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破敗

破敗

顧緣沒說話了。

如果不通過自己努力,就必須要依靠別人的力量。

他們現在也沒有能夠信任的力量。

一旦借助這些力量,不僅要受到種種限制,還會加大暴露的風險。

顧緣沒有給出其他建議。

宿清說:“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幾個小時的艱難行走,他們終于從一塊碎石下面鑽了出來。

呼吸到外面空氣的那一瞬,宿清覺得自己的血液都清新了,但他一探出頭,眼前就出現了鋪天蓋地的黑色爪子。

天上飛的,路上跑的,轟隆隆地奔跑過來。揚起一路灰沉。

宿清:“……?!”

爪子和前掌交替碾壓過腦袋,皮膚上的肉還被尖銳的東西剮蹭了一下——

宿清差點死在這場踩踏事故裏。

幾十秒後,這群變異種走過,宿清在廢墟裏,很久之後才爬出來,坐在一旁。

他自閉了。

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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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身後,原本巍峨高大,極具科技感的夢協大樓已經化作了一攤碎石,除了一些帶有顏色的材料,已經完全看不出以前的輝煌了。

不知道石頭下面有沒有人。

但宿清在地下走了很久,都沒有發現一個活人。

宿清坐在旁邊,看見廢墟裏有一抹很顯眼的黑色,像是鋼琴的光澤。他再一睜眼,那抹黑色又不見了。

顧緣走到宿清旁邊,說:“其實還有個辦法。”

“有一種覺醒者,他們能夠讓人變小。”

管理局會定時收容小孩。

拼不過實力,拼不過勢力,他們還可以拼年齡。

宿清呆了一會,腦子又處理了一下剛才聽到的信息,過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說:“好。”

那位覺醒者在黑市旁邊的一個自建村裏。

顧緣進去和那位覺醒者商讨。顧緣說,那是一位極度社恐的覺醒者,自從大災變目睹過自己親人異化後,就再也不肯見任何人。

宿清不知道他怎麽肯見顧緣的。

也許高中生已經脫離人類範疇了吧。

顧緣說需要一兩個小時。這麽寶貴的時間,當然要好好地利用起來,宿清蹲在門口,選擇了一條最高效的時間利用方式,發呆。

并不是在思考人生,也沒有在思考未來,他盯着路邊的一束野草發呆。

說起來也奇怪,災難改變了人,改變了動物,唯獨沒有改變植物。

就算世界傾踏,花還是花,樹還是樹。

宿清以前和莫如探讨過一個哲學上的問題。

莫如問:“如果讓你變成除了人的東西,你想變成什麽?”

宿清想了想:“氮氣。”

莫如:“氮氣不是惰性氣體。”

宿清又想了想:“那我想變成惰性氣體。”

莫如嘴巴略微緊了一下。

宿清察言觀色,飛快補充:“想變成貓吧——可以被人關在籠子裏的那種。”

莫如問為什麽。

宿清認真分析,并且舉出了一個讓莫如無法反駁的例子:“因為可以好好睡覺。”

緊接着,宿清反客為主,“那你呢?”

“我變成什麽?”莫如想了想,随後略帶着嫌棄地對宿清說,“變成草吧。”

“啊,”宿清說,“為什麽?”

莫如講了個冷笑話:“可以看見人就上去草。”

“····”宿清反複查看周圍有沒有人看過來。

曾經美好的校園生活一去不複返,在外面的這三個月,他經歷了許多的坎坷挫折。

從被學校逐出去,到極限逃生寫作業。

從兼職搞衛生,到單位變成廢墟。

他整個人也在一夜間成長。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讓他再回去重選一遍。

他——依舊會選擇惰性氣體!

