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壞孩子

壞孩子

沈嘉慕在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沒補回通宵一夜傷的神，便準備回酒店躺一會，結果剛走到過道卻看見白珺晴站在自己的房門口，低着頭拿着手機一副糾結的模樣。

沈嘉慕低下脖子想看清白珺晴的表情，白珺晴猛地擡起頭，差點把沈嘉慕吓得一個踉跄：“你在幹嘛呢？”

沈嘉慕好奇的神情相當真誠，白珺晴看得氣不打一處來：“我能幹嘛，我在等你！”

沈嘉慕疑惑：“那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呢？”

白珺晴剛向章小青要了沈嘉慕的電話，又在人家門口糾結了半天要不要打，結果沈嘉慕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頓時覺得自己一系列的心理活動屬實多餘：“我這不是怕你忙嗎。”

沈嘉慕笑笑打開門：“我不忙。進來說吧。”

白珺晴跟着進入沈嘉慕的房間，除了行李只有幾本擺放整齊的書和劇本，暖色調的壁紙敵不過角落桌椅各處大片的空白，顯得沒什麽生氣。

沈嘉慕關上門，回過頭發現白珺晴已經在沙發坐下了。沈嘉慕看着白珺晴橫眉冷對的樣子啞然失笑：“你還挺輕車熟路的。”

白珺晴仍然眉頭緊皺：“我有一些話要問你。”

沈嘉慕乖乖坐下：“請問。”

沈嘉慕一臉輕描淡寫，白珺晴猜不透她的心思，于是開門見山：“紀予時到底有沒有吸毒？”

沈嘉慕沒想到白珺晴氣勢洶洶跑過來要問的是這個問題，垂下眼睛沒什麽表情道：“警方不都通報過了嗎。”

白珺語氣不變，又問：“那紀予時吸毒和你有沒有關系？”

沈嘉慕沉默地望着白珺晴，半晌開口：“當然沒有。”

白珺晴的表情稍微好轉，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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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慕突然揚起嘴唇笑了笑：“你覺得呢？”

白珺晴沒想到沈嘉慕突然反問自己，頓時有些結巴：“我、我怎麽知道。”

沈嘉慕對上白珺晴的目光，平靜地說：“我不會當壞孩子。”

白珺晴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她原本覺得想起那件事的自己已經很荒謬，卻沒想到沈嘉慕也還記得，甚至還把自己這句聊以□□的荒唐理由當作回答。

沈嘉慕當然沒有忘記。當時讓自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事情現在早已不再重要，她只記得她在那個雨天連續翹了兩節課跑到了學校後山，而白珺晴硬是找到了自己。

白珺晴淋着雨渾身濕漉漉地找到自己的時候她剛點燃了又一根煙，地上還有散落着的煙頭。

沈嘉慕看到白珺晴狼狽地跑來，只是扭過頭不去看她，不熟練地吐出青煙，也沒有停下吸煙的動作。

白珺晴的嘴巴一張一合說着什麽，沈嘉慕卻沒有聽進去幾句，她只記得白珺晴好像很難過，說着說着幾乎要哭出來，而最後她真的哭了，沈嘉慕看到她的眼淚才開始手足無措，連忙把手中的煙扔到一邊，而白珺晴還在哭，沈嘉慕這才聽清白珺晴在說什麽。

“我真的不想你變成壞孩子。”

白珺晴的淚水從眼眶裏滾落，又融進臉頰上一行一行淌落的雨水，沈嘉慕知道白珺晴其實不是那麽愛哭的人。

沈嘉慕開始責怪自暴自棄的自己，白珺晴一次又一次地朝自己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從孤獨和不安的黑夜拉扯出來，可是每次遇到挫折總是忍不住重新縮回封閉的硬殼裏，辜負白珺晴的努力，她一定會對自己失望吧。

白珺晴應該永遠被他人簇擁着，她是方方面面從不出錯的天才，是老師最放心和看重的學生，是所有同學仰望的榜樣，有和睦的家庭，真心的朋友，和大把的追求者，不應該為晦暗而懦弱的自己難過流淚。

“所以，是你舉報的紀予時嗎？”

白珺晴準确地抓到重點，沈嘉慕第一反應就是想要否認，到底還是沒有做到。事實上沈嘉慕很擅長說謊，甚至她的心裏第一時間就湧上了花樣百出的理由證明自己只是一個被誣陷和牽連的受害者，但面對白珺晴的時候卻一個也說不出口。

她突然想到紀予時那麽步步為營的人，對自己那個小男朋友卻毫不設防，果然就像黎子衿說的那樣，人在喜歡的人面前，總還是有袒露自我的渴望吧，即使再想盡善盡美，還是偏執地希望對方可以接納和喜愛的是真正的自己。

