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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輩子就上過一次大當,王姝自然對吃食格外仔細。

她如今不只是吃食上萬分小心,入口的茶水和屋中點的熏香也十分注意。若非必要,王姝都不用帶有熏香味的東西。省得自己一不小心被什麽古怪的熏香給害死。

整個王家如今算是被毛氏給把控了。一日沒能将中饋拿回來,王姝是一日不敢碰大廚房送來的吃食的。

雙方僵持着,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

毛氏的身子越來越重。加上幾次差點流胎,傷了身體。如今養得非常小心。非必要,她是絕不會親自來王姝的院子。

王姝出不來院子也不能放任自流,有問題就想辦法解決。毛氏這邊短時間內是奪不回管家權。想要打消她拿捏王姝婚事的念頭不大可能。只能從那戶人家入手。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手裏握着錢,總能買到想要的。

那戶人家确實有點神秘,王姝花了不少錢,竟然打聽不出來多少東西。沒辦法,就只能先寄希望于輿論,花錢買通了茶館的說書先生,将王家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毛氏過了不久也反應過來。

傳言鬧得這樣大,要說背後沒人搞事兒,不可能。她這輩子十幾年謹小慎微,沒什麽仇家。害她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王姝!

王姝人在後院,幫她做事的,只能是她院子裏那幫人。

一想到她早把王姝院子的老人發賣幹淨了,竟還有人敢背地裏幫她毛氏便不能忍。她倒要看看,王程錦都死了,這個家裏誰敢幫襯王姝!

毛氏在家中大動幹戈,縣城那戶人家總算來消息。好消息仿佛一陣及時雨,澆滅了毛氏心中的怒火。她喜滋滋的打發仆從将人迎進門。

等了這麽久,可算是等到了。若非肚子不允許,毛氏都要派人親自去登門問。

那戶人家也利落,別的一概不問。只當衆唱了禮單。

給的納妾禮也委實不一般,小小一個妾室,竟然給了十二擡。且都是好東西,金銀玉器,絲綢錦緞,樣樣都有。四五個護衛大張旗鼓地就送進了王家的庭院。毛氏心中那個高興啊!她原先的預想着哪怕給個幾十兩銀子,她也樂得将人送過去。沒想到王姝這麽值錢!

“好!好!好!”毛氏當即神清氣爽,“去給袁管事回話,這門親事我應了。”

毛氏接了那戶人家的納妾禮。

怕态度怠慢,當日又派了人回去商量日子,這門親事就等于板上釘釘。

王家唯一的姑娘婚事定了,這消息一出,整個清河鎮都震動了。

無他,清河王家在方圓百裏,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戶人家。這些年受過王家恩惠的人家不在少數。且不說鎮子通向縣城外頭的路,清荷書院等等落到實處的好處。就說王家當家人沒病逝前,一些有才學但家境貧寒的讀書人想去書院讀書,能減免束脩的。

換言之,好些讀書人知曉王家有個大姑娘在的,也不乏青年才俊有些想法。眼巴巴地盼着。如今一聽王家的大姑娘婚事定了,且還是這麽個上不得臺面的婚事,一片嘩然。

清荷書院,顧斐捏着筆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

沾滿了墨汁的筆尖淩空,墨汁啪嗒一聲滴落在鋪平的紙上。他怔怔地看着紙上的墨暈,幾次深吸氣,都沒能将蒼白的臉色和腦中的嗡鳴給壓下去。

耳邊竊竊私語還在,人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口吻。

“那毛家主母,我記得是後娘吧?”有一青衣讀書人義憤填膺道,“果然不是個好的!好好的王家大姑娘,竟然給人定這樣一樁婚事,委實歹毒!”

