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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妮娜逃走的那天是深夜。

在這裏生活了五年, 妮娜早就摸清了黑曜石小鎮的所有街道。她為此做了充足的準備——金錢,備用的衣服,食物……這些她都有好好記得。

她甚至有拿到外面的那些地圖, 她知道該如何離開陰暗潮濕的這條路,也知道該如何前往另外一個富饒的城市。

她想, 她或許可以遺忘掉關于這裏的一切, 她可以去為食店打下手,也可以去當鞋匠的學徒,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她完全可以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

于是她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當皎潔的明月灑下清冷的光時, 少女的身影被月光逐漸拉長, 陰冷的風吹拂過她的發間, 讓她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好冷。

好黑。

還未到冬季,妮娜就感受到了比冬天還要寒冷的風,空氣中沉澱着像是鐵鏽一般的味道, 它們裹挾在風中,她努力避免呼吸, 但總是不免嗅到那股詭異的氣息。

這裏……真的是離開的路線嗎?

為什麽她覺得這裏有些奇怪, 明明早上過來的時候,這條路好像沒有這麽長……

她注意到了四周黑色的, 不斷地蔓延的藤蔓。它們的身上挂着晶瑩剔透的露水,卻發出了詭異的,摩擦的聲音,讓人莫名一陣不寒而瑟。

不対勁。

妮娜咽了口口水, 心髒跳的飛快。

這很不対勁。

這條路……有些太長了。而且,她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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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她沒有看到離開的門, 卻看到了一座從未到過的建築物?

妮娜停下了腳步。

她的目光逐漸向上,凝聚在了那座建築物之上。

從外觀來看,它似乎就是他們原本的那座破敗的教堂,只是外觀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她好像……看到了類似于肉塊的東西在蠕動……

“嗚……”

在雲霧之中,妮娜終于看清楚了那座建築物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是一座用人/肉組建而成的建築,那些原本看起來無比詭異的建造,此刻看起來卻是如此的真實。

她甚至還能看清楚那些血管和它們身上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血肉,破敗的血管從中翻出來,心髒在血肉其中一下又一下地鼓動着,光是看着這幅樣子,就已經足夠讓人作嘔。

原來,她嗅到的那股鐵鏽味,只是這座巨大的人體工廠所散發出來的血腥味。

原來,她無法走出這裏……是因為夜晚的黑曜石小鎮,根本不是她所看到的那樣。

這裏早已不是原本的黑曜石小鎮的模樣,四周不知從何時升起了詭異的建築物,它們林立于一側,那些銀灰色的牆壁一座座牢牢地擋住了她原本要前往的路,徹底将這裏和外界隔絕。

她沒辦法離開這裏了。

妮娜的腳步頓時放輕了起來,她的目光看向了更遠的地方——就在剛才,她似乎看到了不少熟悉的人影,那些曾經和她交流過的人們,曾經対她露出笑顏的人們,他們紛紛來到了這裏。

可他們的腳步虛浮,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無比僵硬了起來。

而其中一個人的身影,也是妮娜極為熟悉的一位。

那位名為莉塔的女人,雖然她照顧了妮娜和她的哥哥那麽多年,但是妮娜依舊不喜歡莉塔。

可她也算不上讨厭她,一個人能対自己友好這麽久,就算真的談不上喜歡,也絕対不會厭惡。

所以,當妮娜看到了莉塔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頓時瞪大了。

莉塔的目光變得極為詭異,她的視線直直地看向前方,她的眼中似乎浮起了一層迷茫的情緒。她的動作甚至開始變得僵硬了起來,宛若屍體般拖着自己前行。

然而,當妮娜更仔細地看的時候,卻發現……莉塔的臉似乎瘦了很多,她原本堪稱豐韻的身體變得幹瘦,臉頰的兩側狠狠地凹陷了下去,臉宛若骷髅般詭異。

其他出現的人也亦是如此,他們的行動極為緩慢,動作遲鈍,可他們的臉上依舊顯露出了極為詭異的笑容,甚至無法壓抑住他們眼中狂熱的成分。

“把一切都獻給祂!”

“神明啊……救救我們,請給予我們救贖!!”

“讓這這片充滿苦難的大地徹底沉睡吧!!我們需要被拯救!!”

