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封殺

封殺

“孫導，您的這個劇本我真的很喜歡，我願意再試幾個角色。” 白珺晴握緊了手機，“我可以不要片酬。”

“白小姐，實在不是片酬的問題。”

電話那頭傳來孫夏略顯為難的聲音，“您不适合這個角色。”

白珺晴抿了抿嘴唇，還想再為自己争取一下：“那您方便告訴我，具體是哪裏不适合嗎？”

孫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只是沉默。

白珺晴的左手指尖緊緊攥進掌心，極有耐心地等待着。

沉默了數刻，電話那頭的孫夏終于妥協：“這樣說吧。不是你演得哪裏不合适，是——”

孫夏欲言又止，将手中的煙頭熄滅，“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得罪？”

白珺晴話出口的瞬間福至心靈，虞冉輕蔑而審視的神情重又浮現在眼前。

白珺晴極力壓下心裏雜陳的情緒，半晌才重新開口，“孫導，我明白了。抱歉這麽晚打擾您。”

電話挂斷後，白珺晴才久久回過神來。

上次章小青給她看的劇本，分明都是導演主動抛來的橄榄枝，絕不可能在短短幾日之內就集體改變主意。而白珺晴試鏡落選後，每每主動争取試探原因，導演們卻都閃爍其詞不願正面回應。

白珺晴知道事有蹊跷，也知道虞冉或許會采取措施，但是确實沒有能将這兩件事直接聯系起來，更沒想到虞冉威脅自己的第一步就是直接攔截她的影視資源。

章小青得知原因後也覺得很棘手：“我得先去了解一下到底是沈總的意思還是虞老師的安排，在此之前你不要貿然行動。”

白珺晴深深嘆氣：“你不要告訴沈嘉慕，她最近很忙，別再用這些事情煩她了。”

章小青愣了一下：“這可是她爹媽幹的事，她去說總比我去說便利得多啊。”

白珺晴搖頭：“這樣她爸媽只會更看不上我，連沒有工作都要拜托沈嘉慕解決，我成什麽了。”

章小青也覺得棘手不已。她将眼鏡摘下來，按了按自己酸澀的鼻梁：“這不一樣。如果是虞老師的意思，她只能招呼自己交好的片方，你最多只是在小範圍內接不到戲，而如果你得罪的是沈總……老實說，你就已經很難在這一行混下去了。”

白珺晴低頭看着桌上被略微翻厚的劇本，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就因為我只是一個普通演員，我幫不了沈家的事業，所以連正常的工作都要被幹涉嗎？”

章小青知道這事辦得确實太不厚道，連忙上前攬了攬白珺晴的肩膀：“我先打聽着，如果你實在着急，過兩天我們可以一起去S市試試陸硯的新戲。”

陸硯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白珺晴進入演藝圈的引路人，是幫助白珺晴一舉拿下白獅獎最佳女配和最佳新人的貴人。

陸硯只拍文藝片，國內市場并不太買賬，整個團隊的盈利體系主要依靠電影節和海外發行，平日也是深居簡出，上一次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還是因為吐槽了兩句《演技派》而被炮轟。

白珺晴本來不理解陸硯為何對這類演技節目總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經過一番波折之後，白珺晴的态度也發生了變化——陸硯導演，确實是有點大智慧在身上的。

白珺晴和陸硯在第一次合作之後便很少在來往，陸硯後來的戲白珺晴也試過幾次鏡，但由于他更偏愛沒有演戲經歷的新人，幾次均以失敗告終。

“我感覺陸硯導演并不是很欣賞現在的我，或者說他并不很青睐我這類演員。”

白珺晴心有向往，但因為之前失敗的經歷又有些退卻，“可能我商業片拍得太多，已經不符合陸導的選角标準了。”

章小青不以為然道：“大家都是演員，不過是掙口飯吃哪有什麽高低之分，多少文藝片演員眼紅你們的票房啊，你倒是自己建起鄙視鏈了。”

白珺晴有點沮喪：“話是這麽說，但是我們的處境就是如此啊。文藝片導演要麽用新人，要麽用文藝演員，如果我們的票房號召力不足以拉到投資，想轉型都沒有機會呀。”

章小青将發絲捋到耳後，無奈道：“那沒辦法，凡是和理想主義沾點邊的都得高尚一些，你要是願意再嘗試，我們後天就可以出發。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這是一部同性影片。”

白珺晴坐在機場靜靜看着窗外碩大的一輪落日，航班即将在四十分鐘後起飛。

章小青收到的消息是這次小範圍的封殺來自虞冉的招呼，而陸硯行事向來不受資本所制，與虞冉也無甚交情，所以只要角色合适，試鏡表現出色，她就有入選的機會。

白珺晴并不排斥同性題材，更不會因為現在有了同性伴侶和坊間傳聞就因此避嫌，她和沈嘉慕報備了這次試鏡的行程，沈嘉慕也挺願意嘗試這類題材，但礙于實在太忙，便沒有過來一起試鏡。

