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發覺

第28章 發覺

蘇織兒哪裏覺不出這話根本就是在說給她聽, 雖先頭在破廟她說她只是為了不去孔家想讓方升幫她逃跑,但方大娘根本不信這話,至今還覺得她就是為了當那秀才娘子而做出不要臉的事。

她也不欲理會, 畢竟她總不能因着氣不過, 這個時候沖進院子裏同方大娘撕打在一塊兒吧。

蘇織兒權當沒聽見,只擡首看向蕭煜, 柔聲問道:“夫君, 今日也晚了,我們便簡單熬些菘菜肉絲粥喝, 可好?”

雖得那廂并未指名道姓,可蕭煜瞥見蘇織兒在聽得那話時面上一閃而過的難堪,便知那婦人說的就是她。

他只做不知, 微一點頭,低低道了聲“好”。

此時,方家院內,那正春風得意的方大舉子方升被三個前來報錄的衙役簇擁着出了屋, 恰也聽到了這話。

他下意識往院外看去,果見那蘇織兒就站在圍籬外的小道上,只一眼,方升便不由得眼前一亮。

雖素來知曉蘇織兒容貌姣好, 可教之上回相見,她似更美了些,原先的她略顯瘦削,但一月不見,如今卻是豐潤了許多, 身姿窈窕,纖秾有度, 面色紅潤若春日桃花,嬌豔得令人移不開眼。

方升一時看呆了去,然下一刻,瞥見蘇織兒笑靥如花地擡首與身側那個體型高大但行走間一瘸一拐的男人言語,他面色微沉,不禁蹙眉納罕。

這人是誰?

怎與蘇織兒這般親密?

方升疑惑之際,那廂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倏地側首看來,不過在與他對視的一刻,卻是眸光似冰,微微眯起了眼。

不知怎的,方升後頸一陣陣發涼,頓覺怵得慌,當他忍不住在心下猜測這男人的身份時,院中的村人已紛紛圍攏過來,争先恐後與他道喜,他只能忍着煩躁笑着一一應下,暫且擱置此事。

然到了夜裏,待湊熱鬧的村人們盡數散去,方升複又想起了蘇織兒一事。

屋內點着油燈,他那母親方大娘正熱火朝天地收拾着家中的物什,一邊整理,一邊嘴上還在不住地感慨她兒出息,再過兩天便能讓他們全家搬到鎮上寬敞的三進宅子裏住了,再也不必擠在這破房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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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升分外在意白日看到的一幕,但也不好明着問,思忖片刻,只看向方大娘道:“娘,我去趕考前同你說了織兒約我去破廟的事,你後來不會為難她了吧?”

一旁的方大娘正将自己做了一半的針線往包袱裏塞,聞言頓時沒好氣道:“她做出這般不知羞恥的事,我教訓她一下,又怎麽了!”

她頓了頓,旋即冷哼一聲,“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不要臉,分明還是個姑娘家,居然靠着她那張狐媚臉四處勾搭男人,甚至連村子裏新來的流人也不放過,未出嫁就将身子給了那人,還與他成了親呢!”

“成親!”方升驚呼。

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畢竟未婚男女怎可能這般毫不避諱地在路上并肩而行,定是關系非同尋常。

但此時被證實,方升仍忍不住在心下發出一聲冷笑。

流人?

她竟寧願委身于一個瘸腿的流人,當初在破廟也不願讓他觸碰分毫。

見方大娘因着他過于激烈的反應而疑惑地看來,方升強壓下心底愠怒,低咳一聲,轉而放緩了語氣,只作詫異道:“她怎的這麽快就成親了?”

方大娘聞言理所當然道:“不成親又能怎的,那流人可是連婚契都從官府弄來了,不過也虧得那婚契,不然啊,她現在當是在那縣城孔老爺的院子裏呢!”

“孔老爺?”

還能有哪個孔老爺,方升自然知道他娘指的是瀝寧的孔鄉紳,但此事又與那孔鄉紳有何幹系?