他們嘶啞着嗓子唱起了救贖之歌,他們的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幹枯的手指向着那座詭異的建築物伸出,仿佛渴望與他們合為一體。

而站在那座建築物之上的,也是妮娜的一位極為熟悉的人。

她的哥哥,那位溫柔的,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堅定地握住她的手的哥哥。他總是無比沉穩,即便于最痛苦的時期,他也能将痛苦之水變成美味的酒釀。

但是在此刻,他站立于極高的地方,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些詭異的[信徒],他手持權杖,身着白金色相間的長袍,就像是扮演着神明的撒旦。

他甚至還在笑,那雙眼睛開始漸漸滲透出血的顏色。他張開了雙手,去體會這夜見極為凄冷,又充滿了血腥味的風。

“禱告吧,我的信徒們。”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但是這份溫柔卻摻雜了更多瘋狂的意味,仿佛全世界都攥在他的手中,只要他輕輕一捏,就會徹底湮滅,

“這是你們偉大神聖的時刻!!你們即将要迎來屬于你們的新王!!曼荼羅之城将會迎來永生!!”

“!!!”

妮娜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向着道路的另外一側跑去,恐懼的眼淚從她的眼中掉落了下來。

她要逃走。

她要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逃到哪裏都行!!哪裏都行……

很詭異的是,就在她看着那樣的場景的時候,她的心中的第一反應并非恐懼,而是興奮和被吸引。

這種極為強大的精神系的力量讓妮娜感到極度的不安,她意識到這些人可能全都被洗腦了,他們甚至願意主動獻上自己的生命!主動為他們去死!!!

“哈……哈……”

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量去奔跑,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些灼燒着她的鼻腔的氣息,甚至連腳都跑掉了一只,她感覺自己好像踩到了什麽蠕動的,濕漉漉的東西,可她甚至不敢低下頭去确認一下那是什麽。

“嗚哇!”

可就在她即将看到了光的時候,妮娜的腳下卻猛地一滑,而下一秒,她感覺有什麽東西纏上了自己的腳,開始不斷地将她向着某個地方拖過去。

不……

妮娜一個勁地掙紮着,她甚至翻出了自己口袋裏的小刀,試圖将那些纏繞上來的黑色藤蔓割斷。

割斷……再生……再割斷……再次再生……

這個過程仿佛永無止境。

妮娜絕望了。

她的手指不斷地嵌入這些柔軟濕潤的地面之中,她原本潔白的雙手被藤蔓勒出了血痕,那些髒兮兮的泥土也深入了她的指甲之中,肮髒又污穢。

她再不斷地向前爬行,哪怕向前蠕動一點,她都能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她不想死。

許久不見的感情再一次洶湧地浮了上來,幾乎占據了她的整個大腦。

上一次是対于冬天的恐懼,她害怕死在冬天,可她的哥哥是她最為溫柔的保護傘。她在她的哥哥的傘下生活着,仿佛和死亡始終相隔了一扇門。

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她即将面対的,或許是比死亡更為恐怖的東西。她會和那些人一樣,逐漸失去対自我的掌控力,她的生命力将會被那些東西一點點抽走,甚至連自我的意識一起流走。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她的哥哥會完全變成那副陌生的模樣?為什麽他會這樣離自己而去?為什麽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是恐懼着那個印記,甚至幫助過她将自己衣服上的那雙滲人的眼睛挖掉的事情?

妮娜努力忍住了自己的眼淚,她還在踉跄着和那股力量対抗着,不斷地向着道路的盡頭攀爬。

不行,她不可以再依靠哥哥了。

她的哥哥早已經離開了她,她現在是孤身一人,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了。

她必須想辦法活着離開這裏。

她想要活下去。

“呃啊——”

就在妮娜又向前爬了一段距離後,一陣劇烈的疼痛感讓她沒忍住叫出聲來。她顫抖着看向了自己的手指甲,只見殷紅的血從她的指尖滲透了出來,那樣的紅色幾乎刺痛了她的雙眼。

她的指甲,居然被硬生生地掰斷了。

妮娜咬住了嘴唇,她感覺自己的口腔裏好像也有血的味道,和那股絕望的氣息一并湧上。

她終于,動不了了。

她的身體仿佛和這些藤蔓融為了一體,她沒辦法動彈,也沒辦法再繼續思考了。

只能這樣了嗎……

她只能走到這一步了嗎?

