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裂開
裂開
朝天覺感受到了同類的能量。
呓語者的能量。
眼前的三個人釋放異能的那一刻,瘋狂的能量與污染在狹仄的空間裏蔓延。
眼前的三個人,僅看外表和語言功能,跟常人無異,是能保持清醒的呓語者,那有很大概率是呓語會的人。
那為什麽會來攻擊自己。
三個人速度很快,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就化成幾道顏色不同的殘影,從四面八方攻擊過來。
朝天覺向左向右閃身,只躲過了兩道攻擊,擡眸,第三道攻擊就隐藏在前兩道攻擊之下,向自己的面門襲來。
“哐當——”
來不及躲開,能量便與朝天覺的額前皮膚碰撞,碰撞之下,甚至擦出幾道火花。
朝天覺額前,幾縷頭發也跟着飄然而下。
在側身躲過一次能量攻擊後,朝天覺皺眉,也釋放出了呓語者獨有的暴虐能量。
他想要确定眼前這幾個人的真實目的。是殺錯了人,還是,特意來殺他的?
幾種不同的能量在空中交織,融合。
三個人後撤幾步緩解剛剛的沖力,察覺到空氣中憑空多出的能量後,察覺到了不對勁。
那幾個人眼底有一瞬的疑慮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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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語者的能量怎麽會在“宿清”的身上出現?難道“宿清”并不是真正的“宿清”,難道是他們的信息出了問題,難道是他們認錯了人?
但很快,這縷疑惑就被他們壓在心中,變成了另一種,更為深沉的感慨。
——這個詭計多端的男人。
要不是老大提供囑咐他們過,他們估計早就被騙過去,然後傻傻地把眼前的人認作同事了。
老大說過。
“此人心思陰沉,城府極深,不要相信他嘴裏的任何話。”
三個人心思百轉。
不愧是能讓行一那雙胞胎認栽的人物,面對他們三個圍攻仍舊不動如山的魄力,甚至還能夠用計謀來混淆視聽的這份謀略——那兩個人輸得不冤。
只可惜,他們三個都異常堅定。
他們不知道眼前這個黑衣服是怎麽擁有呓語者能量的。只有三種可能性,利用封印物制造釋放,用異能混淆視聽,投了別的呓語者的能量偷偷釋放出來。
三個人逐漸靠近,交換着眼神,都明白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這三種方法,無論哪一種,都并不簡單。能在這樣危急的關頭,臨時想出這樣的辦法……這樣的頭腦,他們着實佩服。
可眼前的“宿清”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三人腦海裏不斷浮現出組織傳遞給他們的信息。那是已經刻進DNA裏的信息。
“黑色風衣,臉色陰沉。”
他們三個,絕不會對這個人的詭計給迷惑住。
幾雙手牽在一起,能量湧動的速度成幾倍速地加快。
朝天覺擡眼。他不認識這幾個人,卻認得出這個招式。是第三組的人。
當能量與污染按照某些特殊的規律與未知運行,就能産生各種奇特的效果。
這個陣法能夠朝被施法人體內注入海量污染,以達到逼瘋敵人的效果。
朝天覺體內,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污染又再一次面臨崩潰的危險。呓語者,為了獲取更強大的力量,不壓制污染,随時處于失去理智和清醒的邊緣。比起人類,這群人更像變異種。
站在最中央,朝天覺強撐着不多地理智,問:“你們分部的人?”
幾個人沒回答。
朝天覺又問:“宿清讓你們來攻擊我的?”
還是沒人回答。
能量在四周開始湧動。各類書本開始自動翻頁,破碎,紙張被無形的能量撕成碎片并開始以某些漩渦狀地方式運作,能量濃度愈演愈烈,巨大的碎屑,書籍,在旋轉中,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轉瞬便輕而易舉地消失。
幾個人的身影在瞬間模糊。
朝天覺沒再說話。他試圖用自己高等級的能量去擊潰無形的屏障,可就像湧入棉花一樣,所有的能量都變成了泡沫。
他嘴唇動了動,站在最中央,皮膚又開始發癢,耳邊傳來皮肉生生撕裂的聲音。——三角形的倒刺又張了出來。
意識就如同海浪中露出尖端的島嶼,轉眼便被徹底淹沒。
他脫力坐回椅子,趴在課桌上,趴在那一張張嶄新的卷子上,眼神逐漸空洞。
四處靜默。風吹過,驚起靠窗的樹葉。
牆壁上,外殼破碎,就留下兩根指針的時鐘還在緩慢轉着,嘀嗒嘀嗒地,宛若昭告着某些罪證。
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最明顯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片刻停頓後,驚呼聲落下。
“怎麽——變成這樣了?”
