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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張耀民明擺着跟臨安書院的葉院長是一起的, 進去了不可能會有好結果。
護衛們将王姝牢牢地護在中間,等閑不叫人靠近她。
差役們人雖多,卻不敵護衛武藝高深。加上一個能打的托合提, 愣是逼得四五個人近不來身。
這般一群人對付不了三個人的場面十分難看,張耀民臉色難看:“都是吃幹飯的麽?五六個人拿不下幾個人,幹不了那活兒就別端那碗飯!”
他的一聲激, 弄得幾個衙役也臉色不好看。他們官職雖說不高,卻是縣衙的老人。原先的主簿指使他們做事還會給點好處,這個新主簿倒是官威大。
不過心裏再是不滿, 又不得不上。
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鬧得有點大,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伸了脖子往這邊看。
芍藥不知何時又摸上了那面鑼。
噹地一聲敲, 她口齒伶俐地就将王姝的那些話複述出來。不僅能将內容完全複述,這丫頭還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她口條兒又順,口齒伶俐, 愣是将臨安書院的先生個個說得跟讨債的惡鬼似的:“……動辄打手打小腿不說, 自己不會教學生,還賴學生蠢笨。”
芍藥的話密集, 說的又快, 葉院長這會兒哪兒還顧得上王姝。指使着書院裏四肢不勤的先生管事們去抓亂說話的芍藥,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這書院的先生就指着一個有功名院長裝門面呢!下頭的助教先生連個童試都沒考過。”芍藥身子嬌小, 身手又敏捷, 根本抓不着。
她跟着王姝也算是釋放自我了, 鑼敲得邦邦響,“先生自矜身份不愛教, 就叫助教去講。助教能講明白什麽學問?也就認得幾個字。光叫人背書。學生自然不會。如此,動辄指責別人家孩子蠢笨不好叫!收那麽高的束脩, 就敢這樣糊弄人?“
芍藥邦地敲了一下鑼:“站着掙錢還踩人一腳,當真是厚顏無恥!”
芍藥的話通俗易懂,小姑娘年紀小,嗓音又脆。幾句話一說,圍觀的人都聽明白了。
頓時,一片嘩然。看別人家熱鬧,可火燒到自家可不一樣。
臨安縣城裏,把孩子送去臨安書院讀書的人不在少數。臨安書院束脩收到高不是秘密,先生們除了收高額束脩,逢年過節還必須要有孝敬。
孝敬有講究的。若是孝敬的不好,先生是不給好臉子瞧的。
這些事兒往日沒人提,吃過書院先生苦的人家是敢怒不敢言。想着不是獨獨自個兒一家是這般,都這樣,便忍了。這會兒有人鬧出來,自然是你一言我一語,什麽都抖露出來。
葉院長連帶幾個先生臉一陣漲紅,他們自然是不認的。可這些讀書人之乎者也的說一通,能不能被大字不識的百姓聽懂在其次,聲兒首先就被鑼聲給蓋下去了。
兼之被人指指點點的指摘,心虛底氣不足的,自然是恨不得掩面鑽地縫。
這也是王姝從毛氏身上學來的。
自打跟毛氏鬥吃了虧以後,王姝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做人就是不能太講規矩。對付這等讀書人就要出其不意,不能給他們任何張口的機會。
不講武德,才是打擊這些巧舌如簧的讀書人最有利的方式。
