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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今日惠風和暢, 天朗氣清,是個人工授粉的好日子。
王姝帶着喜鵲叉腰站在半山腰上,眺望着不遠處排列整齊的試驗田, 心中是一陣一陣對實驗成果最美好的期盼。抽穗的情況比她往日實驗樣本好太多,由不得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有點飄。
要是今年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來年就能做穩定性狀的定向培育實驗了。
屆時她選育出一種性能和産量都遠超出時代的良種,這是對她三輩子孜孜不倦辛勤勞作的最完美的回饋和嘉獎。科研狗沒有太遠大的夢想,追求也簡單, 就只是想在專業領域上取得一點成就,讓自己幾輩子的專注沒有錯付就最好了。
“主子, ”喜鵲被着書囊, 裏面裝了很多裁剪好的白紙和碳棒,“你在看什麽?”
王姝能幹什麽,在感受空氣中的溫度和濕度。
沒有儀器的古代, 很多東西需要靠人來感受和生活經驗來佐證。稻種授粉的最佳溫度是二十度至三十度之間, 人體的表皮溫度在三十六度至三十七度。
正常來說,穿一件衣裳感覺不冷, 這個溫度就是沒問題。
山間的風帶着清甜的青草氣息, 王姝深吸一口氣,領着喜鵲往試驗田走:“走吧, 時辰差不多了。”
喜鵲雖說幹活麻溜, 但很多時候都是懵懵懂懂的。她知曉王姝在種稻谷, 折騰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兒也只是為了叫稻谷長得更好些。其他的,她是一概不知的。
不知也不亂問, 這樣也正好。
實驗稻谷植株之間的行距已經被繁盛的枝葉掩蓋,穿過其中還有些艱難。不過王姝檢查的很仔細, 确定沒有空包、黑頭的稻花,便通知佃戶們可以開始授粉了。
兩家佃戶老少都出來幹活,一共十八個人。
王姝的試驗田分成了三個區域,正好一個區域六個人。兩個經驗豐富的大人,帶着幾個孩子一起幹。王姝昨日已經告知了授粉的關鍵點,他們也有過十年的經驗。此時操作了雙杆震動父本,授粉,又小心翼翼地不傷及母本,關鍵的地方做的都十分到位。
王姝站在田埂上親自跟着竄來竄去,人将套袋的材料準備好了。為了防止竄粉影響實驗結果,這一步絕對不能少。讓喜鵲将炭筆和紙張拿出來。
她親自觀察親自記錄。每個過程都極盡詳細,一絲不茍。
“主子,這些袋子可要派人從中間遞?”
芍藥跟鈴蘭也早早過來了,此時套袋的材料就是她們準備的。原先她們還貼身跟着王姝的時候,曾親眼看過王姝如何準備這些。兩人都是袁嬷嬷親自調.教出來的機靈人,自然有眼色,會做事。不僅找到相同材質的布,還提前做好了處理。
“暫時不了。”王姝眼睛鎖定了試驗田,搖頭道,“人多了亂竄,也會影響授粉的過程。”
芍藥和鈴蘭雖然不懂什麽叫授粉,卻也知道問題的重要。不輕易去打攪旁人做正事兒,只在一旁将布袋子分開。眼看着日頭越來越盛,鈴蘭去取了傘過來。
王姝到也沒覺得多曬,就是覺得有點燙。想想,讓芍藥去一趟瓜田:“去多摘幾個寒瓜回來,拿水湃一下。一會兒忙完了,給他們消暑。”
芍藥跟王姝下田久了,如今也曉得怎麽挑寒瓜了。點點頭,跟鈴蘭一人背了一個筐去了瓜田。
西瓜是消暑利器。王姝還命人煮了綠豆水。她向來如此,讓人幹活不含糊,該給的好處也絕對不會少。若非弄硝石制冰比較麻煩,她都想弄點刨冰來。
人多,幹活自然就快。三個區域的試驗田,十八個人一天幹完了。
這個速度,完全在王姝的預料範圍之內。王姝快速地整理了實驗素材,讓喜鵲将書囊裏的小銀豆子拿出來。今兒幹活的人,不論老少,都有獎勵。幹得多些的拿得多,幹得少些的拿得少。這是王姝貫徹了十年的習慣,也是佃戶們毫不猶豫跟着王姝走的緣由。
跟着她能吃飽飯,該給的東西從來沒少過。叱罵少,樂意教,誰不樂意跟這樣的人做事?
兩戶人家老老少少都拿到了銀豆子,高興得見牙不見眼的。眼看着芍藥和鈴蘭還切好了西瓜,準備了綠豆水,頓時心裏就更感激了。
整個清河鎮的地主家,就沒有比大姑娘更厚道的人。
王姝不曉得佃戶們怎麽想她,今兒她在田地裏耽誤一天,少不得要引人注目的。雖說寺廟後院那地方,不大可能會有人來。但王姝也不敢拍着胸脯認定自己絕對不會翻車。這蕭衍行就跟在她身上裝了定位似的,到哪兒都能莫名其妙地撞見他。
并且撞見他的時候,通常都不會有什麽好事。王姝不禁懷疑,她倆該不會八字相沖?
