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無疑
沈希白是沈月卿的爹,親爹。
這個消息雖然算不上是晴天霹靂,卻着實震驚到了我。
沈希白怎麽看都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然同沈月卿一樣喜穿白衣,但他是因為白色襯的他膚色如雪,沈月卿則是圖白衣服比同類其他顏色的衣服便宜,在成衣店裏好還價。
難怪總覺得沈希白身上有沈月卿的影子,可兩人的樣貌差距,恩……相差真的甚遠。
沈月卿清靈俊逸、長相不俗,但和沈希白并肩站在一起,就只能歸到長的還行、還能看一類裏了。
我是有懷疑過沈希白的身份,這兩年來和他始終是互相猜疑和偷偷摸摸的算計,我想過他的各種身份,就是怎麽也沒想到他會是沈月卿的親爹。
如果早知道事情是這樣,我對沈希白估計是另一副恭敬的嘴臉了,肯定得好吃好喝的供着了。
不對啊,沈月卿和他父母的關系不是很差嗎?他那些妖蛾子的經歷不是拜他父母所賜嗎?
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沈月卿解釋道:“我爹和我娘是不一樣的,我爹和我,同莫修是一夥的。”
沈希白将雙手放平在我的肩膀順了順,指尖上似乎是沾到了一點白色粉末。他順着沈月卿的話繼續說道:“是啊,我們都是被沈離星迫害的三人呢。不過我遭遇的迫害算是最大的了,良家男子的一生,就這麽毀了,還生出來兩兒子。”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輕佻,讓我不禁反問道:“難道沈祭司一個女子,還能強迫了你?”
沈希白笑笑:“小朱珠,你知道我為什麽能一直保持着這副不老的容貌嗎?”
我在兩年前就因為懷疑他的皮相而拉扯過他的臉,但并不是易容或面具,是正兒八經的臉皮。
按照沈月卿和莫修的年紀來算,沈希白再怎麽年輕,也至少四十多歲了。
四十多歲的人,卻有着十五六歲的少年顏,聽起來很美好,置身其中卻是不堪。
沒人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付出了什麽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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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願不願意。
見我默不作聲,沈希白岔開了話題:“難得你們師徒倆能見面,都三年了,不要找個地方敘敘舊嗎?小朱珠現在高調占領了将軍府,我們就去那裏吧。”
啊喂,用占領這個詞不對吧。往別人的地盤上帶人,但……算了,我還不把楚無疑當回事呢。
一想到他打我的那巴掌,我就來氣。高調占領就高調占領吧!
沈月卿換了張面具,沈希白倒是對絕世的容貌毫不遮掩,大搖大擺地下了山。
我們是兵分兩路回去的,我和沈月卿一路,沈希白自己一路。起先我還假模假樣地擔心起沈希白的安全,畢竟他不僅是我的同盟,更是我未來的岳父大人(沈希白:WTF?),但他毫不留情地嗤笑道:“呵,孩兒,雖然你把我的內力廢了,但我還是有能力自保的。”
能不能不把你內力被我廢了這種事在沈月卿面前說?
下山的路上,我思忖再三,主動對沈月卿解釋道:“其實我不是有意廢了他內力的,當時我不知道他的身份,留在身邊又很危險,所以我――”
話雖如此,廢人內力确實是很缺德的一件事。尤其是對象還是沈月卿他老父親。
沈月卿示意我不用緊張:“沒關系,你沒把他手腳都廢了已經很不錯了。否則保不齊他現在別說自保,連自理的能力都沒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做的很對。”
“……”沈月卿和沈希白真的是父子嗎?
回到将軍府的大門,入眼便是楚無疑舉着一截和他差不多高的長.槍頭,像一只發狂暴躁的小獅子,張牙舞爪地守衛自己的樂土。
沈希白自然是在逗弄他了。
“你爹娘都不在了,這将軍府就由我們接手了,你乖乖聽話給叔叔當孫子,叔叔還能留你繼續待在這裏吃一口飯。”
“呸!娘娘腔,老子和你拼了!”
楚無疑雖是貴族,父母卻都不是重言語素質的文雅人。現在沒人管了,說話更是放肆,連“老子”這種字眼都搬出來說了。他舉着長.槍頭朝沈希白刺.去,被後者像逗小鳥一樣輕而易舉地躲過,而後輕輕一腳,他将楚無疑踢翻在地。
周遭沒有一個仆人敢上前阻攔。
沈月卿趁機把他們一個不留地全部驅散了。
楚老太太和羅玉鳳在他們看來本就是瘋子,而今最後的家主楚溪也已經離開,臨走時還告訴他們,将軍府暫且交付給我照管,若我看得上眼,便不必留給楚無疑了,看不上眼,也替他照管一陣子。
因為羅玉鳳并非楚溪明媒正娶的原因,楚無疑在将軍府的地位一直很尴尬,他尚且年幼,也還不懂籠絡人心。人前都叫他小少爺,人後都叫小野種。
我和楚無疑關系不好,他們看出來了。沈希白是我這邊的人,他們也看出來了。
沒必要替一個失勢的小繼承人強出頭。
這熱鬧也沒什麽看頭。
“小子,我告訴你,西涼不認血統,只認家主的命令,楚溪臨走時交代的每一句話裏,都沒有提到你。”
沈希白句句紮心,但也符合他惡毒的人設,楚無疑的臉漲的通紅,兩只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他扶着長.槍頭從地上勉強爬起來,又被沈希白一腳踩下:“楚溪什麽都沒給你留下,那是因為你不是他的兒子。他一生光明磊落,也不可能有你這樣的兒子。”
“沈先生,夠了。”
饒是無心無肺如我,也實在是看不下去這以大欺小的場面了,“請你停手吧。”
“你還替他求情?你可知你三年來每日定點早醒,今日為何昏睡誤時?”沈希白搓了搓指尖,掉下一點白色粉末,“那是因為這小子想要你的命。”
“你替楚溪接下這個爛攤子,這小子居然還想殺你,在你的身上灑了不少化屍粉呢,你看――”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望向臉上血色盡數褪去後面色慘白的楚無疑,問道:“有必要嗎?多大仇?”
