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女主角

女主角

“沈嘉慕，放學以後小操場排練別忘了哦。”

喬彥萱叼着剛從小賣部買來的冰棍，見沈嘉慕仍然在埋頭做題，忍不住吐槽，

“你怎麽又在學習啊，就這麽喜歡學習嗎。”

沈嘉慕很想裝作沒聽見，她一點也不會跳舞，連做早操都有點手腳不協調。明明被抓壯丁的時候她就委婉向班主任請辭了：自己不擅長文藝活動，如果上臺表演可能會搞砸，但班主任堅持讓她參加，并美其名曰是幫助沈嘉慕快速地融入集體。

“什麽融入集體，老李頭就是覺得沈嘉慕長得漂亮，想讓她參加藝術節表演給咱們班長臉。”喬彥萱嗤之以鼻，一語道破。

“不管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沈嘉慕教會。”

白珺晴大手一揮，當即拍板，“從今天起每天下午放學都去小操場排練40分鐘。”

沈嘉慕想如果是喬彥萱這麽說她一定會拒絕。

可是白珺晴就這麽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黑黑亮亮的眼睛帶着笑意看着自己，她們挨得很近，沈嘉慕甚至可以聞到白珺晴身上好聞的洗發水味道。

沈嘉慕頓時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大概是因為自己覺得白珺晴比喬彥萱更加好看一點，沈嘉慕想。但是不能被喬彥萱知道，不然一定會被掐的。

沈嘉慕今天值日，打掃完教室才慢吞吞地去了操場。

喬彥萱和白珺晴已經等了好一會了，見沈嘉慕動作遲緩一臉不情願，喬彥萱嗖地從單杠上跳下來，伸手就要掐人：“你還不樂意了，要不是小白說要給你開小竈，你看我在這巴巴等你嗎？”

喬彥萱是班上的文娛委員，從小練舞，尤其擅長中國舞。加上她長相形體都好，一直是學校各種文藝活動的常客，帶着學校的舞蹈隊在市裏的比賽中拿過大大小小不少獎，因而這些班級活動的排練任務總是落在她的頭上。

白珺晴趕緊攔住快暴走的喬彥萱：“好了好了，她這二兩肉夠你掐的嗎。我們先把沈嘉慕教會，再喊其他人一起排練，這樣效率比較高。既然來了就趕緊排吧，我們先教第一個八拍。”

Advertisement

喬彥萱見沈嘉慕還背着書包楞站在原地，又是氣不打一處來：“趕緊把你那包放一邊去，租來的一樣。”

沈嘉慕認命地把書包挂在單杠上，硬着頭皮跟着學了起來。

二十分鐘後。

“我發現你是真的沒在謙虛哈，你哪是有點不協調，是非常不協調！”

喬彥萱累得氣喘籲籲，“考試考那麽好，以為你多能幹呢，原來是小腦都發育到大腦上去了。”

沈嘉慕一臉窘迫，兩人這麽賣力地教她，她心裏也非常想跟上，但是無論怎麽跳都不像那麽回事，光是兩個八拍就教了二十分鐘，自己還仍然跳得磕磕巴巴。

“不然我還是跟李老師說一下吧，我跳不好。”

沈嘉慕的臉一會紅一會白，就要去拿回書包，被白珺晴攔住：“別呀，萬事開頭難，別一下就放棄了。我們再堅持一會兒，如果實在不行再考慮別的，好嗎？”

背着光的白珺晴被緩緩下沉的夕陽鍍上一層橙黃色的光輝，像是膠片電影裏的女主角。

她亮晶晶的眼睛堅定地看着自己，臉頰因為方才的運動而微微泛紅，高高紮起的馬尾由于慣性仍在輕微地搖擺，小小的嘴唇一張一合地說着什麽，唇珠輕輕地抿到下唇上，又重新分開。

白珺晴微微仰起臉，沈嘉慕看見她的額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珠，像是一罐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鎮果汁，冰冷光潔，帶着露水，又像是雨後一枚尚未成熟的青蘋果，如果只要咬上一口就會迸發悅耳的脆響。

沈嘉慕的腦海突然翻湧出很多酸腐的比喻和陳詞，像是章臺柳樹，像是皓齒明眸。

“就是，不許走，我就不信了，老娘把整個舞蹈隊都教會了還教不會一個你，今天這事不成我就不回家了！”

喬彥萱充滿幹勁的話打斷了沈嘉慕無邊無際的聯想，沈嘉慕收回目光，點點頭重新擺好姿勢說：“拜托你們了。”

“相信自己，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

白珺晴笑着向沈嘉慕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沈嘉慕說好，心裏卻在想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耀眼又溫暖的笑容，連最黑的黑夜看見都會落荒而逃。

如果可以摘下這枚蘋果的話，沈嘉慕想。

排練結束後喬彥萱因為要去給表弟過生日而沒法和白珺晴順路，沈嘉慕擡頭看見天色越來越暗，便對白珺晴說：“我送你回家吧。”

白珺晴一臉詫異：“你也是女孩子啊，為什麽要送我，你一個人回去也很危險啊。”

沈嘉慕的舌尖在一瞬間翻滾過好多借口，最後她說：“我送你，然後再打個電話給我爸，他會開車來接我。”