……

“砰!!”

而就在這時,槍響聲驟然打破了這陣極令人感到恐懼的寂靜。

幾乎就在一瞬之間,妮娜感受到身體變得輕盈了起來,那些即将被奪走的意識也開始逐漸回到了她的腦海之中,讓她原本混沌的大腦變得明朗了起來。

……發生了什麽?

妮娜愣住了。

可就在這時候,一雙溫柔的手卻忽然捧起了她的手,下一秒,她感受到一股極為溫柔的,強大的力量進入了她的身體,并且開始不斷地修複她幹枯的魔力源核。那樣的力量仿佛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太陽,光是看一眼,就足夠讓人下意識地想要追尋。

“大人,您真的打算救下這個小姑娘?我看她好像快要死了啊。”

輕佻的聲音不知何時從一側傳來,妮娜下意識地看過去,卻看到了站在月光之下,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是個戴着牛仔帽,穿着一身獵人制服的男人,他的手中拿着□□,穿着長靴和風衣,看上去和書本上所說的捕殺魔物的獵人似乎很相似。

只是他笑起來的時候過于輕佻,以至于讓妮娜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了一股抵觸之意。

“還疼嗎?”

那個溫柔的幾乎讓她險些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的聲音響起,妮娜有些不安地擡起頭,対上了一雙宛若星辰般的淡紫色瞳孔。

一瞬間,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滞了。

她從未見到過如此美好的人,她甚至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眼前忽然出現的男人。他仿佛天空中散漫的星辰,很美,卻讓人從內心深處意識到,他們是無法接觸到他的。

也正因為如此,妮娜也開始惶恐不安的想要抽開自己髒兮兮的手,生怕她的手髒到了対方。

“別害怕。”

男人将妮娜抱了起來,他的動作依舊溫和,甚至讓妮娜一瞬間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哥哥。

于是她的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

“哥……哥哥他還在裏面。”

妮娜抽泣着說着,眼淚卻止不住地向下掉去,

“不要傷害他,好嗎?他不是壞人,他只是被壞人騙了……”

“小姑娘,我看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啊。”

就在這時候,站在男人身邊的獵人開口了,

“這座城是誕生僞神的城,該死,他們居然豢養了這麽多[材料],那位僞神大概吃的足夠飽了……”

“準确來說,在你的哥哥決定接受所謂[代行人]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是你的哥哥了。”

“他只是個霸占了你哥哥靈魂,徹底取代了你哥哥的惡靈罷了。”

“你騙人!!”

妮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哥哥他分明沒有死!!他明明——”

“噓。”

就在這時候,那樣溫柔的聲音繼續制止了她的哭泣。

淺金色長發的男人垂眸看向她,他的眼中仿佛蘊含着某種讓人看不清的悲哀,以及……讓人無比安心的力量。

他的發尾像是月亮的光華,當它們垂落在妮娜的身上時,她感覺月光仿佛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會做出正确的選擇。”他說,

“你就留在這裏,卡洛會照顧好你的。”

“等一下!?為什麽是我?”忽然被點名的男人愣住了。

“不可以嗎?”男人看向他。

“也,也不是不行。”

在被対方看了一眼後,原本倔強堅定的男人頓時軟和了下來。他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交給我吧,反正那場戰鬥也不是我能夠指染的,対吧。”

“……”

妮娜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她的腳尖落地,卻察覺到自己身上的污穢居然全部消失了,而她的身體也恢複到了原本的程度,那些恐懼和不安早已退去,只留下陣陣迷茫。

金發的男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原地。

妮娜愣愣地看着四周,她仿佛還在夢中,一場虛無缥缈的,随時會醒來的夢。

“別想了,你能見祂一面,可算得上是你三生有幸了。”

卡洛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対自己留在這裏的決定很不滿意,但是他從不把這份不滿意表露在那個男人的面前,

“你也別哭了,沒什麽好難過的。這種事情每幾百年都會發生很多次,有的人做了錯誤的事情,他就要付出代價。”

“可是……我的哥哥又做錯了什麽呢?”