宿清站在門口,看裏面的場景。
明明自己才走不久。
教室裏的書桌橫七豎八,破碎的紙張撒了一地。到處都是殘渣。
宿清避開地板上殘損的桌子殘骸,到達自己的位置,又望見牆壁上大片大片的白色脫落,露出裏面的黑色牆體與網膜,在空氣中瑟縮着發抖。一看就很豆腐渣工程。
本就破舊的鐘表更是連看都看不得,外面的玻璃罩子全部不翼而飛,只留下邊緣處幾道不規則玻璃碎渣。即便沒了外殼,時針分針還在努力運行着。
就像剛剛進行了場世界大戰一樣。
他小心地走過去,看趴在桌子上的朝天覺。
又看了一眼惡意值面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在面板上面,又多出了三個人的名字。
小紅,小綠,小藍,這幾個名字相互跳動閃爍着。他們還在不斷地給自己提供惡意值。
每個數值都觸目驚心。
+100
+150
+300
可宿清都不知道他們是誰。
······
朝天覺還躺在桌子上,出于人道主義關懷,他伸出手過去詢問。
他出手制止:“朝同學,你——”
他被無形的力氣給重開。
漫天的尖刺從他身上長出來,每一個都有那麽高,那麽圓潤且尖銳。朝天覺的臉上出現了裂痕,身邊污染濃得化為實質,黑色的粘稠液體在地上蠕動,吐着泡泡,仿佛具有生命力一樣地呼吸着。
宿清退後,嘴唇動動,沒說出來話。
腥臭的氣息滿開,衣服發出撕開的聲音,撕拉幾聲,尖刺就已經張了出來,将衣服刺了個對穿。
他的整個身體,都開始逐漸脫離人的形态。骨骼變大,皮膚被骨頭撐得腫脹起來,膚色轉化為更深沉的墨綠色,褶皺浮起,五官也扭曲起來。
眼前的朝天覺,或者更應該稱之為怪物。正以一種匍匐前進的方式,向宿清奔來。
期間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所有的桌子都在他的尖刺碾壓之下,成為了一塊塊破舊的木板,可憐兮兮地跟撕成碎片的習題冊放在一起。
宿清:“……”
這在這個世界上,由于無孔不入的污染和各種各樣的意外,精神狀态不太好的普通人,也很容易變異。
他之前不太敢告訴朝天覺被針對,也有這樣的考慮。
朝天覺這人,看起來抗壓能力就不行,要是萬一宿清一說,後者就變異了怎麽辦。出于各種考究,宿清決定偷梁換柱。
可沒想到,還是發生了意外。
朝同學他,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宿清不太明白,究竟是哪一片雪花出了問題,哪一個環節他沒注意到,才會導致如今的大雪崩塌,滿地殘垣的悲慘場景。
變異種距離宿清只剩幾米。那獨屬的腥臭氣息在鼻尖鋪開,兩年前,宿清也聞到過這樣的味道。他的腦子有些混亂,并非恐懼,而是某些更為深沉的恐慌。
是見證別的事物死亡,走向毀滅的恐慌。
變異種跟宿清靠得更近。
宿清能看見,尖刺旁邊凸起的粒子,皮膚上下起伏的幅度,以及變異種的眼神。十分空洞的眼神。
宿清沒動,兩年的經歷并沒有将宿清變成一個訓練有素,能夠處理所有危機的戰士。人是很難被環境輕易改變的。
那一刻,宿清站在原地。
他的第一反應是。
——糟糕,他的同桌不做人了。
就在宿清怔然的時候,一雙手從宿清的左肩膀上方伸了過來。
那雙手,白淨,修長。和墨綠色的變異種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并沒有用多大力氣,那雙手只是輕輕往前一推,原本來勢洶洶的變異種立刻向後飛去。
宿清的耳邊掀起一陣風。
“碰!”