“哦,這事兒啊,我也沒同你提過,先前你忙着考試,這些個烏七八糟的我哪好同你說的,就怕擾着你……”方大娘道,“就是先前孔鄉紳看上了那丫頭,要買那丫頭過去做妾,孔家來接人的那天,可熱鬧了,那丫頭拿着匕首尋死覓活,就是不肯去。後頭還是那流人拿着婚契,說他們已是夫妻,孔家要是硬将人帶走,就是強搶民婦,這才将人給吓退了……”

原還有這麽一樁事……

方升還是頭一回聽說,想起破廟那日蘇織兒奇怪的反應,他雙眸微眯,驟然間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夜她一直在想方設法讓自己帶她走,原是想借他的手逃過去孔家做妾的厄運。

根本不是真心想跟了他的,故而才那麽不願委身于他。

思至此,方升的面色變得愈發難看起來,可怎的她在他面前裝得這般冰清玉潔,寧死不屈的樣子,卻轉而與一個落魄的流人有了首尾!

難不成他竟連個流人都不如嗎!

如今他可是堂堂正正過了鄉試的舉子,便也等于有了做官的資格,那流人算個什麽東西!

方升掩在袖中的手惱怒地攥緊成拳,少頃,眸光一亮,腦中倏然閃過一種可能。

既得蘇織兒是為了擺脫孔鄉紳,當初才刻意勾引他去破廟,意圖讓他帶她逃跑。

那那個流人呢?是心甘情願娶的蘇織兒嗎?

方升似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兒一般,唇角微勾,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他緩緩摩挲着指腹,轉而看向方大娘,問道:“娘,明日家中置席宴請村裏人,織兒和她夫君你也一并叫來吧……”

“叫他們來做什麽,多晦氣啊!”方大娘顯然不大樂意。

“都是一個村兒的,其他人都叫了,你偏不叫他們,讓他們的面子往哪兒擱,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如今織兒都成親了,那些事你沒必要再放在心上。”

方大娘看着自己寶貝幺兒這副深明大義的樣子,無奈嘆了口氣,“唉,你就是這樣,自小菩薩心腸,就是太良善了些,罷了,明兒我托人去說吧,我自個兒可不想去!”

方升淡淡笑了笑,然在方大娘低下頭繼續收拾的一刻,笑意斂起,眸中卻透出幾分銳利的寒光。

翌日一早,牛三嬸受方大娘所托讓蘇織兒兩人去方家吃席時,蘇織兒正坐在炕上納鞋底。

昨日去那布莊時,她看見那廂正好在賣制鞋的料子,便順道買了回來。

蕭煜腳上那雙鞋也不知穿了多久,雖說他平素也會擦洗鞋面,算不得多髒,但因着先前進山加平日在院子裏幹活,鞋面破了洞,鞋底都快被磨破了,只怕很快就穿不了了。

看他光惦記着賠她衣裳,全然沒在意自己的事兒,蘇織兒也只能替他上心些。

這左腳的鞋底蘇織兒特意納得厚了幾指,也不知道蕭煜穿上後腿瘸會不會看起來沒那麽明顯。

正當她在麻草編成的鞋底上一層層糊着破布時,便見牛三嬸掀簾探進來,笑道:“做活呢?我看周煜在院子裏種豇豆,問他,他說你在屋裏,便讓我進來了,沒有不方便吧?”

“哪有什麽不方便的,嬸子快坐。”蘇織兒從窗邊的包袱裏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攤在牛三嬸面前,“嬸子吃糖,這是昨日進城我夫君給我買的。”

牛三嬸看着蘇織兒說話時眉宇間不自覺透出的幾分得意,忍不住笑了笑,“你們成親前,我原還怕周煜性子冷,不懂得體貼你,如今看,他對你也是用了心的,想來是很喜歡你,我便也放心了。”

聽得“喜歡”二字,蘇織兒耳根泛紅,尴尬地笑了笑。

什麽喜歡呀!

哪至于到那個份上。

那人對她頂多是不讨厭,畢竟他們兩人一點不似夫妻,更像是搭夥過日子。

牛三嬸見蘇織兒垂下眼眸,只當她是羞的,默了默,轉而說起了來意,“剛才,方家嬸子來邀我去她家吃席,還同我說,讓我将你和周煜都叫上,晚上一道去。”

蘇織兒手上的動作一滞,還以為自己聽錯,“邀我們?嬸子莫不是弄錯了?”

“怎會呢,她說的就是你和周煜。”

不應該啊……

蘇織兒想起昨日方大娘那番冷嘲熱諷,當是對她厭惡得緊,又怎會邀他們呢。

她沉吟片刻,搖頭道:“我家夫君傷勢還未大好,我要在家中照顧他,我們二人便不去了!”