妮娜低聲說着,她的目光垂下,看向了黑色的地面,

“我們只是想活過那個冬天。”

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他們分明什麽錯都沒有,他們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去适應生活,努力地去成為更好的人……難道,迄今為止,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都是罪有應得嗎?

“……”

卡洛難得陷入了沉默。

他的那雙金色的眼睛安靜地看向漆黑一片的大海,他壓了壓自己的帽子,最終還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抱歉,我不該這麽說。”良久,卡洛終于開口了,

“你的哥哥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救了你,所以你才能活着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為什麽?”妮娜迷茫道。

“你衣服上的那個标志,其實是被故意毀壞的吧?”

卡洛看向了妮娜的衣服,而妮娜則愣了一下,一些記憶很快浮現于了她的面前。

“就是那個。”卡洛頓了頓,繼續道,

“那是一種逐漸吞噬人心的法印,他們讓你們穿上這樣的衣服,你們就會被曼荼羅城逐漸同化,最終被他們徹底吞噬掉心智,徹底失去掙紮的權力。”

“你的哥哥破壞了這個标記,所以是他救了你。”

“……”

卡洛似乎擁有着某種能夠讀心的能力,而剛才過去的那位祂也是。

可妮娜卻并不在乎這些。

她原本麻木的,幾乎快要千瘡百孔的心,在此刻卻忽然劇烈地疼痛了起來。就好像那些傷口終于鮮活,也終于為她帶來了生命一樣。

“嗚……”

妮娜的眼淚掉落了下來,她無聲地抽泣着,卻為自己無法挽回的過去而感到無比的痛苦。

為什麽,她就沒能早點意識到呢?

哥哥一直都在救他,而她為什麽連一次救他的機會都沒能得到呢?

“……哎。”

卡洛再次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輕輕地壓在了妮娜的頭頂上。

“你自己想想吧,我可什麽都沒看見,哭出來也沒關系。”

所謂悔恨,或許就是為了某些事情而存在的吧。

它們或許會不斷地淡化,不斷地逝去,但是它們永遠都不會消失。

以前的妮娜記得,而現在的格溫妮絲自然也會記得。

那個寒冷的,最終卻被火焰徹底燒焦的夜晚……

……

“所以,妮娜是見到了祂麽?”

在聽完這段故事後,塞勒終于久違地開口了。

“妮娜當然見到了。”格溫妮絲懶散地倚靠在座位上,她的手指時不時地敲打着桌面,臉上的表情卻無比淡然,像是在講一段其他人的故事,

“不僅僅見到了祂本人,她甚至見到了自己的哥哥被狠狠釘在了曼荼羅之城上,最終和那座城池一起徹底隕落……”

“哈,対于妮娜來說,那大概是最難忘的一天吧?要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見那樣壯觀的一幕的,即便是現在的我,也依舊清晰地記得祂的身影……”

“妮娜最後怎麽樣了?”塞勒問道。

“妮娜?她已經死了。”格溫妮絲笑了笑,繼續道,

“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羅希的女王,格溫妮絲。”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我只是想告訴你,霍德爾确實是我的哥哥,但是他又不是。你可以理解為,他的靈魂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惡靈所吞噬了,那群愚蠢的信徒以為自己召喚出的是神,可他們實際上召喚出的是魔王。還是僞造版本的那種。”

“……”

沉默在兩人之間沉澱了一會,而最終還是塞勒率先開口了。

“所以,當年的人,我是說曼荼羅之城的人全部都死光了嗎?”

“是的,他們都被污染了,除了我以外全都死了。”格溫妮絲道,

“基本上沒有人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我是說,不可能會有人會從書上知道曼荼羅之城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的。”

所以,維克多根本不可能會找到那樣的地方的。

他也不可能會漫無目的地去做一件事情,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麽。

這本來就很奇怪。

“既然當年曼荼羅之城的人全都已經死了,夜燭是怎麽知道曼荼羅之城的事情的,以及……維克多,他是怎麽知道的?”塞勒道。

他的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劇烈地跳動着,他的眼中翻滾着無比沉重的感情,讓他心中的某個答案幾乎要呼之欲出。

格溫妮絲喝了口茶,她安靜地看了一會塞勒,忽然開口了。

“你該不會以為夜燭就是死去的維克多吧?

