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苗俊捷

第八十二章殘卷三卷之二  蠶蛹苗俊捷

時來運轉,否極泰來。

苗俊捷在排風庭照顧的花草流轉到回生堂,被晉楚陌誇贊。

護藥堂主事聽說讓回生堂的幫忙來找苗俊捷,回生堂救回服毒的他,給了他一份他一直想做的照看藥草的差事,酬勞是市面的十倍。

這是苗俊捷求之不得的事。他受寵若驚,萬分小心,竭盡全力的做事。

護藥堂護藥人差不重,閑暇之餘,苗俊捷在藥寶樓找各種植物的培育書籍充實自己。

剛進來時他擔心自己做不好,進來一段時間發現大家半斤半兩,有些護藥人甚至還不如他。

這些護藥人不是單純的護藥人,他們很多是正統出身的醫師,在外已經小有名氣,來這裏只是因為被回生堂拒之門外,又不甘心離開。

這些不精培育的人能在護藥堂留下來,靠的是寬容的護藥堂主事。

護藥堂主事選人看眼緣,精通藥草種植,逢人三分笑,處事圓滑,長袖善舞。

他覺得護藥人的工人人都可以做,只要聽從他的指揮就能做好。

事實也是如此。

主事與其他大小兩位領事共同管理護藥堂。

小領事擅種植,大領事更會與人交往。

他們都十分聽話。

主事喜歡聽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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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俊捷最會聽話。

苗俊捷兢兢業業,又曾被教主贊譽,主事有心提拔。

他考核過苗俊捷幾次,每次事前苗俊捷都腼腆着說不了解,卻每一個問題都完美地答上來了,處事上苗俊捷逼迫自己迎合,表現得也算正常。

主事認為苗俊捷深藏不露,越看苗俊捷越有自己當年的風采,把苗俊捷提為小領事。

苗俊捷酬勞新高,卻并不歡喜。

從做工看做小領事更輕松,但做領事不可避免的要與人打交道,苗俊捷最怕這個。

可他更不會拒絕,不說是掌握他去留的主事,就算是普通的護藥人跟他要求,在護藥堂,他的答案也只有“是”,“好”,“我試試看”。

苗俊捷家書送到,苗旺秋狝懸着的心放下半截,想岚城繁華,他們也許也能謀得出路,從老家來到岚城。

護藥堂并不在醒禮教裏面,而是在另一條街,護藥堂中沒有住所,住處需要護藥人自找。

苗俊捷與苗旺、秋狝住在一起。

苗旺低了半輩子的頭終于擡起來了,他想岚城至少有一半的人不如他的俊捷。

這都歸功于自己對他的教導。

他再接再厲。苗俊捷的飲食起居,所花的每一文錢,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經過他的同意。

苗旺和秋狝并不知道苗俊捷服毒,回生堂對他中毒的原因,也沒深究。

護藥堂用得到的書,苗俊捷均已掌握,他現在不需親自種植,只需要适時提醒護藥人,由護藥人去做。不會交際,說話總是會的。與護藥人說話,他基本可以保持不卑不亢。小領事與他同級,他勉強還算自在。與主事以及大領事溝通他就語無倫次了。

苗俊捷怕權威,怕出錯。怕掌握他命運的人。

就算主事和大領事對他從來都是和顏悅色,要與他稱兄道弟,他還是不能自在。

他羨慕另一位淡定自若的小領事,越發覺得自己卑微無用。

他想做點什麽,說點什麽,又不知該做什麽,說什麽。他留心其他三人的每一句話,一旦有自己幫得上的,就積極去做。

苗俊捷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積極近乎谄媚,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只怕自己不夠好,沒有價值。

多讀書是有用的,由于空閑時間很多,他讀書又很用心,苗俊捷很快精通種植,小領事給他講解的每一個經驗,他也會記下來,一遍遍地看,不久他就能發現藥草的問題并有效改善。主事和兩位領事會贊他可靠,只有這時他才覺得自己是快樂的。這種快樂并不長久,他的情緒完全因為別人的情緒而變化。

主事不希望他如此拘謹,希望他們的關系能處得像他跟之前的大小領事一樣,但他很快發現這不可能。主事不喜他多慮的性格,不如以前那般熱情,其他二人亦如此。苗俊捷敏感地察覺到他們的變化,他更加注重自己的言行,整日如履薄冰。

人長着口,就免不了要說是非。主事與大小領事消息來源廣闊,熱于分享信息。這信息有好的,有壞的。有公事,也有私事。

公事少,私事多。

他們四人在一個屋,主事和大領事比苗俊捷還要閑,他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觀察與評判。

醒禮教哪個教徒有什麽樣的怪癖,哪個女子裏子是下賤蹄子,哪個人木讷愚蠢,哪個人肮髒邋遢,大到房事隐私,小到穿衣打扮吃喝拉撒。

他們的話很尖銳,言語間并不瞧得起護藥人。

苗俊捷誠惶誠恐。

他又把這些加注到自己身上。他以前也是護藥人,他也很木讷,他也沉默古怪……

他們也是這麽看自己的罷?

