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對峙

對峙

白珺晴的的眸子在劇烈震動，嘴角緊緊地繃成一條直線。學生時期的沈嘉慕雖看上去有些質弱，但除了較常人更為畏寒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生理上的異常。至少白珺晴作為班長，從未見過沈嘉慕缺席哪一次體育課訓練，病假也沒有怎麽請過。

白珺晴想過最壞的可能性是沈嘉慕在孤身出國求學的時候做了第一次手術。或許是病發得着急，身邊又沒有照應的人，才倉促做了手術。

而虞冉現在的神情和語氣明明白白地在告訴白珺晴，兩次手術，每一次都是因為她。

是真的嗎？還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我因愧疚而産生動搖？白珺晴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虞冉的表情中輕蔑中帶着冷漠，這份冰冷的敵意作不了假，這是身為母親心疼孩子的本能。

白珺晴緩緩開口，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顫動：“很抱歉我并不知道這件事。如果您願意告訴我，我願聞其詳。”

虞冉坐回沙發上，似是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這一段話頗具耐心：“沈嘉慕的先心病在出生時就已經診斷出來，但因為情況始終良好，就一直沒有介入治療。”

白珺晴靜靜地聽着，沒有應答。

“但是17歲那年，因為那封可笑的，我該稱之為‘情書’麽？……穩定了這麽多年的病情突然失控，我當時正在N城拍戲，因為要處理你們的事情不得不提前離組，而之後的每一年每一天，甚至直至今天，仍然有人在網上拿當年的事情做文章。當年要封住你們一整個學校的嘴，現在要密切監控網上的輿論，你知道她的團隊和沈家在背後做了多少麽？”

白珺晴啞口無言。

“第一次手術不算很成功，她的身體也每況愈下，後面複發了幾次後才決定動第二次手術。”

虞冉不依不饒地繼續道，“最近醫院發來嘉慕的心電圖，心率仍然是偏高。她這幾次病發，每一次都與你有關，我不可能再看着她因為你一次又一次地出事。”

令虞冉意外的是，白珺晴原本微晃的眼神在聽到這段話後重新聚焦，踟蹰的情緒也在這一刻變得堅定：“虞老師，以前是我辜負沈嘉慕太多，但我們交往以來，我自信我對沈嘉慕的關心超過世界上的所有人，也包括您。”

虞冉的臉冷若冰霜，沒有接話。

白珺晴的聲音仍然溫和，吐出的字句卻顯得冷硬：“我尊稱您一聲老師，不僅因為您是演藝圈的前輩，更因為你是沈嘉慕的媽媽。沈嘉慕的病不能喝酒，生日那天推來的卻是朗姆酒的蛋糕。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九層高的蛋糕，而沈嘉慕是整個晚會上唯一沒有吃到的人。沈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連大女兒的生日都不願意仔細慶祝。”

虞冉冷笑：“沈嘉慕從小到大要什麽沒有，怎麽會惦記一塊蛋糕。比起這個我倒是真的很好奇白小姐在九年前的那個下午究竟是怎麽想的。據我所知那天白小姐安穩地上完了後面的課，甚至和往常一樣跟你的好姐妹——喬小姐麽，一起手挽手回了家。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我女兒被當衆羞辱這件事在白小姐心裏究竟有幾分重要？如果有那麽一分重要，連追上去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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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珺晴原本是毫不懼怕地回視着虞冉，在聽到這句話後果然沉默了。

虞冉頗為滿意白珺晴的表現，她的個子本就比白珺晴更高，走近之後也更具有壓迫感：“你敢告訴我或沈嘉慕，那天下午你真實的想法到底是什麽嗎？”

白珺晴沉默半晌後終于開口，卻不是回答這個問題：“沈嘉慕一直以來都是傳導阻滞導致的心率偏低，并非偏高。如果您對她足夠上心，早在她三至五歲就應該帶她去做手術，拖得越久，風險也只會越大。容我冒犯，我并不覺得您今天和我說這些話的立場是基于愛護沈嘉慕。”

虞冉的牙關緊緊咬着，将左側的太陽穴頂得微微凸起：“你有什麽資格——”

沖天的怒氣被突兀的鑰匙轉動聲打斷，屋內對峙的兩人同時冷靜下來，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

