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血咒

第七十六章血咒

境尋。

人群高呼仙戎之名，将羲吾推到火架，宣讀羲吾與李湘君的罪過，贊揚晉楚卿的威赫仁愛。

羲吾擡頭望着天空的方向，不去看腳下這群愚昧不醒的人。

——

“當年的修仙者與今并不相同，若非人神力挽狂瀾，不會有今時今日之境尋。”

“據我了解，羲吾與李湘君都為人族做過不少貢獻。修仙者屠戮人族時、其他三界入境尋時，都是他們在保護人族，沸高族至今仍為了人族的進步而嘔心瀝血。”一身材高大卻長着娃娃臉的青年道。

“他們是有功，但也是他們破壞結界，引來觊觎者，沸高族不是為了人族嘔心瀝血，他們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名聲，是為了財富。那些靈器又不都是免費的。”

“……”

距離靈王歸位已經三百年了。

仙界這三百年動蕩不安。

當初他們以為仙戎是要做人皇，結果戰事穩定，他就兀自不見了。

而那天祭，不止保護人族，對所有的族群都一樣。

不牽扯到欺壓的魔進犯人族，是人族自己解決的。

牽扯到主仆的人族想養器靈為寵，同樣受天祭制約。

晉楚陌懂修仙之術，醒禮教也有部分弟子成功修仙，但他自己并未修仙。直至生命結束，他鎖骨上的葉子依舊沒有變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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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楚陌故去後人們才知道，他不光是偉大的醫聖，更是支持沸高族靈器研制和推廣的神秘人。

沸高族的靈器幫助境尋向上躍了一大步，雖然人族仍不是仙族的對手，但足以抵禦魔族。

如今的境尋明确有載的國家有一百六十一。三百年間有如胥宿、烏國、曳國變成一個朝國的融合，也有如麒麟國裂變成八個國家的分割。

四族共界，原本因為神族大熱的修仙更上一層樓，更有一部分人因為無法修仙而希望堕魔。

魔沒有仙那麽漂亮，也沒有仙那麽強大，但也不是只要有欲望就可以入魔。魔會給他族帶來不幸，從來不招靈、仙、人的喜歡，他們也有自知之明，多晝伏夜出，很少露面。

不是人人都能修仙，成功修仙的可以用命盤看出自然老去的年歲，據說能長命到兩百歲的百中有一，四五百歲的萬裏挑一，更長久的就更稀少了。

——

朝國號稱無所不有的商城城門請藝城巨匠設計，石與玉的結合大氣磅礴。城門四周是境尋最先進、龐大、密集的空間陣，空間陣前方有各種精美細膩的泥像、石雕，還有姹紫嫣紅的花卉與閃閃發光的靈器擺件。

王盛一身粗布短上衣配褲子，腰間纏着草繩，木簪子插得歪歪扭扭仿佛随時要掉下來，他有氣無力地走着，一個男人在他身後不遠。王盛坐到路邊面館叫了碗陽春面，男人看了一會兒正要走過去，隔壁鋪子開張，烏泱泱一群人往前擠，擋住了男人的去路。

隊伍裏一個年輕人撞到男人身上，年輕人捂着肩膀罵了一句，回頭說還以為是堵牆。

“……”

男人便是那三百年不見蹤跡的晉楚卿。

晉楚卿身上的衣服已經很是陳舊，頭發也只是随意的束起。正準備繞過這足有十丈長的人流。店家維持秩序，前面擠在一起的人往後退，晉楚卿被人流包圍，年輕人與晉楚卿再次擠到一起，年輕人一看又是他：“沒看見我先排的嗎？你小子趕着投胎——”

“……”晉楚卿不理會，年輕人不忿地撞過去，胳膊都要斷了。

在店家的努力下，人流疏散一些。

年輕人一只手抓住晉楚卿：“把我打成這樣，你還想跑？”

“放開。”年輕人漸漸松手。晉楚卿走到隊尾，王盛已經不在面館。

晉楚卿離開，年輕人大喊要把晉楚卿送進大牢。

——大牢裏。

捕快：“人族……沒靈器、黑戶——怎麽混進商城的？”

“……”

“先說說你跟榮司新的事吧。”

“他人呢？”

“他骨折了，在見大夫。”

“我也要診斷。”

