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潑婦

潑婦

三月份的時候，高家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小兩口買的精裝房交鑰匙了，二人很快便收拾東西搬了進去。

高鵬飛的工資卡終于到了自己手裏，盡管裏面只剩下六十多塊錢。

但想到以後再發了工資，不管是給新家添置物品，還是攢起來，完全是自己說了算，這種當家做主的感覺真好，倍兒有成就感。

二是，王豔英辦理了退休手續。

開始了正式“催生”。

轉眼到了四月底。

期間，每到周末了，孟迎龍就和高鵬飛一起，回婆家吃頓飯，并且堅持每次去都不空手。

禮多人不怪嘛。

漸漸地，老人也不再給他們臉色了。

這周末，格外熱鬧些。

因為大姑姐一家也回來了。

“迎迎啊，你嫂子是不是馬上要生了？”王豔英笑呵呵地問。

“嗯，說是預産期就這幾天了，我媽媽前幾天就去Z市了。”

“多好呀，你爸媽有福啊，馬上就能抱上大孫子喽。”王豔英給兒媳夾了個雞腿，“你們也抓緊啊，我這退休了，閑得發慌，就等着給你們看孩子吶。”

高宇飛在一旁，聞言看了眼自己老公，酸道：“唉，真是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該死。迎迎命真好，還沒孩子呢，都有人搶着要幫忙，我就是個苦命的，帶孩子全靠自己，誰也指望不上啊。”

“別睜着眼說瞎話啊，你在醫院天天上班，要是沒人幫忙，孩子能長大？呵呵。”段一偉幹笑道。

“誰要是說瞎話，天打雷劈！”高宇飛動了氣，“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你爸媽幾乎就沒上過門，喝奶粉、請阿姨的錢是一分不出。對你姐家的孩子倒是全管，人家沒爺爺奶奶嗎？輪得着他們獻殷勤？”

“別光看見別人的不是，你自己一點錯也沒有？”段一偉拉下臉，“‘一個巴掌拍不響’，我爸媽每次來咱家，就你那态度，誰還願意再來啊？”

“我什麽态度？哦，我惹不起我還躲不得啦？難道讓他們騎我頭上作威作福，我還得鼓掌叫好才行是吧？”高宇飛越說越氣，“啪”地摔了筷子，指着男人的鼻子吼罵，“段一偉，你們一家子，別欺人太甚啊！”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王豔英忙去哄外孫女。

高校長斥道：“都少說兩句吧，吃個飯也不安生。宇飛啊，你現在怎麽跟個‘潑婦’似的。”

“還不是讓他們家逼得，嗚嗚嗚...”高宇飛哭了。

王豔英又急忙把滿懷委屈的女兒拽走。

***

高宇飛從小就是個乖乖女，懂事獨立，從小到大，從沒讓父母操過心，也沒和誰紅過臉。

她從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會是這樣一副，面目可憎的“潑婦”嘴臉。

她竟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讨厭的模樣。

可是他們這對怨偶，曾經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璧人啊。

高宇飛在眼科醫院，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主刀大夫。

段一偉在銀行上班。

二人都是收入不菲。

雙方父母也都是公職人員。

可謂是門當戶對，旗鼓相當。

他們順理成章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很快，高宇飛就懷孕了。

但她并沒有享受到熊貓般的待遇。

因為她有個非常強勢又自私的大姑姐。

婆婆當年為了幫大姑姐看孩子，提前辦理了退休。

如今十來年過去了，孩子大了，父母也老了。

大姑姐便出來扮演起“孝女”。

給弟弟打電話：“你們要是敢讓爸媽帶孩子，把他們累着了，別怪我翻臉，不認你這個弟弟，以後老人你們全管。”

段一偉從小到大，一直都很聽姐姐的話。

“父母養大自己的孩子就行了，沒有義務管孫輩。”

高宇飛學歷高，素質也高。

她向來是認為父母才是孩子的第一責任人。

“我沒意見，大姑姐考慮的也對，老人年紀大了，想給我們帶孩子也是力不從心。況且我們住的房子，是公婆給拿的首付，就憑這，以後也要孝敬他們。”

當時的高宇飛對娘家媽說。

“我的傻閨女吆，那是婚前財産，寫得也是你婆婆的名，人家防着你呢。”王豔英一針見血地指出，“不讓你們一塊兒住，還不是怕你們妨礙着，他們貼補女兒一家？”

高宇飛很快就發現：果然如此。

大姑姐一家三口，常年空着手在婆家蹭飯，并且夫妻二人都很懶，從來不幫忙做一點家務活。

高宇飛想：哪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公婆要慣着大姑姐，自己就算看不慣，也是管不着的。

她不喜歡對別人的生活置喙，可是總有人，要跑來指點她的人生。

懷孕五個多月的時候，檢查出來，胎兒心髒發育的不太好。

婆家人輪番上陣，一致要求她把孩子打掉。

“虧你還是醫生呢，懷孕了都不知道好好養胎，肯定是做手術被儀器輻射的。”婆婆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頓指責。

“我看就是愛錢，掉錢眼兒裏了，活該。”大姑姐還在一旁煽風點火。

段一偉也是沒有半句安慰，全是埋怨她。

“打了吧打了吧，幸好是個女孩。”

高宇飛發誓：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這些人，他們本應是至親，卻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不僅沒有伸出援手，還要落井下石，奚落她，看她笑話。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無情無義的人？

怎麽會有如此冷漠而又歹毒的人？

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啊。

她已經感受到了胎動，那是她的孩子啊！

高宇飛咬牙堅持生了下來。

孩子一周歲的時候，去省兒童醫院做了手術，手術費還是娘家給拿的。

這兩年，婆家想讓她生二胎，開始主動求和。

“飛飛啊，再生個兒子，湊成個‘好’字，那才算圓滿呢。”

高宇飛心裏冷嗤：“重男輕女”也能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哪有父母害自己孩子的？他們當初也是怕咱們生個有病的孩子，受拖累。”段一偉站在父母一邊，“爸媽都是為了咱好。”

到頭來，那些傷害過她的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而自己，倒成了個“不知好歹”“不懂事的”，要接受他們的審判。

真是他媽的，可笑！

***

婆媳關系說到底，還是夫妻關系。

得不到丈夫的愛，就永遠得不到婆家人的尊重。

高宇飛的婚姻，一地雞毛，如此心碎，是這樣讓人可憐同情。

可是，當她望向孟迎龍，心裏竟會生出更深的悲哀。

因為顧一偉的愛盡管不多，但她至少擁有過。

而孟迎龍，公婆對她再滿意再喜歡，又怎樣？

她永遠得不到丈夫高鵬飛的愛。

高宇飛從一開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