沈嘉慕緩緩地拉開門，安靜地走進這間屋子。

春末初夏，沈嘉慕還穿着不合時宜的毛呢大衣，頭發和妝容都不太日常，應該是剛工作完就趕了過來。

白珺晴的心卻在一瞬間就平靜了下來。

沈嘉慕換鞋，摘墨鏡，挂衣服。就像屋子裏沒有第三個人，而這裏就是她的家。

虞冉的指甲深深嵌進手包的皮質提手，剛剛沒說話的話堵在嗓眼，再也沒能繼續。

白珺晴不知道沈嘉慕是什麽時候站在了門的背後，也不知道這番對話究竟被聽見了多少。

母親的忽視，愛人曾經的動搖，無論多少，受傷害的只會是沈嘉慕。

而沈嘉慕卻像是什麽也沒有聽見，神情仍然平靜，出口的聲音也如往常一般輕聲細語：“媽，你來之前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虞冉久違地感到了一絲難堪，但仍是直直地挺着脊背，只不易察覺地軟下嗓音道：“嘉慕，媽媽做什麽一定都是為你好。”

沈嘉慕表情冷淡，點了點頭表示聽見。

又是那樣軟硬不吃的态度，拳頭打上棉花的無力感。虞冉的耐心也所剩無幾，瞬間恢複到從前的姿态：“你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沈嘉慕的表情還是一成不變，只側身站在門口，是要送客的樣子。

虞冉牢牢看着女兒這張酷肖自己的臉，此刻的眼中卻滿是疏離和冷淡，反倒和沈宗城越來越像。

“白小姐，告辭了。”

白珺晴知道虞冉想翻過剛剛過分不愉快的那一頁，也順着下了臺階：“我和嘉慕送送您。”

“不用了。”

虞冉快步走出家門，在客廳很快聽見了電梯開門的聲音，兩人便沒有再動彈。

白珺晴關上房門，上前捏了捏沈嘉慕的手，一片冰涼。

“怎麽穿這麽多，手還這麽冷。”

白珺晴垂着眼眸看着沈嘉慕的襯衣紐扣，沒有勇氣擡頭看她的眼睛。

沈嘉慕低頭輕輕吻了一下白珺晴的眼睑，像是不怎麽在意剛剛發生的事情：“因為趕得太急，吹了一些風。”

沈嘉慕溫柔的嗓音讓白珺晴忍不住鼻子發酸：“你着什麽急呀……”

沈嘉慕摟過白珺晴的腰，讓她不得不仰起頭看着自己：“太想見你了。”

白珺晴知道沈嘉慕是想用若無其事的态度消解自己的愧疚感，意識到這點之後反而讓她心中的自責更加洶湧，“我……”

“別再說那件事了。”沈嘉慕适時地打斷，低下脖子用額頭抵着白珺晴的，“我們已經讨論過了，對嗎？”

“可是……”沈嘉慕越是溫柔，白珺晴的心尖越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住，“可是如果我當時追上去了，或許你不會那麽難過，也不用去做手術。我承認我當時其實很驚慌，我不知道就算追上你又能對你說什麽。所以我在想，第二天再去找你也一樣吧，那樣我們就可以繼續做朋友了……我很自私，對不對？”

“你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會猶豫很正常。是我表達的形式太不穩妥，讓你為難了。”

沈嘉慕沒有對白珺晴知道第一次手術的事情産生任何異議，果然是都聽到了。

沈嘉慕仍是輕輕摟着白珺晴的腰肢，“你之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吧，大家是不是會一直問你？其實我媽說的對，生病的事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如果我足夠堅強，內心足夠強大，這些流言蜚語根本不算什麽，用不了幾個月就要高考，大家很快就都分道揚镳了，誰也不會再認識誰。是我自己承受不了那樣的眼光，沒有勇氣繼續面對同學……和你，所以才會生病。”

沈嘉慕輕聲地笑了起來，像是自嘲，“只是我想這個世界，不夠堅強的人，應該也是有資格活着的吧。”

沈嘉慕輕緩地提起曾經的事，如同翻一本書那樣輕巧，似乎全然不會再感覺疼。

白珺晴反扣住沈嘉慕薄薄的肩背，感受那兩片肩胛骨像蝶翼一般頂在自己的掌心。為了安慰到我，沈嘉慕甚至不惜自己撕開自己這麽多年緘口不言的傷疤，然後再一次地，把所有的責任攬到了肩上。

白珺晴踮起腳尖，忍無可忍地封住了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