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暗道

楚無疑所講的密道入口在楚家祠堂底下。

楚家的祠堂設立在将軍府中唯一的風波湖上,據楚無疑所說,這樣的設計讓祠堂可以面朝大湖春暖花開,讓先賢們不再感到寂寞。

先賢們寂不寂寞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這地方十分坑我,若是要進入祠堂,還必須得從風波湖底的機關進入。光明正大地進入祠堂,對我和沈月卿兩個外人是絕不可能的,至于楚無疑,明明可以從正門進入卻偏要和我們從湖底進入,生怕我們會毫不留情地抛棄他。

“你行不行,不行就從上面進去,別拖累我們,還有,我們逃亡為什麽還要帶着你?”

我這個人自從來了西涼之後好像特別容易記仇,楚無疑幾天前跟我嚣張的小嘴臉至今歷歷在目,我逮着機會就想嗆他噎他。

他雖然現在失勢,但性格一時沒轉變回來,嘴硬道:“不是跟着你們,我本來就要出府,順便大發慈悲救你們一下好了。”

“嗤。”

我瞥了他一眼,抱起沈月卿就跳進了湖裏。我水性是極佳的,曾經被楚溪浸了一夜的豬籠還能拖着碧池生龍活虎地爬上了岸。楚無疑的水性也不錯,竟然能緊跟我的速度毫不落下。出乎我意料的是,沈月卿的水性非常差,幾乎是只旱鴨子。

等我游到湖心的時候,他已經溺水了。湖心的底盤是一個小小的機關盤,楚無疑輕車熟路地就把它擰開了,看樣子平時沒少下來玩。底盤連通祠堂的底層,中間設置了一個排水裝置,設計十分巧妙。往上一層就是祠堂內景,我将沈月卿抱離水裏時,他已經被水嗆昏了。

……要不要先給他做個人工呼吸?

不算趁人之危吧。

我暗搓搓地準備把臉湊近時,楚無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指,在沈月卿的鼻孔裏插了兩插。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又似曾相識,看的我目瞪口呆。

但是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沈月卿咳了兩口水出來之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朱珠,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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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來問去,也就這一句。

我不客氣地反問道:“如果我說有事呢?難道你要說‘那你打我吧,罵我吧’讓我随意處置?”

沈月卿微微蹙眉:“我都這副殘軀了,哪還禁得起你打罵?你忍心嗎?”

“嗷嗷――”楚無疑不禁笑出了聲,眉眼彎彎,看起來還挺可愛。

只是笑聲有點詭異。

不知是被沈月卿的話還是楚無疑的笑聲給逗樂了,我已經不那麽生氣了。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準備快點從暗道離開這個地方。

楚無疑躊躇了一會兒,猶豫道:“我能不能上去跟太奶奶說一聲,這次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能不能去一下,你們等我嗎?”

楚無疑的太奶奶,就是裝瘋賣傻的養雞老太太,自從楚溪走後,她現在已經整天都窩在祠堂裏不出去了。楚無疑這次離開,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

甚至也不知道國師府的戰争會不會牽連到她。

他說這話是抓着沈月卿的衣袖的,小孩子有天生的敏銳直覺,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軟硬是看參照物的,和我對他的态度相比,沈月卿确實要好得多。

沈月卿拍了拍楚無疑濕漉漉的腦袋,說:“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她雖不是你父母,卻是你在這裏唯一的親人了,你快去跟她說一聲吧。”

楚無疑感激地點點頭,然後又看向我,還是得征得我的同意。我沒理睬他,原地坐下了,這個動作意味着我會等他,他看的明白。

楚無疑上去之後,我把驚鴻劍的包裹扔到了沈月卿的身側,然後閉上眼睛養神,卻聽得沈月卿說:“這劍你先拿着用吧。”

――你先拿着用!

有先必有後。

這句話的後文不就是“你先拿着用吧,等白琅來了後還給他。”

我冷哼一聲,偏過了頭。

“唉,你不要生氣,你和辭鏡都是我的徒弟。歸雲山莊原本就是阿琅外祖父開創的,師父臨終前讓我找到阿琅并收他為徒,這些都得歸還于他。

所以很抱歉,開山大弟子和關門弟子不能只是你一個人了。你只能當開山大弟子了,朱珠。”

“……這并不重要,關不關門的不多一毛錢。”

“那你是在意赤心的話?”

他看出了一點端倪。

“她叫你卿卿。”卿卿,真是個騷氣又讓人覺得羞恥的稱呼,我判斷道,“你們倆交情匪淺。”

指不定是什麽青梅竹馬未婚妻什麽的戲碼,不過現在也沒用了,敵方已經被我幹掉了。

“……她是我母親那裏的人,你覺得我會和她交情匪淺?”他苦笑道,“我恨不得把她們集體挫骨揚灰,怎麽可能交情匪淺,否則剛才你在驚鴻上撒藥時,我就會開口提醒她了。”

這番話說的我心情指數又飛升了不少。

“那如果我剛才沒有在驚鴻上撒藥,你會怎麽做?”

我看着他,他斂盡臉上的笑意,淡淡道:“不怎麽做。”

“!!!”

“唯有以命護你,和她同歸于盡。”

“……”

我的心有一瞬間飛到了天外。

他話鋒一轉,繼續道:“畢竟你是我的徒弟,做師父的理應如此。”

前一句話讓我心花怒放,後一句話又讓我心情複雜。

“那如果今天是辭鏡,不,是白琅,那你也會那麽做嗎?”