主事和大領事趕走了幾個不聽話的護藥人。

主事說他看走了眼,現在的正常人不多。

他更怕了。

他怕自己也是被看走眼的,怕自己也不正常,怕自己也會走那些護藥人的路。

越緊張越容易出錯,他犯了一些低級的錯誤。這錯誤不嚴重,主事和大領事也沒說什麽,但他自己卻覺得天要塌下來了,喘不過氣。為避免再犯,他每做一件事都會思考很久。

他的黑眼圈越來越重,精神也越來越差,晚上躺在床上反複睡不着。

他生病了,去藥鋪時他遇見奉沢。

他們聊了很久。

奉沢的大意是語言之所以具有殺傷力,是因為是心的表達,人希望被接納,所以在乎他人的語言。

可語言并不能時刻表達心語。人無法十全十美,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缺點,都無法令另外一個人完全滿意。

評判、指責都只是一種宣洩的出口。人應該透過語言自省,而非自卑自毀。

抛開心語的言語不再有力量,為心語而表的言語不可控。故只要人無法控制另一個人,或一群人的心,就不能堵住悠悠衆口,讓他人停止對自己的評判。

道理明白,做到卻很難。

——

苗俊捷的床很不舒服。是張老床了,床柱綁着鐵絲固定,床板有厚有薄,還有一個洞,洞的地方被一個裂了的缸頂着,凸出一塊,膈得他脖子和肩膀疼。

發工錢的日子,他領了錢,想換張床,挑了一張便宜的,床的雖然材質不好,至少平整。

賣床的給他送到家,苗旺看到臉沉下來,他很仇恨地瞪着苗俊捷,等送床的走了才開口:

“床,家裏不是有嗎?”苗旺臉又黑又紅,近乎咆哮道,“這得多少銀子?你有幾個錢。”

“……二百文。”

“二百文,你覺得掙二百文很容易麽?”

“是我發的工錢,那床膈得疼……”

“你的工錢,沒有我哪來的你?你的就是我的。我以前那麽養你,你現在說是自己的。有被褥怎會膈,你怎會這麽嬌貴?什麽都不會的廢物,光學會頂嘴了?”苗旺揚起手去打苗俊捷,把苗俊捷推到後面的牆上,又去踢他。

賣菜回來秋狝趕緊上前問怎麽回事,攔着攔着二人也打起來,苗旺錘向秋狝,把秋狝錘到地上:“你生出來的好兒子!”

“又喝酒了,你這個老東西!”秋狝。

苗俊捷拉開他,苗旺摔到地上,紙一樣的身體幾乎裂開,他怒到了極點:“好啊,你這個畜生,兒子打老子。”他顫抖着拿棍打在苗俊捷的頭上,苗俊捷沒有躲,血流下來。

喧嘩後是短暫的寧靜。

苗旺病倒了,那一摔把他的身體摔散了,大夫來看他,他自己先文雅地說是自己跌的。秋狝在家伺候他,苗俊捷做工回來,秋狝讓苗俊捷以後不要管他們之間的事,給苗旺端飯,苗旺冷笑着讓他把飯放在桌上,提起這件事。

他問苗俊捷應不應該。

說他與秋狝只是逗樂玩笑,苗俊捷的行為是古今沒有的,是要遭天譴的。讓別人知道是會恥笑他的。

“……”

那床最終還是留下來了,在苗旺秋狝的房間。

苗俊捷習慣了。他以為他與苗旺一輩子都會這樣。

苗旺卻變了。

會為苗俊捷考慮了,會克制自己說出傷人的話,刺耳的話幾天才會聽到一回。他臉上的笑容多了,雖然不是對他,但也不會再用厭煩地神情看他了。

苗旺生了幾場病。

苗俊捷培育出一株極品藥草,護藥堂賞賜了他一百兩銀子。

銀子解決了苗俊捷十之六七的問題,還有一部分他性格的弱點帶來的困擾,在他反複的、痛苦的自我審視中,他也習慣了。

苗旺常與苗俊捷說貼己的話,說自己以前的苦難,說總算熬到了頭。他都是為了苗俊捷操心才會喝酒,才會把自己的身體都喝壞。

有錢真好。有名真好。他更努力的做護藥堂的差事,希望再創輝煌。輝煌并非那麽容易達成,尤其他滿心私念,對于結果的渴望遠遠大于過程。

十一月中銀錢價值暴跌。

“你認為自己生來就應受萬衆矚目,比所有人都強嗎?”

“……普通人就不能成功嗎?”

“功成名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如果你不認為自己生來就應受萬衆矚目,比所有人都強,又為何接受不了不能從他們中脫穎而出?”

“……”

蠶蛹苗俊捷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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