“我感受到了。”塞勒道,

“夜燭的身上的氣息,就是曾經被我所抛棄,被交給維克多的那顆核的氣息。我非常确定。”

所以當塞勒和夜燭交手的那一瞬間,他才那麽迅速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你覺得夜燭是維克多?”

“嗯?”

“這聽上去真是荒謬。”格溫妮絲皺起了眉頭,

“如果按照你所說的,我認為那位叫克裏斯的,将你從地獄中帶走的男人,說不定也是夜燭的一部分。因為心靈魔法的人是不會死的,而且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能夠忍受污穢之核的人,恐怕也只有心靈魔法使用者了吧?”

“……”

這樣的猜想讓塞勒心中的答案變得更為沉重了些。

克裏斯是心靈魔法者,他能夠使用的力量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而他的過去恰巧是一片空白,很難不懷疑他是否真的就是從曼荼羅之城出來的人。

至于維克多和夜燭……他不知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他們的身上也确實給他帶來了和克裏斯相同的感覺,于是他決定順從自己的想法,去相信這個荒謬的可能。

“可就算真的是這樣,你也無法做什麽。塞勒。”格溫妮絲忽然道。

“你應該殺了他。就和祂當初殺死了我的哥哥一樣。”

她看着塞勒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這個世界的重負在你的身上。”

“也只有你能夠殺了夜燭。”

她的話并非全無道理。

這一次夜燭幾乎摧毀掉了羅希的大部分屏障,他甚至侵蝕了一部分的土地。如果不是他來的及時,恐怕羅希會遭遇更為過分的滅頂之災。

即便有格溫妮絲在這裏,她也無法阻止這樣的災禍降臨。

但是塞勒可以。

“我也注意到了,夜燭対于任何人幾乎都是下死手,但是唯獨你是不一樣的。”格溫妮絲道,

“或許他就是你曾經的認識的那些人,可惜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會複活,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徹底墜入深淵,意識被深淵徹底污染。”

“可他的潛意識裏還是不想傷害你,但這也只是暫時的,深淵遲早會徹底殺死他,将他意思吞噬殆盡。一旦那一天到來,那麽就不可能有人能夠阻止他了。”

“你知道該怎樣阻止他麽?”塞勒問道。

“嗯,這也是卡洛帶給我的消息。”格溫妮絲道,

“實際上的曼荼羅之城,是由一座樹作為養料組成的。你之前所經歷的那座完全是由藤蔓組成的地下洞穴就是如此。”

“他們的根系,就在荒蕪之地的正中心,也就是當年克裏斯死去的那座黑玫瑰酒吧附近。”

“我會将地圖給你,只要你徹底鏟除了那棵樹,阻攔了曼荼羅之城的供應,就能給予他們極為沉重的打擊。”

格溫妮絲擡起頭,她安靜地看着他,似乎試圖用眼神告訴他什麽,

“塞勒,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

是啊,他怎麽會不明白呢?

他或許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注意到夜燭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不僅僅壓抑着狂熱,也壓抑着某種奇怪的,類似懇求的神情。

[請你殺了我吧。]

他仿佛在這樣說。

塞勒的手指深深的嵌入了他的掌心之中,酸澀的疼痛感幾乎讓他窒息。

“我會,好好想一想。”

最終,他也只能給出這樣的答案。

·

夜晚,曼荼羅之城。

當夜燭渾身上下都是血地回到了曼荼羅之城時,他第一時間步入了地下室,目的性極強地想要去找到某個人。

[喂喂喂!你還好吧?]

注意到夜燭一言不發,系統也開始有些擔心了起來,

[你的意識還清醒嗎?該死!你今天用的深淵的力量太多了!你真的在被他們侵蝕哎!這些污染就算是神明本身也難以消化!!]

[我是說真的,你得小心點了!!這樣下去,你的身體遲早會徹底垮掉!!]

“我知道。”

夜燭的聲音很輕,他踉跄地走了兩步,最終扯掉了自己身上沾滿了血的長袍,随意地丢在一邊,

“身體其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更為糟糕的是我的意識……那些雜亂的聲音好像變得更多了,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這也是夜燭曾經經歷過的事情麽?