他這一聲,立即引來了憤憤的附和之聲:“是啊是啊……”

耳邊嘈雜的聲音從小聲嘀咕到大聲議論,越演越烈。

許久,顧斐才深吸一口氣,微微顫着将筆墨收回囊箧中。他倉促地起身,背起囊箧就要走。許是因為太匆忙,衣衫的下擺不小心刮到了旁邊人桌上的硯臺。惹來一陣的惱嗔。

若是尋常,顧斐必定溫聲致歉。此時卻顧不得了,他看也沒看,抱着書本倉皇地往門外跑去。

王姝此時也是震驚。她沒想到,那家一個正眼都不看她的管事竟然會看上她。

初聽此時自然是有些慌的,這裏似乎是跟記憶裏不一樣。明明毛氏拿捏她沒成功,怎麽重來一遍婚事還說成了呢?

上輩子在顧斐的身上吃了大虧。王姝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尋顧斐。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靜下心。收了納妾禮,不代表就婚事就定死了。只要一日沒出門子,就一日還有轉機。

王姝在屋裏走動了幾圈,很快将情緒穩定下來,命人尋王玄之過來說話。

因着婚事定下來,毛氏整個人的狀态都放松了許多。

往日院子裏緊繃的氣氛消解了,對王姝院子控制也放松了。左右肚子的事情已經被兒子知曉了,她便也不藏了。親兒子即便再怨恨她,也不可能真的會傷害親娘。毛氏根本有恃無恐。堂而皇之的養起了胎。

王玄之确實在鬧過一陣後确實沉寂了下來。

這段時日他不僅沒有回書院繼續讀書,還絕食。整日将自己關在屋子裏,死活不出來。楊婆子敲了好久的門,搬出王姝才總算把人給哄出來。

王玄之這段時日被家裏的這些變故唬得不輕。

他年歲還小,又沒有人教導,沒有正确的是非觀。此時雖來了王姝院子,坐在王姝跟前,面上青紫還沒消,顯得渾渾噩噩的。這半個月對王玄之來說,可謂是天翻地覆。打破了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資本。王玄之心中憎親生惡母親背叛父親,又覺得自己沒資格。

他聽說了外界的傳言,日日為自己不是父親的孩子而惶惶不安。此時面對王姝根本不敢說話。

說來,王玄之雖說從毛氏的肚子裏爬出來,卻不像毛氏,更像親爹王程錦。生得一副北邊男子的高大體格,小小年紀,個頭竄得老高。鳳眼劍眉,骨相優越。先前他是私生子的謠言能傳得沸沸揚揚,蓋因旁人沒見過他。若是見過,必定不會相信這種鬼話。

“姐姐……”王玄之不敢面對王姝,眼神閃躲又怯懦。

“你娘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王姝也不跟他繞彎子,單刀直入。

“嗯。”

“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麽?”

王玄之抿了抿嘴,不知該如何說。擡眸看了一眼王姝,很快又低下頭。腦袋低低地挂在脖子上。王玄之才十一歲,月份還比較小。真論起來,也可以算十歲。

話還沒開始說,他的眼淚就先冒出來了:“……知道。我是父不詳的野孩子,我跟我娘霸占了姐姐的家。我們……”

“不是。”王姝徑自打斷。

王姝一雙沉靜的眼睛看着他,道:“你娘肚子裏那個是野孩子,你不是。”

王玄之一愣,擡起頭。

“你跟爹一個模子刻出來。你不是爹的孩子,誰是?”

王玄之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他雖然還小,懂得的道理也不是很多。家裏的幾番變故幾乎壓垮了他的心智。他激動道:“真的嗎?真的嗎姐姐!我,我跟爹,我們……長得很像嗎?”

“嗯。”

其實不用王姝肯定,王玄之照了鏡子也知道,自己跟王程錦長得很像。此時有了王姝的肯定才更确定自己不是野種。王玄之瞬間将背挺直了:“那,那外面的傳言……”

“是因為你娘的事兒。”王姝對王玄之人生沒什麽的印象。就依稀記得顧斐提過一句怪裏怪氣的話。‘聽說過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倒是第一回 聽說,有了後爹,親娘變後娘的’。大約是王玄之在王家過的也不好。

“現如今,你娘想把咱們王家的家産奉給她後頭的姘頭和孩子。”王姝并非是惡意恐吓,只是實話實說,“你怎麽說?”