“——你也受傷了？”

晉楚卿捧着由內傷導致的絕症診斷書被放出來。

——

王盛是個倒黴鬼。見過他的都這麽說。

他頭先誤入賭坊，被魔抓到幽城，在裏面呆了半年；後幫列鎮的靈器堂送貨，在路上與人混淆，延誤貨期，丢了差事；如今還惹怒了仙。

平興街尾，王盛狼狽地躺在地上，仙力撲面，壓得他站不起來。周圍一片叫好。眼看王盛就要被壓扁，晉楚卿把王盛從男子手中扯出來。

男子怒視晉楚卿。

“……”

他怒視過來時，晉楚卿聽到後方人群傳來倒吸氣的聲音，周圍讨伐聲更烈，男子不耐地讓他們閉嘴。

晉楚卿問緣由，王盛說他不慎打爛了對方要買的玉石。

腳下碎玉一地，男子手裏攥着一朵枯萎的蓮花，衣擺還有污痕：

“——只是玉石嗎？”

王盛吃飯時見旁邊簇擁多人，端碗來湊熱鬧，半路碗被撞飛，砸向男子，男子擋開，他跑來道歉，意外撞翻玉石攤。包括男子要的翁玉在內的玉石碎了一地，王盛連滾帶爬地起來想挽救剩下的靈石玉器，掌櫃的讓他別動，要把他手裏的靈石搶過來，搶的時候靈石飛出去，落在男子手中，靈石為火屬性，男子身上帶的佛海蓮的保護被融化，佛海蓮與人界環境一接觸就枯萎了。掌櫃忍不住對王盛動手，王盛滾兩圈滾到男子腳下，男子幹淨的衣擺上印了王盛一手的污漬。

接下來就是晉楚卿看到的那一幕。

“……”

“——你可知他耽誤了本仙多大的事？”圍觀者被風吹走，玉石店拿出來展示的玉器這下全随風而去了，掌櫃心痛地關門。

比他更心痛的是仙保齋。

高階的仙、魔、靈入侵交費的滿足條件可得賠付。

“也許……還有補救的辦法……”王盛。

月堯身姿輕盈，落在男子身旁：

“——仙戎。月主。”

王盛：“……”

“——原來你就是那個縮手縮腳、敵我不分的蠢才。”男子。

“月主……怪不得——”乾坤袋裏對着月主的臉癡愣半天的檀香。

仙界月主雖只為仙界四級的仙家，容表卻是出了名的冠絕四界。

“……”月主周身黑氣浮現。

一只花盆從晉楚卿、月主、王盛上空掉落，晉楚卿、月主先發現，王盛跟着擡頭，見是沖自己也不躲避，而是自覺地抱住頭，快落到王盛身上時，狂風使花盆偏移軌道，砸向月主。月主用仙術擋去，花盆摔在地上，月主衣袖被花盆中的泥水打濕。

“這還是第一次有花盆朝我落下，卻沒砸到我……”王盛。

“……”

黑霧愈濃，月堯面露憂色。

——

佼妩鐘愛月主，為他由魔入仙，而他卻将佼妩的心意視如草芥。盛怒下，佼妩用自己的魔力與靈魂對月主種下血咒，詛咒他吸收四界不幸，諸事不順，嘗盡苦楚。

月主用仙力暫緩咒術，尋求翁玉、佛海蓮等材料解咒，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王盛。

月主黑氣比幽城的魔還要駭人。

王盛後退，影子劃過，王盛消失。

“想好你的願望了？”晉楚卿。

“……”

“——我說你就會幫我實現嗎？”

“能力範圍，盡力而為。”

“——你能解除他身上的詛咒嗎？”

“……”

“……或者……”月主越來越近，王盛，“你協助他解除他身上的血咒。”

追來的月主腳下地板踩空，從二樓摔下去。

“……”

天祭法則衆多，其中有一條名為承恩天威。

觸動承恩天威的條件苛刻，除了要滿足極致的虔誠、悲恸、絕望、希望、渴望、仇恨、壓抑、善意，還要有豐富的經歷。

晉楚卿以為能觸動這條法則的必會是千錘百煉，超乎常人的人中骐骥。

沒想到會是王盛。

若不是承恩天威，晉楚卿多半不會現在就出來。

“好。”