呸呸呸,她胡說八道的,神鬼莫怪。蕭衍行如今分身乏術,按理說是不太可能盯着她。但王姝身懷好幾種高産量良種,自己心虛,生怕有人背後盯着她。
這個點兒幹脆就先不回寺廟,去北郊的宅子走一趟。裝模作樣地晃悠一圈再回去。
“有馬車麽?”置辦了宅子,王姝才想起來自己沒馬車。這些日子她出入,坐的都是蕭宅的馬車。
“有的。”鈴蘭早考慮到了,“奴婢租了一輛,就在山腳下候着呢。”
王姝默默給了鈴蘭一個肯定的眼神,帶着喜鵲下山。後頭試驗田的事情就交給芍藥和鈴蘭盯着了。一旦有意外發生,及時通知她。
馬車去王家不過兩刻鐘的路,王姝到時,天色擦黑。
王玄之如今讀書十分刻苦,習武也分外的用心。短短一個多月不敢說學出了名堂,但也确實有了點架勢在了。至少不會再因為《龍文鞭影》瞧不懂而傷懷。
王姝的馬車才到門口,聽見動靜的王玄之就小跑着迎出來。
這段時日又是練武又是吃得好,王玄之眼瞅着個頭往上蹿了一小截。王姝其實不算矮的,至少在女子中算中等。此時才将将十一歲的王玄之就已經到她的耳朵。不僅個頭蹿了,王玄之的樣貌也發生了變化。飄忽怯懦的眼神堅定了不少,眉宇也舒展開了。
有句話叫相由心生,估摸着他眼界開闊了些,如今看着竟有些俊俏小少年的意思。
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常,她爹王程錦就是個英俊男子。鳳眸流轉,面白如玉。身材高大,還生的一頭濃密的黑發。年輕時候對他有意的女子不知多少,只不過她爹眼光高,看中了樣貌絕美的她娘。
“不錯,個頭蹿了不少。”王姝捏了捏他肩膀,肩膀也硬實了許多。
王玄之抿着嘴笑了,高高興興地低頭任由王姝摸。
“用晚膳了麽?”
“用了。”王玄之一愣,立即道,“不過還能陪姐姐再吃一碗。”
王姝笑了,點點頭:“行吧,進去吧。”
姐弟倆用晚膳,吃的自然就簡單。
格桑麻炖了羊肉湯,格桑麻是烏竺瑪和托合提的母親。
前段時日她重病纏身,都要以為救不過來了。誰知道搬進王家,王姝給請了醫術高明的大夫,又賜了些名貴的藥材,硬生生把這命懸一線的老婦人給救了回來。老婦人雖說沒有賣身,私心裏卻已經認定了自己這條命就是王姝的。
王姝不在,她便盡心盡力地替王姝照顧着王玄之。
格桑麻是漢人,但在邊境呆久了,口味也發生了變化。她做羊肉是一絕。煮的羊湯也是一絕。王姝就幹脆用湯下了一鍋面。順便拿羊肉炒了個臊子,澆在面上。吃了滿滿一大碗。
“吃得多好,吃得多好,”格桑麻看王姝是哪裏都是最好的,“吃得多身體才好,人才水靈。”
格桑麻的漢話說的不是太好,夾雜了口音。不過王姝都能聽得懂,笑了笑,“可不麽?吃得多才好呢。小雞啄米似的吃有什麽意思,就該大口吃。”
格桑麻聽王姝搭理她,笑得一張老臉都是褶子。她早年日子過得極為困苦,一個孤苦的女人帶着兩個混血的孩子,不知受過多少苦難和冷眼。才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紀,牙齒就已經掉光了。看起來仿佛六七十,皺成了一團。不過這一笑,卻叫人瞧了心裏暖洋洋的。
王姝陪王玄之說了會兒話,轉頭就紮進書房。她先前在田埂上只記錄了零碎的信息,此時自然是要做出詳細的記錄。然後謄寫到冊子上,裝訂起來。
奮筆疾書是少不了的。王姝一寫起來,還容易忘事兒。
寫着寫着,都到半夜了。她就沒想起來擡頭看看。還蹲在地上查看沒有幹的紙張,看有沒有哪裏有遺漏。與此同時,蕭衍行看着黑洞洞的小院,裏頭一個人影兒沒有。
“……她是屬什麽的?”蕭衍行沉默許久,忽然開口問。
莫遂一激靈,莫名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好,好像是屬猴兒的。”
“猴兒麽?”
蕭衍行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怪不得。”
……怪不得?怪不得什麽?怪不得管不住麽?
莫遂覺得自己平常還挺能揣測主子爺的心思的,可一涉及這種事,他就有點摸不準他的意思了。這是誇贊王小君聰穎?還是沒看到人生氣了?
“爺……”莫遂覺得有必要挽救一下,“小君估計是嫌寺廟的齋菜難吃,出去打野食了。”
蕭衍行:“……”也确實是她能做得出來的事兒。
不過,“打野食打了一天?”
莫遂低下頭,閉嘴了。
空氣陷入一陣死寂。
“……你說,王姝知道為人妾室逃奔要坐大牢麽?”又過了許久,蕭衍行忽地幽幽地開口。
帶着喜鵲正鬼鬼祟祟摸回來的王姝,身體驟然一僵。
“被抓到,鞭三十算輕,重則斷手斷腳。”在這漆黑又悶熱的夜裏,一輪明月當空照。月光灑在蕭衍行身上,将他的僧袍染上清輝。卻擋不住他那優美的嘴裏吐出了最冰冷的話。
王姝:“……”你大爺的,知道了知道了!逃了要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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