“這……”牛三嬸遲疑着勸道,“還是去吧,全村人都去了,偏你們不去,只怕不大好,畢竟這升哥兒如今是舉人老爺了,不好落了他的面兒。”

“嗐,嬸子不必擔憂,夜裏去的人那麽多,可都想着與這新的舉人老爺說說話,獨獨少我和我夫君,不會有人發現的。”

這倒也是,方升如今中舉,村裏人都費盡心思想着奉承讨好,哪裏還有工夫一一查誰沒來。

“你們既得不去,那便罷了,左右這話我也傳到了。”牛三嬸也不再勸,又坐着與蘇織兒唠了一會兒家常,便起身離開了。

蘇織兒漫不經心地繼續納着鞋底,不知怎的,總覺這事有些蹊跷,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想着左右也不去湊這個熱鬧,便寬了心,繼續做手上的活。

兆麟村好久沒有哪戶人家大擺筵席了,畢竟這席面也不是誰都擺得起的,才過了申時,蘇織兒便見不少村人都穿戴上最好的衣裳迫不及待往方家趕。

那廂吵吵嚷嚷的,熱鬧得半個村子都能聽見,然蘇織兒只自顧自做了晚食端上炕桌,蕭煜也并未開口問什麽,兩人一如往常般相對無言地用完飯後,收拾竈臺洗刷碗筷,就準備梳洗睡下。

天兒已然暗了下來,但等蘇織兒準備拿着銅盆去門口舀水時,卻見遠處燈火通明,仍是喧嚣聲不止。

她忍不住走到柴門外,踮腳遠遠眺望着,不禁扁了扁嘴,也不知這宴何時散場,不然就這般吵鬧她只怕是睡不得了。

正當蘇織兒無奈地搖了搖頭,準備回返之時,卻聽一聲低低的“織兒”,轉頭看去,不禁一愣。

黑暗的小道上緩緩走出個人來,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方大舉子。

蘇織兒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分明該在宴席上招待賓客的人,緣何會出現在這裏?

方升确實本應在家中聽那些村人說千篇一律恭維獻媚的話,可奈何他的心思始終不在宴席上,腦中充斥着沒來吃席的蘇織兒,且越想心下的不甘憤恨就越像蠹蟲一般瘋狂啃噬着他。

才至于讓他趁着那些村人吃飽了肉,喝迷了酒的時候,以吵鬧難忍之名借口讓他母親掩護他悄悄溜了出來。

蘇織兒也不知要跟這人說些什麽,沉默少頃,只強笑着有禮地喚了一聲“方大哥”。

聽得這個稱呼,方升不由得蹙了蹙眉。

從先前嬌嬌滴滴的“阿升哥哥”變成了現在略顯疏離的“方大哥”,她改口倒是快。

他勾了勾唇,面上流露出幾分淡淡的嘲意。

“我記得先前在破廟你可不是這麽喚我的?”

見他居然還有臉舊事重提,蘇織兒在心下輕嗤了一聲,但面上還是扯了扯唇道:“方大哥,那些事兒都過去了,我如今都已經成親了。”

“是嗎?”方升微微挑眉,“你這親成得倒還挺快,挺及時的……”

看着他說這話時眸子似有若無的笑意,蘇織兒眉心微蹙,不知怎的,總覺他意有所指,但她實在不想與這衣冠禽獸說太多,只客氣有禮地轉而道:“方大哥你家中還有賓客在,你是主家,不好離開太久吧,還是早些回去,我也要歇息了……”

說罷,也不待方升回應,便徑直轉過身去,然還未等她邁開步子,卻聽身後人幽幽開口:“也不知你夫君知不知道,他同我一樣,不過是你為了擺脫孔鄉紳而利用的工具罷了!”

聽得此言,蘇織兒一瞬間如遭雷擊,驟然停下腳步,驚恐地回首看去,她不清楚方升緣何會猜到此事,但不幸的是竟是教他猜中了。

“你胡說什麽!”

她稍定了定神,忙反駁這話,可她眼中下意識洩露出的慌亂已然出賣了她。

自認抓住了蘇織兒把柄的方升得意地揚起唇角,負手步步靠近。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應當清楚。”

他灼熱的目光落在蘇織兒的臉上,毫不避諱地一寸寸欣賞着她嬌媚動人的容顏,喉結微滾,他沉默片刻,含笑道:“蘇織兒,如果不想讓你夫君知曉,也可以……”

眼見他言語間緩緩将手向自己臉上伸來,蘇織兒登時厭嫌地避開,然下一刻,卻不想從這無恥之徒口中聽到了令她難以置信的話。

“只消陪我一晚,我便替你隐瞞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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