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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席罷。

柳姝妤放下筷子,侍女遞來一杯清茶漱口。她輕抿一口,唇齒間萦繞淡淡的茉莉花清香,而後用絲絹掩唇,将漱口的茶水吐入杯盞。

“妾身先回瓊華園了。”柳姝妤起身,她一刻也不想留在此處,只想快些回去。

手被蕭承澤握過,又與他同席,身上染了他的味道,回去還要再沐浴一次,得耽誤不少時間。

柳姝妤一想到因蕭承澤白白浪費掉小半個時辰,心裏自是不高興。

蕭承澤拉住她,如尋常新婚恩愛夫妻一般攬住她腰肢,道:“不急,時辰尚早。”

複而看向握着杯盞的蕭承稷,蕭承澤道:“看這暮間景色甚美,許久未和三哥下棋了,不如趁此夕陽美景切磋一局?”

蕭承稷低頭,夕陽的餘晖透過窗柩,印在他忽明忽暗的臉龐,眉眼間籠着一股冰寒的氣息。

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轉動釉黑茶盞,看着茶沫在盞壁邊緣漂浮。

他半晌未置一詞,平直的唇角緩緩上揚,“甚好。”

眸光流轉,蕭承稷凝眸看向立在蕭承澤身邊的柳姝妤,幽暗的目光凝在她被攬住的腰上,似一把銳利的劍,仿佛要将把纏住女子盈盈細腰的礙眼手臂斬斷一般。

蕭承稷沉聲開口,“閑來無事,打發時光,弟妹不如一起?在一旁觀局。”

這話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讓柳姝妤沒法拒絕的命令。

柳姝妤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

風溪閣,窗邊,棋盤很快擺好。

夏日的天總是說變就變,适才還是鎏金夕陽,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燒紅的天邊被陰沉的烏雲籠罩,天色驟然暗下來。

狂風大作,樹葉沙沙作響,就連風溪閣外面聳入雲天的梧桐樹都被狂風吹得枝葉亂顫,宛如身姿纖瘦的孱弱女郎被折彎了腰。

蕭承澤望了眼黑沉的天,道:“适才還說這夕陽美景需細賞,如今風雲驟變,黑雲壓城,看來這雨不消片刻就會下下來。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好三哥安心下棋,待一局棋完,這雨也停了。”

柳姝妤穿得單薄,急風透過窗縫吹來,驟然轉來的涼意惹得她颦颦蹙眉。

蕭承澤見狀,順勢握住她手,“手怎這般冰涼。”

蕭承澤擰着眉,轉頭厲聲吩咐她身後的侍女,“山岚,回瓊華園取件披肩來。”

柳姝妤淡淡一笑,拂開他手,拎着裙擺去到棋盤旁的矮木伏案坐下。

“不知這棋局可有什麽彩頭?”

柳姝妤坐于團蒲之上,燃了一爐香。

袅袅輕煙随風彌散,靜待棋局開始。

“弟妹這般問,便是沒有彩頭也應有了彩頭。 ”蕭承稷端坐于棋盤前,于那雕花窗柩邊,矜貴方正,很難讓人聯想到那個私闖婚房又擅闖女子閨閣的背德之人。

“只是切磋棋藝而已,本就不因有太多功利。弟妹押誰,那人若是贏了,你便可向那人要一物件或是提一要求,這個彩頭如何?”蕭承稷道。

有些荒唐。

柳姝妤蹙眉,她可從未聽說這勝者反倒欠起人情的。

蕭承澤卻道:“甚好。”

柳姝妤擰眉,一時間竟看不透蕭承澤。

如玉般的修長手指搭在棋盤上,蕭承稷望向柳姝妤,問道:“弟妹押這局誰贏?”

柳姝妤沒承想蕭承稷竟當面問了出來,盈盈目光掃過面前的兩人,紅唇翕合,在蕭承澤的注視下柔柔一笑,轉而看向蕭承稷,道:“旁人恐是會選自己的相公,但既然是要彩頭,那妾身定是要壓翊王殿下勝。”

蕭承澤一笑,道:“姝兒頑皮。”

甫一話音一落,只見山岚取來織錦披肩。

柳姝妤搭了披肩在身上,倒沒覺得驟起的急風有多冷了,反倒是吹散了幾分夏日的悶熱。

棋局開始,蕭承稷執白子先行。

蕭承澤本是想攬着柳姝妤坐在他身旁的,但柳姝妤先行一步,在兩人猜先時便已将團蒲放于棋盤側邊的空地上,施施然坐在團蒲上。

裙擺逶迤,好似潋滟水波中盛開的菡萏。

無意間,那裙擺掃到盤腿而坐的蕭承稷。

裙擺擦過男子衣角,有一角甚至還被他壓住了。

柳姝妤見狀忙提了提裙擺,她指尖剛觸及衣裙,餘光便看見蕭承稷低垂的眉眼。

他亦在看她,而柳姝妤再定眼看時,他已将目光挪到棋局上,一副聚精會神的下棋模樣。

這正經的模樣,一瞬間讓柳姝妤有幾分恍惚,好似她看錯了一般。

而男子那膝蓋似乎還往下壓了些許,嚴嚴實實壓住一角裙擺。

柳姝妤擰眉,手指的力道漸漸卸了下來。

蕭承稷定是染了病,神志和心緒都錯亂了,此刻的人與她印象中端正持方的男子是兩個人。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棋局已至中盤,白子黑棋難舍難分。

但若是再下十目,便知黑子大勢已去。

忽地,蕭承澤将黑子放到柳姝妤掌心,道:“這一子,姝兒來下。”