月主從樓下上來，月堯勸月主息怒。

王盛躲在月堯身後說他剛剛已跟晉楚卿約定，會竭力幫月主解除詛咒。

“月主小心——”

靈界、境尋的結界突然破裂，數道超高電劈向月主，月主接連跳閃，害怕的王盛死死拽住月堯。

電光如林将月主困住。

月堯無法接近，問晉楚卿是否有辦法。

“死不了。”晉楚卿。

“……”月主跳往晉楚卿，電雷跟着他，但未劈向晉楚卿反而朝月堯分散。

雷霆散去，月主站在晉楚卿前方一丈的位置，身上滋滋冒着電花。

——

“結界怎麽回事？”靈界，仰生問守衛。

“器師已在修複，還未查出原因。”守衛。

“對下界都有哪些影響？”

“好像沒什麽影響。只劈了一個仙。”

“……”

——

“他就是仙戎？”碧波山，器靈靈帝都玄望着山上的鏡盤。

卓之：“不錯。”

“騙了你，還與涅槃為人的靈王交情不淺？”

“……仙戎滿口謊言，此次出世恐怕不會那麽簡單。”

影像變得模糊直至消失，都玄表情玩味。

——

檀香對于靈器可以如數家珍，對于魔詛卻了解不多，他提議晉楚卿、月主去魔的栖息處幽城找魔族咒術百曉命律。

晉楚卿獨自來到幽城，找到命律。

命律告訴晉楚卿，像血咒，尤其是月主身上那種用靈魂與魔力澆築的血咒很難解除。最好的辦法是通過修煉制疏術控制與疏通周圍魔氣緩解。制疏術可以減少不幸的頻率。

他把制疏術教給晉楚卿。

“……”

“……”

晉楚卿在地上，月主在地裏。

結藤把沼澤裏的月主撈出來，月主白淨的臉上滿是泥痕，身上的淤泥還在往下瀝。他發指眦裂，最終卻只重整衣冠，問晉楚卿怎會在這兒。

“我找到了命律。”晉楚卿。

月主心提起來：“——他告訴你如何解除血咒了？”

晉楚卿重複命律的話，“很難是什麽意思？”月主前走一步，碎石踩得他打滑，臉朝地摔了下去。

“……”

“……”砰地一聲響，月主磕到下巴，攥緊拳頭站起來：“我管它有多難，把方法告訴我。”

“……血咒是因為怨恨，找到一個不在乎你黴運，願為你付出一切，與佼妩的恨意同等強烈的愛意代替你。”

“——這麽簡單？我以為會是什麽。”月主臉晴幾分，“控制與疏通要怎麽做？”

“集結你的仙力，感應魔氣……”

月主跟着晉楚卿做了一輪：“所有的仙力用來壓制魔氣，豈不是不能再用仙術做其他事？你莫不是在哄騙我？”

他問晉楚卿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他不可能一直不用仙術。

晉楚卿說命律只說了這個。

“只說這些沒用的。”月主，“你與我去見他。”

“……月堯與王盛呢？”

“——月宮的仙與你無關。本仙給你将功贖罪的機會，你最好好好把握。”

傳送石被月主弄丢，他們渡河時遇到船難，分散了。

幽城不遠，晉楚卿有傳送石，要到達本該輕而易舉，卻還是出了纰漏。他們去哪個傳送門哪個傳送門故障，好容易找到一個不故障的，還把他們傳錯地方了。

歷經周折，總算到了目的地。

月主在魔界頗負名氣，魔見了他很是恭敬。

命律說的與晉楚卿說的大同小異，不過多了一點：如月主不想仙術受縛，可用十朵紫金的千年佛海蓮驅魔。

紫金佛海蓮只有靈王有，千年一開，一次一朵，就算每朵都保存完好，也要萬年的時間。

制疏術與佛海蓮都不是月主最佳的選擇。

他自認四界九十九的女子見了他都不可避免地心向往之，九十九的男子見了他都無地自容恨不能以頭搶地。只要他想，找一個願為他肝腦塗地的就如湯沃雪如運諸掌那般。

将血咒和他在找承咒者的事告訴對他海誓山盟的魔女，魔女聽罷扭頭便走了。

魔心不古，仙界、靈界、人界之心亦無可用。

倒不是找不出一個答應的，但她們願意，血咒卻不認。

街上，晉楚卿接住從暗處飛來的鋼珠。

穿着簡樸面目畸怪的趕車人在一餃子攤前停下，無空桌，趕車人說他回馬車吃，老板讓他先結錢，一個碗兩文，趕車人一愣，說他有碗。車前停了會兒，趕車人拿碗過來：“筷子也有。”