“咱家幾代人攢下來的家業拱手讓人!”王玄之瞬間瞪圓了眼睛,“這是王家的東西,絕對不可能給外人!我娘她是不是瘋了?!”

王姝扯了扯嘴角。

王玄之嘴一癟,驟然站起來:“我去找她。把家産要回來!”

這小子沒人管沒人教,當真是莽撞。王姝撫了撫額,立即将人給叫住了:“你慌什麽!回來!”

“可是姐姐你說我娘她……”

“我說是,你就去要嗎?”王姝不想用蠢來形容他,“就算你要了,你娘願意給嗎?如果不願還給你又如何?就不知道動腦筋想想?”

“可那本來就是我們王家的,我……”

“你,你什麽?”

王玄之說不上話了。

王姝嘆了口氣。

說起來,王玄之會變成這樣,也是她爹的失誤。因着舊事對毛氏心懷芥蒂,不願認可毛氏所出的王玄之,放任自流。好在王玄之心性不似毛氏,分得清善惡和對錯。

“王家的家産那麽多,好些田産商鋪。你如何能說要回來就要回來?”王姝将人按坐下來,盯着他的眼睛道,“即便是你娘說給你了,你又如何知曉落到你手上的是真?”

“那怎麽辦?”

“第一步,先把管家權分出來。”

王玄之睜着一雙裝滿清澈的愚蠢的眼睛,想了下,道:“管家權?”

“中饋的鑰匙和王家商鋪的玉印。”

王玄之立即想到了毛氏日日挂在脖子上的鑰匙和日日不離身的白玉小印章。他自然記得,當初他爹王程錦去世時,這兩樣東西交到了他的手上。

是他娘以他年歲還小,替他保管,硬要了過去。

一事是自己傻,王玄之的眉眼都耷拉了下來。像一只犯了錯的小狗:“就是因為這兩樣東西,姐姐才要被送去當妾嗎?”

“是。”王姝想了想,點了頭,“因為你娘把持了王家,拿捏了你我的生死和姻緣。”

王玄之臉色更白了。

“這并不完全是你的錯。”王姝并不否認自己說這個話有私心,但也沒必要将錯全怪在別人頭上。她沒有敏銳意識到毛氏居心不良,也怪自己遲鈍。

“可如果不是我給了我娘這些東西,她……”

王姝看着仿佛犯了天大的錯,愧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王玄之。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或許,她應該教好王玄之。

“我會把東西拿回來的。”王玄之看向王姝,“也不會讓姐姐給別人做妾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

當日夜裏,南邊院落的上房主卧窗子,被人從外頭敲響了。

王姝還沒有睡,這一個多月她心思多夜裏很難入睡。幾乎是一有響動她就睜開了眼睛。躺在榻上沒動,那窗外人影閃動了兩下,一道嗓音傳來進來。

“大姑娘,大姑娘,”是楊婆子的聲音,“你可睡了?”

王姝披上衣裳,坐了起來:“何事?”

只聽窗戶啪嗒一聲打開,有人從外面打開了窗戶。

王姝下了榻走過來,楊婆子攀在窗子邊上。手裏似乎捏着什麽東西要遞給她。王姝卧房的窗戶很高,是曾經王程錦特意叫人弄的,從外頭等閑爬不進來。

王姝接過她遞來的東西,湊到月光下一看,是一張紙條。

“外頭有個俊俏的後生托了後門的老孫遞進來的,”楊婆子壓低了嗓音道,“說是很重要,你且看看。”

打開一看,裏頭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是顧斐的字。他的字跟他的人完全不一樣,顧斐此人端的是一幅溫文爾的姿态。字卻剛勁有力,入木三分。王姝看着上面顧斐問她可需要他幫助,說他願上門提親,心裏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果然,還是這樣。

“往後這種字條不用遞進來了。”扔下一句話,她面無表情地将字條撕碎,轉頭又躺回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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