夜燭曾經和他所說的話,他還清晰地記得。他笑着說自己的腦子裏好像有人在吵架,甚至說這樣一來即便是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太孤僻了……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很輕松的調侃,可他從未想過,這個過程居然是如此的痛苦。

“現在我知道了。”夜燭握緊了手中的鑰匙,自言自語道,

“你的感受,原來是這樣的麽?”

“你在和誰說話?”

霍德爾似乎也被夜燭的這樣詭異的态度吓到了,可夜燭壓根懶得理他,他依舊一步步向着地下室更深的地方走去,腳步也變得愈加堅定。

他來到了艾維德所在的那扇地牢的門。

透過屏障,他可以很輕松地看到艾維德正在做什麽。他似乎是看書看累了,直接躺在了沙發上,而那本看了一半的書則蓋在他的臉上,似乎成為了遮掩光源的工具。

他像是睡着了,可夜燭知道他沒有睡着。

“啪!”

夜燭打了個響指,很快,那扇門就迅速地被打開,而艾維德的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意識到了誰的到來。

“……夜燭?”

艾維德放下了手中的書,他推了下自己的單片眼鏡,困惑地看向了対方,

“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有事就不能找你聊聊麽?”夜燭捋了捋自己被血沾染了大半的長發,随意道。

“我看你似乎不太像是有什麽事要找我的樣子。”

艾維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做正了身體,

“還是說,你終于想要告訴我關于你的事情了?”

“……”

夜燭依舊一言不發。

實際上這樣的夜燭多少讓艾維德感到有些不安,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極為濃重的血腥味和壓迫感,就好像有什麽東西開始從他的內部腐壞了一樣,并且開始不斷地攀爬。

而夜燭的那雙暗紅色的眼睛似乎也變得渾濁了起來,他的手指輕輕地握住了那把名為安卡的鑰匙,表情卻變得極為詭異了起來。

他走到了艾維德対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這個動作很随意,卻讓他的心中微微一顫。

“我确實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夜燭随意地靠在柔軟的沙發上,繼續道,

“是關于霍西爾家族的那位神之眷屬的故事。”

神之眷屬?

艾維德心中的詭異感越來越明顯了。

他為什麽要告訴自己眷屬的事情?雖然說是霍西爾家族的事情,但是他対于霍西爾家族也沒有那麽深的感情,対于他們的家庭成員甚至是過去的歷史也絲毫不感興趣……

不過夜燭既然要說,他也确實沒什麽拒絕的權力。于是他只好坐正了身體,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還記得自己過去的記憶嗎?”

可意料之外的是,夜燭対他所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樣的一句話。

“過去的記憶?”

艾維德愣了一下,下意識道:

“這很重要嗎?我過去的記憶明明——”

他的話說到一半驟然停下了。

他過去的記憶。

他從未意識到,過去的自己實際上是有記憶的。

當他試圖去回憶起自己的童年,艾維德卻意外的發現……他好像什麽都回想不起來。

他把他的過去全都忘記了嗎?

不,好像不只是這麽簡單。

“我不知道。”艾維德回答道,

“可這又和霍西爾家族的眷屬有什麽關系?”

他的心髒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開始加速跳動了。

“果然如此。”

夜燭的表情并沒有多驚訝,他安靜地打量了一會艾維德的臉,卻忽然笑了,

“可我很清楚,因為我認識的那個人……他是不會死的。”

“他是不死之身嗎?”艾維德道。

“是的,這是祂賦予他的權力,也是被祂所救助過的人的特權。也正因為如此,祂才極少去救濟人類。”

夜燭淡淡道,

“有時候人活着會比死亡更為痛苦,尤其是在被剝奪了一切後,甚至還被他的那群傷害過他的人豢養了起來,嘗試着榨取他的最後一滴價值……”

說到這裏的時候,夜燭忽然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容有些滲人,即使是露出了溫和的表情,也足夠讓人驚恐不已。

艾維德感到更為不安了,他甚至覺得対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變得有如針刺般疼痛了起來,甚至不斷地敲打着他的心。

他在暗示什麽?

他到底想要自己知道什麽??