就如同王姝所猜的,讀書人既想要錢財,又看中臉面。
名聲與他們來說,那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自古以來,讀書人就該視金錢為糞土,方顯得品行高潔。一旦跟金錢搭上關系,就仿佛低人一等了。
事實上,他們今兒敢來縣衙這,就是打着普通百姓怕官,有事不敢去告狀的心思。這群人只當王姝就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父親又去了,沒人撐腰。若是再被他們吓唬一下,就該任人擺布。沒想到王姝人這樣難纏,絲毫不怕。
鬧了這一場,他們不僅沒把人給吓唬回去,反而還被人鬧得名譽掃地。
江管事已經不敢冒頭了,縮在後頭恨不得撇清了關系。
張耀民看着火要燒到自個兒身上,有些話就不敢說的太絕對了。尤其是臨安書院高束脩卻教不好學生這事兒不是獨獨王玄之一人,許多人家的孩子也都有這個說法。你一言我一語的夾雜在人群中,似乎要引來民憤了。
他頓時也犯了難,在葉院長幾次使眼色中,那點底氣就越來越虛。
他呵斥着讓所有人都靜下來,不可妄議。但可惜喊得嗓子都啞了,也沒見聲兒變小。四周看熱鬧的人不僅沒少,反而越聚越多,心裏就有點慌。
這王姝也不曉得從哪兒弄來這些精悍的護衛,武藝竟然如此厲害。
氣氛僵持了這麽好一會兒了,眼看着越鬧越大,有人已經去尋劉縣令了。
張耀民額頭的冷汗也冒出來。
張耀民雖說如今坐上了主簿這個職缺,卻也才将将一個月多點兒。若是真鬧出個什麽纰漏,惹得縣老爺不滿,他指不定就要被人撸下去。
“住手!住手!”
張耀民本來想以氣勢壓人的,至少吓退王姝。結果王姝這麽撕碎臉皮的鬧法兒,事情越扯越大。他不敢硬碰硬了,怕真招來了劉縣令。
只能放緩了語氣,和稀泥地哄道:“都別鬧了,有事進去說。我自會給你主持公道。”
王姝能叫他主持公道?
自然不能。
他們能說的,自然還是嚴師出高徒的那一通車轱辘話。
這時代認同嚴師出高徒的價值觀,不僅有嚴師高徒,還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論調。王姝跟他糾纏這個是沒好處的,就拿先生自個兒學識不夠說事兒:“區區一個《龍文鞭影》都講不明白,你這書院能教出幾個人才?”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幾個先生的肺管子。
“你又讀過幾本書?你知道讀書人的事兒?不過一個丫頭片子,字都不識幾個,倒是張口就敢胡吣!”
那本身學問不紮實的,當下臉紅脖子粗。
又惱又怒,怒斥王姝臉大如盆。
“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竟膽敢當衆大放厥詞?我等乃是秀才出身,不敢說文采斐然,那也是飽讀詩書,輪不到你一個黃毛丫頭侮辱的!”
“我是沒讀過幾本書,但我又不是教書育人的夫子。你若是跟我一個小姑娘論什麽四書五經,詩歌古籍,當真不要臉皮!”
王姝說話當真是有毒又狠,直把人家的裏子面子都撕得幹幹淨淨。
“再來,你們身上有功名又如何?這功名又不是學生的。”
王姝義正詞嚴道:“先生教書育人,首先要教會了學生才算由本事。光你自個兒讀書,藏着掖着不叫學生們學會。那他們交那麽高的束脩給你做什麽?又是要束脩,又是要孝敬。拿了人家東西,就得把人教出點樣子來不是嗎?不然你們哪兒來的臉皮在這自诩清貴?”
“你!”
