢想,野心大。她看中了張耀民的潛力,想當官太太。
可張耀民這人,苦的時候心堅。吃喝不愁又有女子暖床伺候時,憋着一口氣要讀出個名堂的心就淡了。書讀不下去,官卻是一定要做的。于是便央着毛氏幫他花錢運作。
毛氏也是夠狠,這些年的私房都砸進去了,下了血本的。花了大心血地替他往縣城裏巴結。
跟縣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往來得多,毛氏也算是摸出了門道兒。便聽說了有一戶外來人家。門檻兒高得很。便是縣令老爺也不敢等閑待之。不過縣城裏,除非爛了根的破腦殼兒願意,一般人家沒有願意跟他家結親的。
毛氏當初純粹是好奇才打聽,結果打聽出來,這戶人家的哥兒是個瘋的,似乎還有龍陽之好。弱冠的年歲,屋裏伺候的都是年輕俊美的小子,一個姑娘家都沒有。
一聽這事兒,毛氏當時還暗暗詛咒,這婚事頂頂适合王姝。可彼時她雖是王姝的長輩,卻當不了家。有這心思也不敢在王程錦跟前提。如今一想,正好。
這般,她便跟冰人提了這一嘴。
這冰人是個人脈頗廣的,不止是在清河縣給人做媒。
這不毛氏一提,她立即就知道是哪家:“那戶人家門第高的嘞!王家太太,不是我勸你,王家姑娘在清河鎮排得上名號,去那家怕是還缺了些火候。既然你找到我,我也不跟你說那等虛話。你家大姑娘若想有個好親家,就在本地找。”
“我家姑娘跟旁人家不一樣……心氣兒高,瞧不上本地人家。”毛氏苦笑一聲,意有所指的道,“還是往縣城的高門大戶找吧。後娘難當啊……”
冰人消息靈通,知曉這位是續弦。見她面色為難,便也嘆了口氣:“你也別抱太大期望,怕是頂多納個貴妾哦……”
毛氏本還覺得為妻便宜了王姝,一聽只能為妾,頓時眼睛都亮了。
不過她好歹是做人長輩的,喜色也不能擺在臉上:“我這廂也不過給姝姐兒求個安穩,不拘是為妻為妾。只要男方對姝姐兒好,日子過得舒坦,名聲什麽的都能放一放。再來,姝姐兒身子骨也虛得很,子嗣上本就……總之,勞煩你幫着探聽探聽。”
冰人一聽她這口氣,心裏立即就有數了。
瞧了毛氏一眼,心裏怪道怨不得是繼母呢,正經大姑娘送出去為妾。不過心裏這般想,這也是別人家的事兒。
在王家吃了幾盞好茶,又拿了些辛苦錢扭頭走了:“且等着我消息。”
毛氏什麽打算,王姝不清楚。
只打了一個照面的‘舅老爺’沒在王姝心裏留下半分印記。她出不去門,便将這些帳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管事們都是王程錦在世時精挑細選的人,本事毋庸置疑。王家的生意經營得十分紅火,也是他們操持的好。
不管這些盈利是不是真,賬簿上瞧都是好的。
王姝也是捋完這些賬才知王家這麽多産業,她居然眼眨不眨地就扔給了毛氏王玄之母子。這得多視金錢如糞土,才能做出這麽潇灑的事兒。
深吸一口氣,王姝告訴自己淡定。如今産業捏在毛氏手中沒錯,她早晚拿回來。
不過要拿回來,勢必得接觸那些個大掌櫃。如今那些大掌櫃認得,就只有王家唯一的男丁,王玄之。王姝琢磨着,是不是接觸接觸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說起王玄之,她對這個異母弟弟其實沒什麽惡感。畢竟從小到大是被偏愛的一個。沒受過什麽委屈,自然沒有怨恨。不過隔着毛氏,兩人也親近不起來。甚至有時候她偶爾看不過去親爹做事太偏心,會将手頭的好東西分一點給他送去。
王玄之也挺自覺的。知曉親娘上位不體面,從不來王姝的跟前礙眼。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跟毛氏比起來,這個弟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其實兩人接觸不多,對他的性情也不是很了解。唯一有記憶的,是王姝上輩子被顧斐囚禁時,這小子曾去京城送過錢。不過沒見到面,是顧斐後來說漏嘴才知曉的。
簡單的梳洗好,她預備去王玄之的院子走一趟。誰知剛走到門邊兒就被人給攔下來。
“大姑娘,不是奴婢不叫你出去,是太太那邊氣兒還沒消呢。”
這兩日,毛氏不知又發了什麽瘋。找了個蹩腳的理由來王姝的院子發作一通。當日便命人将院子的大門鎖了起來,她又被禁足了。
“我不走遠,就去玄之的院子坐一坐也不行?”
