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工作

“噫——”

我直起腰杆子,用手捶了幾下,然後看了看身旁的兩個花籃。

現在是半夜,三月的夜風吹在臉上很涼,王府派發的工作服很是單薄,我卻滿身是汗,一點都不冷。

因為我已經辛勤勞作兩個多小時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第十天了。

自那日被寧王帶回寧王府,我本以為我會受到重用,然後飛黃騰達,從此叱咤風雲走上人生巅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哪知他的大馬仔、寧王府的總管沈月卿竟只給我安排了一個采摘花瓣的工作。

我也不是沒有提出過抗議:“我不想只摘花瓣,這工作無法實現我的生命價值。”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價值是什麽,但畢竟只要不是色盲,随便誰都能做這事。

沈月卿問我:“你可會撫琴吹簫?把你安排到曲廊?”

曲廊裏的都是王府來貴客時負責表演歌舞的琴女,平日裏不用做活,當小姐養的。

我搖搖頭:“不會。”

沈月卿又問我:“那你識字懂文嗎?讓你去文滄閣整理王爺閱過的書卷和文獻?”

我遲疑了一下,依舊搖了搖頭。

南诏國的文字我是不認識的,無論現世讀了多少書,在這裏仍然算個文盲。

“女紅做的如何?”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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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縫個襪子的破洞都歪歪扭扭,更別提古代各種複雜的刺繡了。

“夥房幫廚想去嗎?”

“不想。”

會做道蘿蔔雞蛋湯也是因為偷師了白七,實際上只會吃不會做,刀工也是一塌糊塗。

……

“你什麽都不會做,還如此挑三揀四,”沈月卿用骨節敲了敲算盤,緩緩道,“留你圖個看着開心嗎?”

他的語氣冷冷冰冰,話裏沒有任何調笑的意味。

我再挑下去,他肯定直接讓我滾蛋了。

我低頭道歉:“這麽算來,采摘花瓣的事很好,很适合我,多謝沈總管。”

沈月卿看了我一眼,警告道:“寧王殿下最讨厭兩種人,一種是眼高手低之人。”

說完他飄飄然走了,留我一人在原地發呆:那寧王讨厭的第二種人是什麽呢?

再來說一說我們的寧王殿下,他雖然看起來挺不靠譜又愛喳喳呼呼,但可比南诏國的正牌太子羅寒操勞多了。

十歲封王,十三歲征戰沙場立下戰功,十五歲時開始參與朝政,還經常不顧群臣反對,大包大攬下許多原本要委派給羅寒和其他皇子的任務。

當然了,在上早朝這件事上,這位殿下也是絕不含糊。

――這就是我這幾天辛勞的根源吶。

南诏國的早朝時間折成北京時間是淩晨五點鐘,寧王府到皇宮的車程要半小時,寧王晨沐要半小時,穿戴焚香要半小時,喝茶也要半小時,掐頭掐尾,他三點鐘就要起來了。

而我更慘,我夜裏十二點就要起來了。

因為寧王沐浴有個惡俗的習慣――泡花瓣澡。

寧王府中精心養着很多洛梅,這種梅花一年四季都能開花,一朵花上有六片花瓣,三片潔白如雪,三片火紅似血,團在一起,煞是好看。

寧王晨沐用的就是洛梅的花瓣。

但他惡俗的卻不是這點,而是花瓣必須嚴格分開,浴池裏只允許撒入白色花瓣,而通往浴池的小路上則要鋪上一層紅色花瓣。

花瓣不能撒錯,鋪路要鋪的均勻,花瓣的形狀也必須保持完整。

……沈月卿講的很清楚,我記是記下了,但我白日裏實在太疲憊,一沾到枕頭,就睡的昏天黑地完全忘記起來了。

直到半夜被同住的小姑娘楠丁拼命搖醒:“朱珠,你不要命了?你難道忘了沈總管吩咐過你的事了嗎?”