宿清是個非常堅定并且目标明确的高中生。

不過真要說的話,做一根草也不錯,可以躺在路上,什麽也不做,淋一場雨,吃一車尾氣,在某個無人知曉的黎明交替着生命,短暫卻又熱情地記住每一個瞬間。

變異種不會攻擊一株小草,人類也不會将目光落在路旁的小小植物上,除非有一天,一場大火蔓延過來。——這也許就是一種宿命。

一片落葉飛過,碰了一下宿清的額頭,宿清立馬回過神來。

他看見眼前更加破敗的筒子樓。

遷徙路線的突然改變,黑市的部分居民房,也遭到了不小的打擊。

宿清面前的一棟筒子樓,已經搖搖欲墜,形同危房,裸露在外的電線和鐵絲都斷裂開來,門板倒在地上,只有裏面的鐵架床仍完好無損。

有人跪在樓前,整個人跪伏在地上,不斷哭泣。應該哭了很久,聲音啞得聽不清內容,宿清只能偶爾聽到幾個格外清晰與陡然加重的音節:“……孩子。”

宿清推測,大概是死了。

她的身邊沒有屍體,宿清也不知道她的孩子究竟多大了。

只能從那一句撕心裂肺的話中聽出來,大概不大——

“早知道就把你送去管理局了。”

管理局會集中收容小的孩子,通常在七歲以下。夢協的人說,七歲以下的孩子,更容易覺醒。因為骨骼和自我意識,都還沒有完全的定格,更加能夠适應新時代與新的環境。

一波變異種潮過去後,有人難過,自然也有人開心。

一個斷了手的人,在一片碎石上到處打滾,皮膚和臉上被劃開一道道口子,血液混着眼淚都流了一地。

還有一個穿着小醜衣服的人,捧着周年慶的名單。蹦蹦跳跳,哼着不成曲調的音樂。

更離譜的,還有人,坐在廢墟裏,頭發和衣服都很髒亂,嘻嘻地用石頭把自己埋起來,念叨着:“我是石頭····我是石頭!”

宿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他胸口都是沉悶悶的氣,像黑雲堆疊,世界都不明朗。

一個人坐在宿清旁邊,宿清一看,覺得眼熟,再一想,似乎是那一天在小龍蝦的館子前面碰見過的盲人小提琴家。

靠的近,宿清才看見,這個小提琴家,他的眼睛很白——沒有一點顏色和生機。一個瞎子。

小提琴家看不見宿清,也沒說話,他看起來很高興,并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毫無察覺。

在一片廢墟和哭笑中,他拉響了他的小提琴。

拉琴的時候,他自己的身體也跟着輕微搖晃,表情很沉醉,喉嚨裏有轟鳴。

一陣黑壓壓的變異種潮又在旁邊通過。

遷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會有大大小小的變異種潮。

淨化儀抵擋不住這樣數量龐大的變異種。

好像有人跑了,但大部分人還留在原地。

埋石頭的繼續埋石頭,唱歌的繼續唱歌。

宿清想要去救他們,可剛從臺階上下來,腳步就再也沒能往前一步。

他的速度并沒有那麽快。他又坐了下來。

一陣變異種過去後,有的人依舊活着,有的人終于死了。至于那個把自己當成石頭的人,終于如願以償地變成了石頭。

小提琴家拉的聲音越來越沉醉,聲音越來越大,大到變異種的嘶鳴都淪為陪襯。

像黃昏金燦的海面,倒影,偶爾翻飛出海面的銀魚,翩然飛過的海鳥,往外行駛着的船,掀起浪聲滾滾,淹沒一切未盡的悲鳴。

——太陽落下了。

小提琴家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把小提琴收到包裏,哼着歌,向一面牆撞去。

撞了一下,撞了兩下····撞了第十下,依舊被牆彈了回來。宿清看不下去了,握着他的肩頭,把他調轉了一個方向。他才找到了能夠行走的路,不至于一直對着牆上走。

他走後,宿清又是一個人在等待。在等待的時光,宿清還看見了夢協的科普員。

兩個人相遇的時候,宿清還在手上寫着作業,科普員匆匆一眼過去:“你在寫覺醒者的習性?”

職業病又犯了,科普員說:“其實,覺醒者的血液濃度,普遍是大于一般人,這造成了他們比一般人更加多疑,暴躁,學術界普遍認為,污染在帶給他們異能的同時,也給他們的身體和精神帶來了某種病理性病變……”

他說到一半,沒繼續說下去了。

科普員默然了會,低了低頭,說:“算了,再見。”

剛剛豎好耳朵,打算白嫖學霸知識的宿清:“·····?!”