婆子不說話,擋門的身子絲毫不讓。
毛氏如今存了心叫王姝不舒坦,仆婦們能允許王姝在院子裏走動已經是睜只眼閉只眼了。若是讓她出院子,毛氏怕是要扒了她們的皮。
四目相對,許久,王姝垂下眼簾:“那行,勞煩你們去玄之的院子走一趟,就說長姐有事找他。”
說着,王姝抓了一把銀瓜子,給仆婦的手裏一人塞了一個。
潑婦們捏在了袖籠裏,都低下了頭。
原來王姝院子裏伺候的人,前些日子被毛氏全發賣了。如今這些人要麽是毛氏手下做事的,要麽王玄之院子裏撥過來的。自然不會聽王姝吩咐。但王家對下人素來寬和,下人們也念着好。此時雖受命來看着王姝,卻也不是完全說不通。
放人出去不行,遞句話還是能的。
王姝回了屋子,又做起了規劃。
上輩子雖然不怎麽管家裏的事,但試驗田裏的所有實驗,她是一手包辦的。顧斐知曉她喜歡搗鼓這些事兒,順了她的心思給她準備了将近一百畝的試驗田。她人在荒宅的兩年,專心致志地搞雜交實驗。還真給她弄出了名堂。将雜交稻更新到了第十二代,畝産量達到了五百斤。
雖然隔了一輩子,但王姝親力親為的實驗過程,自然清楚每一個步驟和結果。
荒院的實驗其實到了尾聲,就差最後一步進行測交,穩定植株性狀。只要再往前推一步就要成功了,就這麽放棄太可惜了。王姝這輩子必然要将實驗進行到底。
收拾完毛氏要做,拿回王家也要做,試驗田更要做。
這廂王姝等了一下午,沒等來王玄之,倒是先等來的毛氏。
這回過來,毛氏整個人狀态十分差。
依舊是一身簇新,許是往日穿得太差,如今物極必反了。毛氏每日都要一身新衣裳。面上上了濃濃的妝。然而厚脂粉都蓋不住眼底的青黑。
王姝冷眼看着她,古時候的化妝品含鉛量很高。毛氏懷着孕還日日塗脂抹粉,不知會不會對孩子造成影響。
心中如此想,王姝卻沒出言說。
毛氏本就心煩氣躁,此時看着唇不點而朱的王姝,一口氣莫名堵到了嗓子眼。
“姝姐兒還真是心寬。”毛氏不陰不陽地刺了一句。
既然已撕破臉,王姝也不必保持小輩的姿态。淡淡地笑了:“想要的不多,又年輕,自然能安生地待着。不像母親年紀一把還懷着孕,自然煩心事多。”
毛氏諷刺她不成,被她反刺了心,立即就怒了:“王姝!你還當你爹在呢!敢這麽跟我說話!看來還沒吃到教訓!”
毛氏這些日子就吃了炮仗似的,誰一句話不中聽都要發作一番。被王姝揭了臉皮,立即就暴怒了。她年輕的時候争不過死人劉氏,翻了身以後還要被劉氏的女兒惡心,心中越發的恨。張口就是給她議了一門好親。
王姝面色一變:“你說什麽?什麽親事?”