王姝看了一眼托合提。
托合提會意,轉頭将那卸了胳膊的六個學生扔出來。
來的路上,托合提已經給過這些人教訓。他們算是知曉王玄之有多不好惹。生怕說錯話,往後一家子跟着遭殃。自然交代。不僅說的多,還學得像,将往日先生平日裏如何教導學生,暗示他們欺辱人的事兒都抖露了出來。
且不說這番話又引得衆人議論紛紛,鈴蘭也趕到了府上。
她先是将事情完整地禀告了袁嬷嬷。王姝在外鬧出了事兒,這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主子爺的。原本鈴蘭打算着若袁嬷嬷不管,再去尋劉氏。
自家小君不差錢兒,這事兒鈴蘭和芍藥是親眼見識過的。劉氏別的都不缺,就是身家沒那麽厚。兩人住一個院子,免不了低頭不見擡頭見。劉氏就時常豔羨溫氏的衣裳首飾。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好處許的夠,劉氏可不得辦事兒。
誰知她話才說完,袁嬷嬷的臉色霎時就是一變。
早在王姝入府後不久,袁嬷嬷就曾受過主子爺的指示,去了解王家繼承人的性情。知曉這個王玄之雖出自毛氏的肚子,卻是個秉性純良的。當即便也按照主子爺的心思,默許了王姝跟這個弟弟親近。畢竟主子爺有多看中王家,沒人能比袁嬷嬷清楚。
當即叫鈴蘭等上片刻,她立即去前院書房秉了這樁事兒。
蕭衍行有些意外,倒是沒想到王姝看着臉嫩軟糯,倒沒想是個烈性脾氣。
“嚴先生是不是近來閑着?多一個學生正好。”
王姝鬧事兒見官對蕭衍行來說都是極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他看重的,還是王玄之背後王程錦創下的偌大家業,“叫他跟莫遂去縣衙走一趟。”
莫遂等人過來時,縣衙這邊王姝一個人以舌戰群儒的架勢,氣得好幾個先生要往地上倒。事情鬧得這麽大,張耀民見事情自己兜不住,就開始改口幫襯王姝這邊。
無論如何,今兒這事兒必然是要有個人擔下來才能了。張耀民當然不樂意自己擔。
葉院長一聽張耀民這口吻,立即就知道他的意圖。他面上想說什麽,扭頭瞥見張耀民警告的眼神,只能把話吞回去。
低下頭,憋得一張臉青青紫紫,好不難看。
說來,他折騰王玄之,确實是張耀民的意思。葉集跟張耀民一樣,都是寒門學子出身。兩人自幼相識,但張耀民卻比他聰慧很多。求學的路上,張耀民自然就比他走得遠一些,機會多一些。這些年,他一邊巴着張耀民一邊追趕張耀民,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好不容易鄉試的張耀民失利,他則憑着一股狠勁考了三次,終于中了舉。
寒門學子想考科舉翻身是極其難得的。葉集能中舉,已經是摸到了人生的天花板。再想往上運作,做官,沒有銀兩是不行的。
葉家中為支持他讀書早已掏空了家底,再支撐不下去的。再來,他也老了,折騰不動了。好不容易得人賞識,得以在臨安書院任院長一職,養家糊口。結果張耀民不知又搭上了誰,直接略過了考試,在縣衙裏撈了個主簿的職缺,又死死的壓在了他頭上。
葉集對張耀民那是又羨又妒,因着自小到大都低人一等,卻又叫他莫名對張耀民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順從心思和仰望姿态。
上個月,張耀民忽然聯系他,讓他幫點小忙。許諾事成以後,會借王家的手幫他運作。
葉集一聽,不過是對付一個十歲的小童,便欣然答應了。
如今張耀民的意思也清楚,這個虧他得吃下去。不然這樁事誰也逃不找好。這件事到最後,以葉院長給王家賠禮道歉結束。
王姝深深地看了一眼一臉正氣的張耀民,張耀民遠遠地朝她點了點頭。
時辰差不多,她安排人将王玄之和托合提等三人去她在城北的宅子,自己則吩咐馬車打道回府。
莫遂跟嚴先生全程站在人群之外,面上倒是露出了幾分興味之色。
說來,主子爺的這個小君他們是知道一點的。
王家在西北名氣不小。他們當初初到此處,自然要了解一些大的豪紳巨富,俗稱地頭蛇。王家就排在首列。若非王程錦當時早已經重病纏身,起不來身,主子爺必然是要将王程錦拉入麾下的。
“這個王小君,倒是個聰慧之人。”嚴老先生捋了捋胡子,“就是性子太潑了些。”
莫遂:“……”是不是潑不知道,伶牙俐齒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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