我從幾乎是被她扛着去了寧王的露澤浴池。

露澤浴池是露天建造的浴池,名為露澤,意為恩澤雨露,親近自然。此處位于寧王本人居住的後院裏,四周竹林環繞,清幽雅致,無人打擾。

“寧王殿下吉祥。”

我和楠丁撲通一聲同時跪下,在我們面前是兩個空了的花籃。

寧王沒有叫我們起來,神色漠然地從我們身旁走過。

他沒穿鞋,赤着光潔的雙足走上那條紅色花瓣鋪成的小路。

有夜風吹過,将他長及腰部的頭發輕輕吹起。

浴池裏早就引入了熱水,滿池的白色花瓣浮動,飄出陣陣淡雅的香氣。

這場景簡直蘇爆了,但難能可貴的是,據楠丁說寧王殿下十歲起就這麽洗了。

下人們在背地裏議論他,也有被沈月卿捉了去打斷腿的,但沒人能理解他這一舉動。

多年以後,當寧王踏過宮牆裏那條長長的血路,登基為帝時,他臉上漠然的表情和我記憶裏走在花瓣路上的那個少年慢慢重合。

他時常仰望星空,并對命運保持沉默。

一直到寧王晨沐完,我和楠丁都是跪着的。有漂亮的侍女拿來焚過香的衣物替他換上,恭敬地替他梳理長發。

我跪的雙腿發麻,剛伸手錘了兩下腿,寧王幽幽開口道:“連跪着都不得安分嗎?”

我吓一跳,收回了手。

面前這個嚴厲的寧王,和馬車中歡脫暴躁露出白嫩屁股的少年,哪有一點相似之處?

“月卿。”寧王揚了揚下巴,“新人要好好管教。”

“是,殿下。”

寧王穿戴好衣物就回他的前院喝茶了,留下我和楠丁,還有沈月卿三人。

我回過頭才發現,沈月卿竟也是跪着的。

他問我:“我昨晚吩咐你什麽了?”

“……抱歉,我太困了,睡過頭了。”

“不要答非所問,昨晚我吩咐你什麽了?”

“子時起來采摘洛梅……”

“我吩咐你子時起來,你沒有起來,如果不是楠丁,你可能會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是?”沈月卿撿起一片紅色的花瓣,示意我伸出手來。

“……是。”我伸出手,他将花瓣放在了我的手心。

“你的事沒做,今天是我替你做了。”沈月卿繼續道,“我不是幫你做,而是替你做。

你不做,我會受罰,因為我沒把你管教好,這是寧王府的規矩。你以後切莫再連累我了。”

“……抱歉。”

除了道歉,我也無話可說。

“寧王府的奴仆衆多,每個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職。

你就這一份工作,也沒做,先前你憑什麽還看不起它呢?”

“……”我竟也無言以對。

“明天你再起不來,耽誤了寧王晨沐,就不用留在這裏了。”

“……是。”

我驚出一身冷汗,萌生了迅速辭職然後走人的念頭。冷靜下來之後還是決定先留下來。第一是因為黑戶口在南诏找工作不容易,第二是因為這畢竟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對待它的态度太過馬虎了,等同于上班第一天就翹班。

寧王給我栖身之所,使我免于流離奔波,我本就該認真為他工作。

疲憊、困倦、貪睡,任何事情都不能成為遲到的理由。

第二天我沒敢睡,擰着眼皮死撐到了午夜子時。

采摘洛梅的工作并沒有我想象中的輕松。

數量就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分離花瓣也是個技術活,稍不注意就會将花瓣撕碎了,而且速度還得快,否則完成不了寧王的需求量。

三個小時後,我終于成功摘滿兩籃子花瓣。

我已經不覺得冷了,辛勤勞動過後我出了一身汗,渾身冒着熱氣,這份采摘洛梅的工作似乎也變得厚重起來。

寧王如時而至,焚香晨沐,一聲不吭,沈月卿在一旁陪侍,也沒再給我任何臉色。

至此,我在古代的第一份工作算是正式落實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月卿是個好上司。

下章要開始認字了~擺脫文盲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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