沈嘉慕為自己下意識說出的謊言感到驚奇，其實她從小時候就沒有見過幾次父親，自己無論去了哪裏，會接她的一直只有管家。

沈嘉慕想，或許潛意識裏面她也向往可以坐一次父親的車，像其他同學那樣坐在副駕叽叽喳喳地告訴爸爸今天學校發生了什麽，可是一次都沒有過。

白珺晴渾然不知，只是仍然有點不情願，還是覺得有些太麻煩沈嘉慕和她爸爸，但是難得沈嘉慕這麽一臉認真地示好，白珺晴想，就讓一讓沈嘉慕吧。

沈嘉慕不擅長尋找話題，說了要送別人回家，其實也不知道白珺晴家在哪，所以只是跟着白珺晴後面慢慢地走。

“這就是你說的送我啊，至少得和我走一起吧，跟在後面感覺怪怪的。”

白珺晴忍不住回頭，看見沈嘉慕在認真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又忍不住笑了：“沈嘉慕，你真的好像小孩子。”

沈嘉慕聽不出是誇是貶，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覺得走在最後面很有安全感。”

白珺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突然牽過沈嘉慕的手：“現在有安全感了嗎？”

沈嘉慕感覺臉一熱，猛地低頭：“有，有了。”

路燈下白珺晴看不清沈嘉慕的表情，只感覺沈嘉慕的手真的很涼。但也沒有松開，白珺晴只是拉着她的手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沈嘉慕跟着白珺晴的步伐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你走得好快哦。”

白珺晴一臉嫌棄：“走太慢會跌倒的。你知不知道你走路真的好慢，我跟着你的速度，回到家都要八點了。”

沈嘉慕突然笑了：“抱歉啊。”

白珺晴看到沈嘉慕難得的笑容楞了一下，半晌才難以置信地說：“你的笑點好奇怪啊。”

沈嘉慕看見白珺晴的表情莫名笑得更加開心，眼睛都彎成一道弧線。不愛笑的人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白珺晴忍不住多看了沈嘉慕兩眼，又覺得有些心酸。

在沈嘉慕的世界裏，快樂的事情很少嗎？

如果能讓她多笑一笑的話。

白珺晴的腦海裏出現這個念頭，又立刻被自己肉麻得渾身抖了抖，掩飾般地主動搭話：“你平時寫完作業都幹點什麽呢？”

沈嘉慕想了想，老實地說：“看書，或是吃夜宵。”

“你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吃夜宵的人。”

白珺晴仔細打量了一番沈嘉慕，“你都吃什麽啊，一點都不長肉。”

管家最擅長炖的是烏雞黃芪和當歸排骨。沈嘉慕想了想答道：“一般是湯。”

白珺晴了然地點點頭：“你手這麽冷，是該多喝湯，最好是雞湯。”

想了想又說，“其實我會做，下次你來我家玩，我可以做給你嘗嘗。”

沈嘉慕其實不太愛喝雞湯，雞湯在她的印象裏總是一砂鍋飄着油花的黃澄澄的湯水，讓人沒什麽胃口，但是聽到白珺晴說要做給她喝，內心卻滿是愉悅：“沒想到你還會做飯，你是不是什麽都會啊。”

白珺晴聽到沈嘉慕充滿驚奇的語氣有點開心：“我覺得我最有天賦的事情，除了鋼琴就是做飯。”

沈嘉慕聽她這麽說有點意外：“你在學習上沒有天賦嗎？”

白珺晴故作氣惱：“現在是第一名在問第二名學習有沒有天賦嗎？”

沈嘉慕連忙擺手：“我是因為學習真的很用功，除了學習什麽也不做才能學好。”

白珺晴想到沈嘉慕總是在課間看書做題，本以為她只是想考好個好成績，沒想到學習是她唯一的愛好，頓時表情複雜地看着沈嘉慕：“天下原來真的有愛學習的人啊。”

“沒有。”

沈嘉慕又笑了，但這笑卻遠不及剛才開朗，“因為只有做這件事的時候，我爸媽看起來才會對我比較滿意。而且我不知道除了學習和考試，我還有什麽做得好的事情。”

白珺晴微微愣住，她現在才了解了一些沈嘉慕的家庭。

一對日理萬機無暇顧及其他的父母，和一個因此變得沉默，閹割所有愛好和獨屬于這個年紀的意氣風發，只為了讓他們滿意的孩子。

白珺晴想想自己，自己讀書當然也是挺努力，但更多還是靠腦袋靈光，家庭是普通的家庭，優異的成績只是父母承諾讓她繼續學鋼琴的條件。

但白珺晴想自己終歸沒那麽熱愛學習，她只是習慣優秀為自己帶來的認可，和這份認可附贈的自信，自信自己可以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也時常在上課時走神，做完作業就會偷偷看一會電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那麽辛苦地學習，只是為了讓父母高興一點，甚至連愛好都甘願放棄尋找。

“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啊，有好電影上映。”

白珺晴覺得沈嘉慕都沒有任何娛樂生活實在是太可憐了，于是岔開這個話題，“是張白一的電影哦。”

沈嘉慕對娛樂圈、電影這些都一竅不通，但隐約覺得張白一這個名字沒來由地熟悉，好像聽爸媽中的誰提起過，但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珺晴主動約她出去玩。

沈嘉慕以前總是對那些不相熟男生的邀約感到厭煩，從來不知道原來被人約出去玩是這麽開心的事情。

“好啊。”

沈嘉慕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快和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