毛氏冷冷一聲哼。扔下一句‘你這段時日什麽都不必做了,也別想着出門,就好好在家待嫁吧!”便站了起來。
王姝反應過來就要追,被仆婦給抓住了胳膊。
門啪嗒一聲被人從外頭鎖上了。
晚上用飯的時候,王姝發現吃食又被克扣了。不僅沒有送吃食過來,仆婦們還進來搜羅了一番,将她藏的吃食全都搜刮幹淨。
她心中不由一沉,敲了敲窗棂,将看門的楊婆子叫了過來。
楊婆子本是王玄之院子伺候的。今兒一下午沒見着人。天擦黑才回來,這會兒湊過來:“姐兒,哥兒今日被太太送去縣城了。姐兒你且等一等,過兩日話才能遞到。”
楊婆子這麽說,王姝才想起來。毛氏為了防止肚子的事鬧大,特意尋了縣城的書院将王玄之送出去。
這個毛氏!
心口一堵,王姝懊惱自己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兒。正是因為孤立無援,她才将主意打到顧斐的頭上。顧斐用了些手段讓這門親事抵賴不得,她才得以離開王家。
一想到顧斐,王姝腦袋就開始嗡嗡的疼。
對于顧斐,王姝是沒有多大感觸的。畢竟她的心全奉獻給了試驗田,對顧斐也只是喜歡。沒有愛就沒有恨,除了被他後來的妻子害死這件事,王姝大部分時候還是很自由。再說,顧斐此人相貌絕佳,才學斐然。娶了王姝以後,對她所作所為無條件支持。雖說後來貶妻為妾另娶女主渣男了些,但王姝要的東西,他從來不吝啬,竭盡全力去找。
但這些種種,都掩蓋不了這是個渣男的事實。這輩子,她絕對不會再去找顧斐。
夜涼如水。眼看着三更天,王姝還沒有睡意。
外頭忽然鬧了起來。院子裏燈火通明,動靜大的隔了幾個院子都傳到她這兒。她屋的門窗還是鎖着的,毛氏生怕她跑了,夜裏門口都叫人看着。
等了片刻,王姝下榻來敲窗戶。
楊婆子趁亂溜了進來,湊到王姝耳邊,說是東苑鬧起來了。
王家府邸占地挺大,東南西北好幾個院子。王程錦還在時,是不跟毛氏住一塊的。也不允許毛氏搬去主院。事實上,主院裏留着王姝生母的東西,她爹等閑不叫人動。雖說後來礙于王玄之娶了毛氏,毛氏就一個人住東苑。
“這麽晚了,東苑又鬧什麽?”
“哥兒回來了。”楊婆子小聲地道,“哥兒聽說太太為姑娘安排了親事,跟先生告了假回來找太太讨個說法。結果一進門就撞見了舅老爺……”
說着,她偷瞄了一眼窗外,聲音壓得更低:“舅老爺彼時,人在太太榻上呢。”
王姝眼尾一挑。
這一鬧,就鬧到了天将明。
王玄之大鬧東苑,砸了好些東西。跟張耀民還動了手。
他一個小毛孩兒哪裏鬥得過大人?自然是沒讨着好。兒子受了委屈,姘頭還生着氣。毛氏被氣得大半夜動了胎氣,好似都見了血。
下人們亂成一團。
本以為毛氏肚子出了事兒,至少消停幾日。結果次日,東苑那邊就火急火燎的來放話,說是縣城來人了。那家人派了管事過來,要親自來瞧瞧王姝。
王姝也是這時候才知,毛氏竟要将她送去為妾!
只是這戶家人不知什麽來頭,還挺講究。慎之又慎,姿态還端的高。跟買豬看圈似的,納妾之前還先派人來瞧瞧家風。
王姝本還十分憤怒,一聽說這般倒是不慌了。
笑死,就毛氏這将姘頭養在院子裏珠胎暗結的家風,講究人家誰瞧得上?估摸着別人一查到王家主母這副德行,跑得都要攆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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