不要啊!他還等着別人的題目呢!

沒有多說,科普員提着一袋子走了進去。

這個覺醒者住的地方,是一片很大的小市場。宿清遠遠聽到科普員問:“這些研究成果,能賣多少錢?”

宿清又等了好長一段時間,顧緣總算出來了,手裏拿着塑料瓶,塑料瓶裏裝着黃色的液體。

這是那位覺醒者異能的一部分,喝下去,就能夠變小一個月,副作用未知。但顧緣說不大。

幹了這杯黃的,他們就能變成小朋友了。

“喝吧。”宿清說,“我們找一個隐蔽的地方?”

宿清帶着顧緣往大街上走,打開導航,看有沒有隐蔽點的地方,最好是那種沒有監控的。在尋找導航路線的時候,一個拿着大喇叭的人朝着他經過。

此時,宿清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等那個人用震耳欲聾,可以刺破s級覺醒者腦膜的尖銳聲音,把宿清搞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後,宿清才終于明白了這個世界,到地有多麽的變化無常。

帶出嗡鳴的喇叭聲,把宿清每一根神經生生砍斷。

“同志們!據我們的觀測,一百裏的位置,已經沒有遷移的變異種了!”

“警衛隊在處理零散的變異種群,現在已經大致安全了!”

每一個字都喊得鬥志昂揚。

話音剛落,就跟下了一場雨,地面上……長出了一個個人頭。

宿清一時間接受了視覺和聽覺的雙重洗禮,立在原地,滿目茫然,腦子一片空白。

車子們如同剛剛的變異種潮,滾滾湧了出來。

一群人推着小推車,你追我趕,推推搡搡,頭擠着頭:“還好老子跑得快!”

“別開玩笑了,你的充氣老婆都死在變異種的腳下啦!”

“誰能比得過你,直接拿變異種幼崽當老婆!”

“你是長臂猿嗎,天天管別人家事,我就喜歡幼崽變異種怎麽了,來打我!”

“靠,你簡直不是人,我最起碼愛好還屬于人類的範疇!”

兩個人如同公牛般,臉漲紅,把兩個小推車,推出了速度和激情。

只是——

他們臉對臉,脖子痛紅,推了十幾米後,一人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我們剛才,是不是踩到了什麽東西?”

····

等到顧緣把宿清拉起來的時候,宿清已經傷痕累累。

除了衣服上的破洞後,宿清臉上,還多了兩條非常明顯的紅印。

最可惡的是,這兩條紅印還是對稱。在宿清的兩腮邊,形成一道完美的弧形,有點像動漫人物裏的腮紅。

顧緣看了宿清半天,只擠出了幾個字:“····很可愛。”

這種安慰不如沒有。

這些商販也許是怕自己的小推車被變異種幼崽一個巴掌拍碎,采用的材質都很好,十分鐘過去了,宿清臉上的紅印還沒消,還帶動着周圍皮膚,也泛起了紅色。

更加像動漫人物了。

……!

宿清拿着手機,手臂微微顫抖。

差一點沒控制住自己,把手機捏碎。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異。

宿清忍無可忍,爬樹而起,一腳踩在地板上。灰塵全部滾到了顧緣臉上。

無需再忍。

宿清惡狠狠地對着顧緣說。

“我要發飙了!”

——那一夜,半個天空堆滿星星。那一夜,宿清徹夜未眠,瘋狂屠殺了幾百只小龍蝦。

在黑市的一個燒烤攤上。

事實證明,殺戒,不能随便亂來的。

屠殺完後,宿清後面因為付不起錢,在黑市洗了三天盤子。最後宿清可憐巴巴地去找校長要錢,兩個人才順利出逃。

洗盤子的時候,顧緣一直在打噴嚏。

宿清覺得,應該不是因為自己那一腳踹的太狠,讓灰塵全部滾在顧緣臉上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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