他根本沒機會在我身上下勞什子的化屍粉,多半是昨晚撒在我床上的――然而他又是和我睡在一起的,看樣子是存了與我同歸于盡的決心。
他把他家道中落的賬全都算在了我的頭上,把楚溪羅玉鳳和楚老太太會離開他的原因都當成了我的過錯。
誠然,楚溪是從我身上找到了重回沙場的一點決心,但這畢竟也是他在心中反複猶疑了千萬次後做的決定,怎麽能都記恨在我身上?
真是氣死我了。
“有這個膽子卻沒這個腦子,你用的化屍粉是過期的。”沈希白嘲諷道,“所以只會造成嗜睡的結果,沒有大礙。”
“若是沒過期,我是不是就被化屍了?”
我又氣又有點怕,真是活回頭了,這個年紀居然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孩算計了。
七八歲的屁孩,他懂什麽啊!他不為一日三餐憂慮,也不為兵書兵法所困擾,一顆心都放在了找我報仇這件事上,幸好他門路有限,沒能搞到還在保質期內的化屍粉,否則――
我摸了摸脖子,心道等會兒一定要好好洗個澡。
“放心,你死了,本少爺這條命會賠給你。”楚無疑耿着脖子,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但你害我家破人亡,我絕不會饒過你――”
“啪――”
很響亮的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沈月卿替我還給楚無疑的。
沈月卿下手毫不留情,把他整張臉都打偏到了一邊。
然後我看到那半張臉迅速鼓了起來。
“你是覺得你一定會家破人亡嗎?”
沈月卿俯着身子,長長的發尾掃過楚無疑的額尖。
楚無疑從這一巴掌中回過神來,剛想張口反駁,奈何沈月卿已經先他一步組織好了語言:“楚溪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即使他不能回來,錯也不在別人身上,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你應該憎惡的是戰争,這場沒頭沒尾的戰争,你的祖父、父親、伯父、叔叔,都是戰争的犧牲品。你可明白楚溪為什麽還想着上戰場?這樣和你、和你娘、和你奶奶一起生活在衣食無憂的将軍府不好嗎?”
“本來是好好的,她來了以後就都變了。”楚無疑又恨恨地看向我,“如果不是這個妖女,我爹又怎麽會受她迷惑,抛妻棄子?我只要我家人團聚,南诏和西涼打仗關我什麽事!他們人全都死了也不關我的事!”
聽到此處,我插嘴道:“你也是個西涼人,你們全家都是。”
楚無疑一愣,一時沒說話。
“楚溪除了想報仇,也是想早日結束戰争,太久了。”
太久了,無論是交戰還是冷戰,這場戰争都太久了。
“那他就不要我了嗎?我明明很聽話,我有好好看着我娘,還陪奶奶裝傻,我這麽好,他為什麽不要我了……”
楚無疑陷入了無限的自我糾結之中,沈希白只好拎着他去小黑屋慢慢教育了。
見我仍在沉思,沈月卿問我:“還在擔心楚溪的死活嗎?”
我搖頭:“沒有,我跟他不熟。他的死活我是不太關心的,我只是在想,他這樣做對不對呢?”
抛下家庭,投身于戰事。于國于己,自然是問心無愧,可于家呢?那點責任盡到了嗎?
若是半點內疚不得,又豈會選在那三位家人不在場的時候離開?
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又武功高強,誰能困他在這小小的将軍府中多年?
“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沒有對錯的。這是楚溪自己的決定,與他人無關。”沈月卿很自然地替我理了理衣領,神色淡然。
我輕笑一聲:“說的也是,就像師父當初詐死離開我,也說不得是對是錯。畢竟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沒有對錯的,這是你自己的決定而已。”
而後不聞不問,一次也沒回來過。
沈月卿放在我衣領上的手一頓,而後他輕聲說道:“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會那麽難過。”
我的視線慢慢往前擡去,先是看到他那只骨節分明的右手,刻畫出的淺淺的紋路,然後是光潔的下巴、抿成一線的嘴唇。
“我怎麽會不難過呢?”
是時候了,我告訴自己,是時候了。“我喜歡你啊,師父,沈月卿。是對愛人的那種喜歡。”
久久的沉默。
沈月卿喉結動了動,無比艱難地說道:“好姑娘,我對你沒這意思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朱珠:微笑.jpg 再微笑.jpg 拼命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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