于是沈嘉慕露出一個不怎麽由衷的笑容說：“什麽都瞞不過你。”

白珺晴的內心平靜無波，因為她早有判斷，沈嘉慕的回答無非是肯定了心中所想。

以沈嘉慕的背景和地位，在圈子裏可以說是千手千眼，知道各路藝人的各種破事也不奇怪；但沈嘉慕作風向來低調，在沒有作品的期間幾乎是神隐在各種話題和新聞裏，從沒聽說她與誰有過節，或是生過誰的事，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扳倒紀予時這種沒什麽曝光也沒什麽地位的小演員呢？

白珺晴心裏不确定，總覺得這麽問出口實在顯得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但她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于是直接問道：“你舉報他是因為我嗎？”

沈嘉慕努力想從白珺晴的眼睛裏找到厭惡或是欣喜的情緒，但是白珺晴神色平靜得像是在問自己有沒有吃過晚飯，沈嘉慕覺得自己終歸還是應該感到抱歉。

就算現在的她們已經變為只能寒暄的普通同事，但是紀予時是白珺晴交往快兩年的男朋友，甚至沈嘉慕自己和白珺晴都沒有朝夕相處過兩年。

縱使紀予時有千般不是，她在采取這麽極端的措施之前，總歸應該先告訴白珺晴一聲。

而事實上沈嘉慕不告訴白珺晴的原因，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想面對白珺晴得知這件事後的反應。

萬一白珺晴念在舊情并不在意呢？她該怎麽拐彎抹角地告訴白珺晴，紀予時其實的性取向根本就是男性，至于他為什麽要和你在一起？因為他另有所圖，那麽就會不可避免地讓她知道自己這些年在背後做的事情；而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白珺晴或許會覺得，另有所圖的是沈嘉慕自己。

當年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是彼此仍舊尴尬的氣氛分明就在時刻提醒，那件事情根本就沒有人忘記，以至于這次把紀予時趕上絕路到底有沒有存了別的心思，連沈嘉慕自己都無法回答。

算了，反正白珺晴早就應該讨厭自己了，至少現在這樣，紀予時不會再做出更過分的事情。沈嘉慕這麽想着，心中也輕松不少，便脫口而出：“是。我很抱歉。”

白珺晴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卻沒有解開疑惑的那份舒坦。

沈嘉慕看着白珺晴複雜的表情，幾乎以為她要說出責問的話了，但白珺晴只是凝固了那麽一瞬，便輕聲開口：“我總是覺得我不怎麽了解紀予時，現在看起來，果然是這樣。”

沈嘉慕的手在膝蓋上攥成拳頭，通宵造成的不适在擊打着她的神志，她的心裏沒有放下石塊的舒爽，只有充斥全身的疲憊。

對不起。沈嘉慕習慣性地在心裏道歉，可是做錯事情的是紀予時，即使讓白珺晴傷心，也是因為紀予時的為人讓她失望，而不會是因為自己不留餘地的做法，她又有什麽可抱歉的呢。

白珺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是也很疲倦：“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紀予時是什麽時候開始吸毒的嗎？”

沈嘉慕想起紀予時男朋友說的是在大概去年的時候，便如實地回答了白珺晴，也不再顧及這麽說會讓白珺晴知道她确實一直處在整個事件的中心，并且對紀予時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而白珺晴像是也懶得深究，語氣有些自嘲又有些遺憾：“我一點兒也沒發現他吸毒的事，竟然還在跟小青說他不關心我，其實我根本……也沒怎麽關心過他吧。”

沈嘉慕聽出白珺晴的語氣裏有自責，很想直接告訴她紀予時根本就不值得她在心裏過意不去，又不想讓她連心裏有過的最後那點美好和溫馨的回憶都失去，于是便只是沉默不語地低着頭。

“無論如何都要多謝你幫我看清楚這個人，又是設局又是報案，很辛苦吧。”

沈嘉慕剛想說不用，卻看到白珺晴低頭似是在整理了心情，便沒再說話。

白珺晴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麽很大的決心，沈嘉慕有些不明所以，卻聽見白對方幾乎是有些哽咽地說：“當年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給我寫的東西放在那麽顯眼的地方，蘿蔔收作業的時候一拿，它就掉出來了……”

沈嘉慕擡頭看向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初秋的季節多少帶着一些涼意，雨幕順着落地窗，裹挾着玻璃上的灰塵一層一層地往下剝落，雨勢非常大，讓沈嘉慕覺得連心裏都被澆得到處是濕漉漉的痕跡。

白珺晴看見沈嘉慕輕輕地垂下眼簾，睫毛的陰影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得分明，她的聲音像是困極了一樣輕：“我早就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