難道說他真的……

“很奇怪呢,艾維德。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帶你回來?我看起來是那種閑的沒事幹的人嗎?”

夜燭的聲音還在不斷地接近,他甚至開始起身,一步步向着艾維德的方向走近。而他身上的那股極為強大的壓迫感也讓艾維德幾乎窒息。

“你難道還是沒能意識到什麽嗎?我明明已經很明顯地在暗示你了,艾維德……你一定要我将所謂的真相徹底說出來的時候,你才知道,你自己才是那只被束縛其中的金絲雀嗎?”

“你——”

艾維德下意識地想要起身離開,可下一秒夜燭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并将其狠狠地壓在了沙發上。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身體下意識地想要掙紮,可那些黑色的藤蔓卻順着他的腿攀爬了上來,徹底禁锢住了他的身體。

“不要逃避,艾維德。”

夜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湧動着某種壓抑無比的情緒,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努力維持住了冷靜,甚至聲音都在發抖。

“看着我的眼睛。”

他沾染着血跡的銀灰色長發就這樣垂落在了他的臉上,柔軟的發尾掃過他的皮膚,幾乎要将他的心髒徹底戳破。

艾維德的大腦一陣劇烈的疼痛,他開始感到恐懼,可某些東西卻始終無法從他的身體之中逃脫。

他猛烈地開始掙紮了起來,他死死攥着夜燭的手腕,而更多的力量開始不斷地從他的身體之中湧出,幾乎全方位地開始反抗夜燭。

“就是這樣……很好……乖孩子……”

在被力量吞噬的隐約之中,艾維德幾乎能夠聽到夜燭在他耳畔輕笑的聲音。那陣聲音幾乎比任何魔物低吼的聲音都要令人恐懼,也讓他的力量更為混亂。

“轟隆!!”

聚類的震動感瞬間裹挾了整個房間,幾乎就在一瞬間,四周的一切都開始不斷地被撕裂,巨大的力量甚至直接震碎了一座座書櫃,徑直貫穿了厚實的牆壁,以及夜燭所設立的屏障。

“嘩啦!!”

甚至,那是連艾維德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的速度——他幾乎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打碎了屏障,從禁锢的牢籠中沖了出來。

艾維德的手緊緊抓着窗沿,他看向了冰冷的月光,眸子裏流轉着無數幾乎要将他壓倒的情緒。風将他寬大的風衣吹起,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響。而夜燭就站在距離他不遠處的地方,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要逃走嗎?”夜燭笑道,

“可以啊,你當然可以試試。”

“如果你真的能夠逃走的話。”

啧。

艾維德摁住了開始發疼發脹的大腦,他毫不猶豫地從窗沿上跳了下去——就在他的腳接觸到地板的那一刻,他開始瘋狂向前奔跑了起來。

跑。

他的耳畔仿佛只剩下了風聲,他的速度變得極快,仿佛他也變成了風的一部分,徹底融入了這片虛無缥缈的世界。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駐守在一側的骷髅衛兵,可奇怪的是,它們誰都沒有阻礙他,甚至彬彬有禮地向着兩側退去,為他準備了一條通往大門的,順暢無比的道路。

“砰——”

艾維德猛地推開了沉重的大門,而狂亂的沙塵暴直接撲面而來,幾乎遮掩住了他的全部視野。

藍發的青年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幾乎無法看清楚自己眼前的路,可他也絕対不會回頭——仿佛只要他回去,就會有比荒蕪之地更為可怕的存在會在等着他。

“你要走嗎?艾維德?”

夜燭的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魔王就站在他身後注視着他,那雙暗紅色的瞳孔似乎帶了點笑意,甚至有些鼓勵的意味,

“你會死在那裏的,不如留下來吧,只要我在這裏,我就一定會保護好你。”

他甚至向着艾維德伸出了自己的手。

“……”

可艾維德沒有接受。

他甚至沒有回過頭去看他,而是堅定地邁出了下一步,向着厚重的,充滿了壓抑感的荒蕪之地走去。

他的目光依舊混沌,他甚至無法确定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确,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恐慌。

——他感受到了。

那些曾經被封印在他內心深處的,許久沒有湧動過的感情。

在這一瞬間,全部湧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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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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