柳姝妤微愣,把那子放回棋盅,推脫道:“妾身不善棋。觀棋不語,王爺莫要壞了規矩。”

“弟妹怎學會說謊了?你若是不擅棋,豈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蕭承稷平靜說道,三兩下斂了吃的五顆黑子。

柳姝妤恍惚,竟忘了曾經教她下棋和那與她下棋解悶的男子正是面前之人。

柳姝妤記得她幼時常被母親帶到翊坤宮皇後娘娘身邊。崔皇後對她喜愛有加,常留她在宮中玩耍,時值蕭承稷在學棋,小姝妤迷迷糊糊誤入宮殿,便見蕭承稷獨自一人在棋盤前打譜。

小姝妤不是第一次看見蕭承稷,她記得有次宮宴迷路後,是這位好心的皇子送她回到宴會上。

小姝妤拎着桃花裙子去到練棋的蕭承稷旁邊,水靈的眼睛看着他的每一步棋。

立在棋桌前,小姝妤仰頭望着好看的蕭承稷,“三皇子殿下,您好像比長兄還厲害,我能跟跟您學下棋嗎?”

蕭承稷看着她,好半晌才道出一個“嗯”字。

小姝妤拎着裙擺,小小的她哼哧哼哧坐上凳子,開始高高興興跟蕭承稷學下棋。

不像大哥和教棋先生,年少的蕭承稷會溫聲細語指點她何時該走哪步棋,何時該迷惑對方步入設好的局中。

蕭承稷陪她打譜,而她陪着蕭承稷複盤。

漸漸長大,兩人棋力都不似當年,唯一不變的是每次與蕭承稷下棋時,他總會讓柳姝妤五子。

驟起的雨被風吹得飄砸在窗柩上,噼裏啪啦,将柳姝妤的思緒拉回,耳畔是蕭承澤附和的聲音,“三哥不提,我還真忘了。姝兒小時候常與三哥下棋,還真算是三哥的半個徒弟。”

蕭承澤起身,道:“姝兒,這後盤,你來下。”

柳姝妤已被蕭承澤握住手腕,卻聽蕭承稷道:“下棋之人,亦是壓彩之人,五弟不覺有失偏頗?”

“誰壓的彩頭,誰自己贏。”

蕭承稷凝眸看着柳姝妤,淡聲道:“過來。你說,我下。”

他是瘋了嗎?

柳姝妤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是此,他竟當着蕭承澤的面,讓她過去。

語氣熟稔,絲毫不避諱。

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就連拍打窗柩的雨,也變得急切了些。

蕭承澤眼底微不可察地滑過一抹笑意。

“無事。上次與姝兒對弈,還是在五年前,一時間甚是想念。”蕭承澤說道:“姝兒便坐到三哥旁邊,你指,他下。”

他也是瘋了。

兄弟兩人一個賽一個瘋。

柳姝妤覺蕭承稷的話已是荒唐,哪曾想蕭承澤更是讓她大跌眼界。

丈夫生生将妻子推到兄長旁邊,絲毫不避嫌。

柳姝妤唇瓣輕抿,拎着裙擺起身。侍女将團莆挪到蕭承稷旁邊,柳姝妤立在原處猶豫一陣,忽而瞥見蕭承稷銳利的目光,她心下一震,低垂着頭落座。

無他,她需要蕭承稷的幫助。

誠然這是一個機會。

蕭承澤落下一子,輪到蕭承稷了。蕭承稷側目,看着與他齊肩并坐的柳姝妤。

冷玉般的嗓音在柳姝妤耳畔響起,“弟妹,可看出下何處了?”

柳姝妤抿唇,纖手理着衣袖,柔荑往一處指去,唇瓣翕動,“七之十三,夾。”

蕭承稷撚起黑子,落在她說之處。

接連幾手都是如此,柳姝妤漸入棋局,身子無意間往棋盤正中間,也就是蕭承稷旁邊靠了些。

披肩滑落,連帶着薄如蟬翼的外衫也跟着往下掉,女子如霜賽雪的肩頭露在外頭,她因專注棋局,渾然不覺,時而因不知一下何處而輕蹙眉頭,時而又因吃了對方棋子二舒眉輕笑。

鮮豔的裙擺逶迤在地,與那玄色衣角交疊,密不可分。

披肩流蘇垂落在蕭承稷垂放在膝間的左手上,男子低垂着眼,眸色陡然變暗。

而柳姝妤正愁眉不展,因為蕭承澤上一手落子斷了她後路,一時間竟入了死胡同,她舉棋不定,眉心緊擰。

柳姝妤抿唇,将目光投向蕭承稷。

猶記得少時,她陷入僵局,朝蕭承稷投去救助的目光,他總是先輕笑一聲,而後溫柔地指出哪幾處可以落子。

“十之九,貼。”

只見蕭承稷輕笑,熟稔地撚起一子,落到白子旁。

恍惚間,柳姝妤好似回到了少時。

片刻後,那陣恍惚轉瞬消逝,柳姝妤瞳仁驟縮,背脊挺得僵直,如拉滿的弓弦。

他怎敢!

那骨節分明的手指穿過垂落披肩,蕭承稷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棋桌恰好擋住兩人桌下的手,而那披肩更是将蕭承稷橫過來的手臂完好遮住。

正因如此,蕭承稷肆無忌憚,手指竟還把玩着她指節!

柳姝妤驚慌,鴉睫輕顫,呼吸驟然變得急促幾分,擡頭那一瞬間又和蕭承澤的目光迎面撞到一起。

她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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