“是。”回答的幹淨利落,毫不猶豫。

我心說:“我為什麽老是要和辭鏡比,要吃他的醋,他是個男人,又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我為什麽偏偏要和他過不去?我應該和他搞好關系才對。”

此時,楚無疑從上面下來了,他兩眼紅紅的,應該是哭過一場。我自己的破事一大堆,都沒心情嘲諷他,只道:“我們出發吧。”

“嗯。”他點點頭,很自覺地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來帶路。”

楚家的暗道有無數條,但能正确通行的只有一條,類似于現代的迷宮。整個地下迷宮七曲八折,每條路都設有一些陷阱和機關。

楚無疑還真派上了用場,他帶着我們避開了一個又一個的陷阱,躲開了一重又一重的機關。看着他無比熟悉路況的樣子,我忍不住問他:“這底下你這麽熟悉,以前常常來嗎?”

這估計是這些天我第一次這麽好口聲的跟他說話。

但楚無疑明顯和我是相同屬性的人。

就是被粗暴對待了,自己就溫柔起來了,被溫柔對待了,反倒粗暴起來了。

他得意洋洋道:“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笨嗎?劍法出來出去就那兩招。本少爺這麽聰明的人,來一次就全記住了。你長點心吧,動腦子。”

“……”這死小孩!

“傳聞布置這座地下宮殿的是将軍府楚氏一門的嫡長子,雖然不知他的用意何在,但今日算是他救了我們。”沈月卿瞧着牆壁上的壁畫說道。

逃亡的路本該快點走,但這牆壁上的畫實在太過精美,每一幅,每一筆,都記錄着一個孩子從出生到長大的過程。

有他出生時在襁褓中啼哭的場景,也有他蹒跚學步時的場景,還有他抱着書本看書、在花叢中撲蝶的場景。

畫面細致到蝴蝶的觸須都畫的栩栩如生,很難想象,作畫之人該有怎樣一雙慧眼和一雙巧手。

我和沈月卿連連慨嘆,只有楚無疑一聲不吭,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我突然明白了。

畫中的孩子,正是楚無疑本人。

最後一幅畫是楚無疑凝望天上風筝的場景。

早春三月,拂堤楊柳,他的身邊還站着一個拿着風筝線青年。

那個青年沒有畫臉,不知道是誰,看身形像楚溪,但楚溪那個木頭不太像是會陪小孩放風筝的人。多半會讓他讀兵書,聯系楚溪臨走前說的話,那個人我猜出是誰了。

是早先被廢掉的将軍嫡長子。

楚無疑在青年身前停下了腳步。

他踮起腳尖,吃力地舉着油燈,想要把那個青年的壁畫照亮一點。

可惜他不足十五拳高,太矮,夠不着。

沈月卿見狀将手裏的油燈交給了我,然後将楚無疑抱了起來。

“謝謝。”

小刺猬破天荒地沒有破口大罵,我以為他會覺得沈月卿在歧視他的身高。

他凝視了青年空白的臉許久,說道:“我要走了,可能不會回來了。但是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怎麽樣都會好好活下去的,你放心吧。”

然後他捏起手裏的青黛條,在青年的臉上認認真真地畫下了兩條眉毛、兩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

畫的很醜。

奇醜無比。

完全看不出是誰。

他默默地在上面寫下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父:楚臨。

而後眼裏滾落出大滴的淚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牆上的青年活了,他年輕英俊,潇灑不羁,他滿意地笑着:“無疑,謝謝你,爹很開心。”

很多年後當楚無疑也長大成人的時候,一次他喝醉了,告訴了我很多事,有關于他親爹楚臨的。

很多人以為他對楚臨沒有印象,其實他印象很深刻,因為自小深深的厭惡和嫌棄,他記住了他的一言一行,也總是對他冷眼冷臉相待。

但楚臨一直待他好。

楚臨是個很怕死的人,不願意像家中其他男丁一樣上戰場,因此在滿門忠烈的家中才被廢了嫡長子的身份。楚臨當了花匠之後,每天在将軍府的各個地方挖土,挖着挖着,日積月累,幹脆挖了座地下迷宮,原本目的是防止以後西涼戰敗城門被攻破他可以順利逃走。

但是後來,他把那座迷宮當成了藏着他所有心事的秘密基地。

那裏畫了他眼睛所見的,所有他兒子相關的成長史。

再後來,他終究是死在了戰場上,一生英勇一次,馬革裹屍。

楚無疑還告訴了我另一個秘密。

那個密道,他同我們一樣,也是第一次進去,他怕我們抛下他不管,所以裝作認識路的樣子。

我問他為什麽能确鑿無疑地找出正确的路。

他笑笑說:“跟着壁畫上的我走呗。我爹怎麽可能舍得把他辛辛苦苦畫下的東西毀掉呢?所以那裏一定是安全的。”

楚無疑還問我什麽是愛?

我想了想,無論是父愛、母愛、情愛、友愛還是別的什麽愛,總歸是有共通性的。

其實就兩點吧:想要你過的好,想要與你一起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發現,師父是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每個人都對他有一定的執念,比如羅寒羅厲莫修赤心白七碧池……果然,師父才是真女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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