攤主把餃子倒他碗裏，他拿着餃子在攤前眺望。

“你不是要去車上吃？”

“若不是南槐不便，也不必趕這落後的車。”車上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翻了趕車人一眼。攤主大概明白，“——那你看看，自己找個位置吧。”

“诶。”

有雙人桌只坐了單人。

趕車人走過去，那人抱歉地說已經有人了。他在等。

“——有人了有人了。”附和者是個孩子，他說完撲到大人懷裏，大人讓他別亂叫，他不開心地哼了聲，朝大人胸口捶一拳，從大人懷裏跑開。

趕車人蹲在路邊，小孩在趕車人附近學他蹲下。許是他手中沒有餃子無聊的緣故，他手裏碾着土疙瘩玩，土疙瘩被碾得細細的落在地上，小孩手肚往前挑，開始還遠，一步一步越來越近，趕車人移開一些，小孩随他上前。

“——別鬧。乖——”趕車人。

“乖——乖乖——”小孩學他幾遍笑道，“歪瓜，你長得像長滿疙瘩的歪瓜，哈哈哈——”

小孩以為會有很多人看他，人們的目光卻都集中在經過的月主身上。小孩連帶對趕車人也沒了興趣。

趕車人的馬車動了動。

餃子很快狼吞虎咽地吃完，趕車人端碗回去，與一人擦肩而過，那人行囊掉在地上，趕車人幫他撿，他一把奪過就跑。這般倉促使趕車人覺得不對，趕車人到自己馬車處看了看：“抓、抓賊——”

鬼祟者馬上要與接應者會合，忽倒在地。趕車人搶回主顧的包裹，發現地上的鋼珠。

“這是我的珠子。”小孩子從趕車人手裏拿回鋼珠，跑到晉楚卿面前又停下，“是他幹的！”

趕車人過來感激地抓住晉楚卿的手，要握月主時被月主躲開，他讓晉楚卿等等，從車前的包裹裏翻出兩包地瓜幹，一包給晉楚卿，一包給小孩子：“很好吃的。”

那手千溝萬壑，又黑又油。

小孩子：“我才不要，髒髒的。”

“……這東西、袋子都是幹淨的。”

晉楚卿拿走一根。

“——好吃吧？”趕車人期待。

晉楚卿：“嗯。”

“——是吧……是我娘子親手曬的！”他要塞給晉楚卿，晉楚卿讓他去清點包裹。

東西是主顧的。不一會兒主顧過來，與趕車人和竊賊掰扯。貴重的東西，主顧已經拿走，包裹裏只有一些衣物。

月主瞧着晉楚卿。

“怎麽？”晉楚卿。

“……沒什麽。”月主。

月主厄運不斷，幾番折磨，終于把目标放在找佛海蓮上，可他又要修制疏術。此前聽王盛說過晉楚卿的承諾，月主順水推舟要晉楚卿為他尋紫金佛海蓮。

晉楚卿不打算為他尋紫金佛海蓮。

仙力通往如今的靈界二界，原來的魔界，承接魔界咒語的原始力量被晉楚卿打散。天祭的力量覆蓋靈界二界。

月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直覺得散漫沒有威勢的晉楚卿：“……你……會解咒？”

“不會。”

“這是……你在……做什麽？”

“不論是魔詛還是其他的咒術，本源都是力量支持。分辨出魔詛的力量來源，打散它，咒術也就不存在了。”

“……”

不止月主身上的咒術，所有的血咒都不存在了。

拆分……毀滅咒術？

“那你還去問命律？”

“只是确認有沒有更簡單的方法。”

“……你知道這會給魔族帶來多大的影響嗎？”而且……

月主望着靈界二界上的大洞，這是直接跟靈界叫板啊。

月主正要說話，再看晉楚卿已不在身邊。

靈王殿，寒崆冷冷看着冰壁上晉楚卿那張淡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