牆壁再次出現一個明顯的凹痕,蜘蛛網似的裂紋散開,牆皮脫落一半。
宿清看向那雙手的主人。出乎意料的,還算是個熟人。
“……顧緣。”
顧緣收起手,他表情很淡,無端讓宿清聯想到月色朦胧裏冷清的寒江。
很有距離感。
顧緣看着他,聲音也像被籠在煙霧裏那樣,說:“宿清。”
“我也沒有覺醒。”
宿清不明白顧緣為什麽對他說這句話,可那一刻,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們兩個之間産生了。如果非要用言語來說的話,那應該是某種極為特殊的羁絆。
宿清:“……”他應該說些什麽,總不能說恭喜吧,只好想想說,“那你很厲害。”
剛剛見證完一個同學的變異,他心情雖然不能算太糟糕,但也實在稱不上好。自然也說不出什麽渾然天成的誇贊話。
宿清覺得顧緣又笑了一下。他忍不住看這人究竟在笑些什麽。
即使一直在一個班,這是他第一次認真觀察顧緣。其實顧緣長得并不淩冽,他的臉型流暢,眼尾偏圓,往下拖出一道并不長的弧線來。這樣的人,應該是溫和的。
只是,雖然顧緣不像朝天覺那樣陰沉,但仍未親切到哪裏去。
在宿清不多的印象裏,顧緣很少笑,他沒有微笑的習慣。
就在宿清還在想着的時候,顧緣向前走一步。避開滿地的狼藉,走到宿清的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宿清:?
他也走到自己的桌子旁邊,跟自己全新的同桌對視。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
顧緣說:“他是假的。”
“我才是你的同桌。”
宿清張口,有很多話想問,可下一秒,就被尖叫聲打斷了。
“天吶,這是什麽情況!”
“星空在上,告訴我,為什麽我們的教室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誰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對,我的作業,我今天要交的作業怎麽被撕毀了,嗚嗚嗚哈哈哈哈!”
世界變得很吵鬧。
宿清沒說話了。他坐在自己完整的書桌上,拿出一本數學書開始複習。
顧緣看見那本書,對他說:“要月考了。”
月考在總體學分的占比很大。特別對于宿清這種,平時實訓課沒資格上,各項活動也不積極參與的人來說。月考占比幾乎是百分百。
顧緣說:“你想去秋游嗎?”
宿清覺得能問出這話的人腦子多少有點問題。他說:“不想。”
“秋游”是戲稱。學校每年都要按照比例,把學分靠後的普通學生,被拉去污染區裏。說得好聽點,叫鍛煉學生,說得難聽點,就是讓學生們去送死。
管理局頒布一系列條例限制覺醒者的行動,可憋得太久總會有反噬的時候。于是就有群腦子有坑的人,想出了這個辦法。
各地區按比例,犧牲少量普通人,給覺醒者殺,以此來換取長期和平。
“秋游”,倒不如說是“秋後問斬”更貼切些。
南城一中,每年就要把倒數前十的學生拉過去。當然,如果有人自願報名,南城一中也不會拒絕。
顧緣繼續問:“如果這次秋游,會死很多人呢?”
宿清:“……哪次沒死很多人。”他又不是什麽救世主,能救所有人。
他連身邊的人都護不住,更別說什麽拯救世界了。他不是那樣勇敢聰明的人。
顧緣拿起一支鋼筆,開始工工整整地在紙上寫着字。
鼻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克制而沉悶,瞬間便被吞沒在其他同學的驚聲尖叫與狂歡聲中。
顧緣:“死的不僅僅是污染區裏的人。”
“周圍幾百公裏的人口密集區域,都會受到波及。五位數的人,在痛苦中水深火熱,掙紮求生。”
“這樣的話,你去嗎?”
宿清沒問顧緣為什麽知道這件事,也沒問顧緣為什麽告訴自己,只是晃了晃筆尾,問:“……我去了,就能救下他們嗎?”
顧緣沉默後:“不。”
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沒有确定的事。
宿清沒立刻回答他,只是側過頭去,不看他,趴在桌子上開始寫作業。
“不去。”過了會,宿清回答。
他想,顧緣該去找別人的,找誰都好,總之不該來找他。他大概只會把一件事情變得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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