白珺晴對虞冉的所作所為絕口不提，沈嘉慕也沒有多問，應是還不知情。

【到了那邊給我發消息。】

沈嘉慕的消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屏幕，白珺晴抑制不住地彎起嘴角。

不被看好、不被喜愛、不被理解，本來就是作為公衆人物早就必須學會的課題，只要身邊的人還是她就好了。

“這麽多年就當我浪費時間。”

鏡頭定格在白珺晴的面部特寫，通紅的雙眼，緊繃的唇線，無不展現出演繹者隐忍的情緒和崩潰的內心，熟練而不失自然，倔強中仍有脆弱感。

“CUT。”

陸硯面無表情地喊了停，白珺晴一時沒能從角色中抽離，在舞臺上平息了片刻。

在場的片方領導都等待着總導演發話，白珺晴平定後看向臺下無甚表情的陸硯，心裏已經有數。

“謝謝陸導，謝謝葛導，謝謝李總和範總。”

白珺晴一一鞠躬致謝，便準備從舞臺側面下場。

“等一下。加試一個片段。”

陸硯仍是沒什麽表情，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讓白珺晴的心突然收緊了一下。

這是陸硯今天在茫茫多人面試中第二個要求加試片段的演員，工作人員也紛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重新調整燈光和舞臺。

第二個片段是白珺晴相對不太擅長的獨角戲，在空蕩蕩的家中整理女友遺留的物品。

白珺晴把東西一件一件地放進紙箱，偶爾停下來翻看，時而又像是被刺痛一般快速地把物品塞進紙箱的最底部。

“CUT。”

表演完畢，陸硯喊了停。白珺晴自覺發揮不功不過，再次起身鞠躬致謝，同時偷偷看向陸硯，後者的表情卻仍然平靜無波，看不出欣賞或不滿。

“你進步了。”

陸硯突然開口，白珺晴便沒有再離開，微微欠身道：“謝謝陸導。”

“比我上一次見你更會演戲了。”

陸硯用筆在厚重的工作筆記上寫寫畫畫，白珺晴看不見他書寫的內容，只得再次欠身感謝道：“謝謝陸導一路以來的指導。”

除了處女作《白玉蘭》，這七年中每一次陸硯的試鏡她都落選了。而其中唯一的差別是每一次試鏡後，陸硯都會比上一次更聊得更多一些。

陸硯微微地點了點頭，不知是在肯定對方還是肯定自己：“看得出來你對演戲很上心，你很要強，也很努力。”

白珺晴知道重要的是接下來要說的話，便安靜地等待後文。

“你的演技其實是一眼看去就會讓人驚豔的好，但是這也導致了一個問題，也是如今市場所謂好演員普遍存在的問題。”

難得聽到陸硯說那麽多話，其他在場的工作人員也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如果觀衆在看你表演的過程中，會不時地感覺到你演得好，其實也變相說明了觀衆并沒有入戲。你的表演僅僅只能讓觀衆以旁觀者的身臨其境而無法代入其中，如果你和觀衆之間還隔着這一層，其實會削弱作品本身所表達的內容。”

白珺晴的靈臺像是被突然破開一層一般，瞬間福至心靈。

她其實在和沈嘉慕交往之前就看過對方的所有作品，但是卻很少去思考沈嘉慕的演技究竟如何，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沈嘉慕早已和角色渾然一體。

她是整部電影中一個鮮活的人物，而不是一個有演技卓越的演員，讓觀衆根本感覺不到她是在表演。

陸硯所談的演技也正是如此。這樣的表演方式讓沈嘉慕在呈現角色時注定鮮有大衆吹捧的所謂“高光時刻”，但是成就的卻是整部作品。

演技事實上是潤物細無聲的配合，是勤勤懇懇服務劇情的工具，而并非喧賓奪主的技巧。

陸硯細細地觀察白珺晴的表情，知道她心底已經了然，繼續開口道：“其實你是很優秀的演員，你在這類表演方式中堪稱行家，你能真的将個人體驗轉化為讓大家震撼的表演。”

坐在一旁制片人挑了挑眉，這已經他認識陸硯以來從對方嘴裏聽過最中聽的話。

“但是切記，演技歸根到底是技巧，而不單是直覺。你的個人感受是動人的，是熱烈的，能讓觀衆共情的，但同時也可能是不準确的，是與電影節奏違和的，是讓觀衆忍不住抽離而被審視的。如果你希望今後的事業重心在大銀幕而非劇場舞臺，你可以認真考慮我今天所說的話。”

白珺晴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陸導的悉心指點，我回去會仔細再思考。”

“不用回去了。”

陸硯突然道，“就在我的劇組裏思考吧。讓我看到你真正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