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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眠剛吃了止疼藥睡着,這會腦袋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間聽到江沉的聲音和一聲貓叫,以為自己在做夢,猛地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
花園裏的小燈亮得有些刺目,她閉了下眼,五官皺巴成一團。
等到視線重新聚焦,視野中逐漸顯露出個熟悉的身影。
陸眠倏然愣住,望着江沉眼底浮動着的光影,恍惚間覺得自己還在剛才的夢境裏。
“你怎麽......”
怔愣兩秒,她戴好眼鏡,左右環視了下周圍,确定是在自家的花園裏,又捏了把自己臉上的軟肉,确定不是在做夢。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陸眠擡頭看他。
江沉已經走到她跟前,視線落在她身上一兩秒,彎下身,從椅子下邊抓出只貓。
抓出只......
??
不是。
這是什麽詭異又神奇的展開?
陸眠眼神逐漸從迷茫轉為疑惑,還未完全清醒的大腦有幾秒當機。
她看向江沉手裏抓着的那只貓。
是只十二色金漸層,金燦燦的,有着和翡翠同色的眼睛,性格看起來很好,被如此粗暴的對待也沒有半聲,夾緊了尾巴認慫,耳朵旋到腦袋後邊。
像只小海豹。
江沉将貓按進懷中,輕敲兩下它的腦袋以示警告,而後低下長睫,往陸眠那瞥了眼。
受到驚吓,女孩稍微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懷中的貓看,神色怔然,毯子滑下去,露出裏邊的黑色睡衣。
剛睡醒,睡衣領子淩亂不堪,往左邊扯了點,單薄鎖骨探出一角,裸露在外,月色下一抹瑩白。
黑白兩色的極端對比下,襯得那白更為紮眼。
江沉像被燙到般扯開目光,下颚崩緊,耳尖卻悄然紅了。
兩三秒後。
陸眠茫然出聲:“你怎麽在這?”
江沉坦然回答:“......找貓。”
眼睛卻不敢與她對視。
他聲線比平時更沉,摻雜了啞,如有實質般撓着她的耳廓。
陸眠莫名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發癢,定了定神,更加困惑,“在我家?你确定?”
她雖然不知道江沉家住在哪,但很肯定今天以前,他不住在這。
怎麽着都不該丢貓丢到她家來啊。
等等。
陸眠想起昨天下午阿姨說的話,心中浮現個讓她不可置信的猜想。
“對面新搬來的那個......?”
好像是要印證她的想法似的,下一秒,對面鄰居家的大門打開。
一個年約六十歲,滿頭銀發的老人走出來,遙遙沖江沉喊:“找到貓了嗎?”
江沉應聲:“嗯,跑人家裏去了。”
“你說什麽?”老人囔囔得更大聲了。
江沉擡高音量,一字一頓:“我說,它跑到人家家裏去了。”
老人又喊:“啊?什麽?我聽不見!你大點聲!”
江沉無奈放棄,目光重新落回陸眠臉上,欲言又止。
隔了會,他低聲說:“我先回去了。”
陸眠還沉浸在以後要和江沉做鄰居的巨大沖擊中,思緒慌亂中也沒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麽,胡亂點了下頭。
看出她對自己的抗拒,江沉皺了下眉,沒再說話,抱着貓離開。
陸眠看着他高瘦的身影走出花園,進了對面的鄰居家,而後木門閉合。
四周重歸寂靜。
又過了半響,她從死機的狀态中緩過神,勉強接受了江沉目前住她對門的事實。
一時間,心情複雜難辨。
對陸眠來說,和江沉做鄰居,就和一覺醒來,發現房間裏進了六個一點都不熟的親戚,圍在她床邊叽叽喳喳沒什麽兩樣。
私人領域驟然闖入個侵略者,光是想想就讓人窒息。
對着鄰居家的大門沉默良久,陸眠拿出手機,給還在醫院的陸珩發了條消息。
陸眠:【我剛見到新鄰居了。】
陸珩:【?】
陸珩:【認識?】
“......”
突然記起陸珩不怎麽待見江沉,陸眠收回打字的手,半秒後回他句不認識。
放下手機,發現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給陸珩發消息。
只覺得心裏煩得厲害,急需個宣洩渠道,而後打開手機,一整個列表劃拉下來,能說得上話的,除了陸珩,只有江沉。
前者是和她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後者......
好像也沒到朋友的地步。
陸珩沒再發來消息。
手機漸漸屏幕暗下,映出她迷茫的眼。
過了會,屏幕再次亮起,陸珩發來條語音:“顧維駱說要請你吃飯,你看下哪天有空。”
提起這名字,陸眠嘴角耷拉下去。
她暫時不怎麽想見到這人,就盡量往後報了個日期,二月十四號。
說了才想起來,那天好像是情人節,除夕的前一天。
...
二月過後,過年的氣氛逐漸濃厚起來。
街上到處都是賣年貨的,一眼望去,紅紅火火,分外喜慶。
陸眠跟着阿姨上過幾次街,主要是去買對聯年畫燈籠這些過年的剛需,趕在阿姨回老家前将它們貼好,又買了些吃的喝的囤滿冰箱。
阿姨顧及着她幾乎沒有的廚藝水平,買的都是速凍速食産品,琳琅滿目的,塞滿了冰箱和櫃子。
做起來也簡單,微波爐裏一叮,開水一倒,能拉出桌滿漢全席。
除了陪阿姨上街,每天下午的五點和晚上的九點是她固定的遛狗時間,陸眠慣常會繞着小區走上兩圈,不可避免的會經過鄰居家。
他們的補習班趕在寒假開業,招牌就擺在外面。
五點是放學時間,幾個學生笑鬧着從她身旁跑過,叽叽喳喳讨論着課上的數學題。
到晚上。
陸眠偶爾會在小區花園裏撞見那對老夫婦攜手散步,懷裏抱只貓,有時是玳瑁,有時是長毛貍花。
她沒再見過那只金漸層,也沒再見過江沉。
那天晚上來去匆匆的相遇和交談,好像只是她的一場幻夢。
一直到二月六號,離過節還有十天。
阿姨最後一遍打掃完房子,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過年,陸眠送她到車站。
走時阿姨淚眼汪汪,趴在高鐵的窗戶上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不要餓着凍着,有什麽不會的就給她打電話。
對比起阿姨的情感泛濫,憂心忡忡,陸眠臉上的表情稱得上是寡淡,她性致缺缺地同阿姨揮手,說會照顧自己,讓她在家安心過年,晚點再回來。
說完這話,車門閉合,幾個黃燈閃過後,站臺上只剩個她。
一陣寒風刮來。
陸眠縮了縮脖頸,将腦袋埋進大衣領子,慢吞吞往回走,經過老街。
過兩天就是小年夜,這城市裏的外來務工人員都回過年了,大多店面都拉下卷閘門,街上冷冷清清,幹淨整潔,和高懸喜慶的紅燈籠一對比,有幾分不協調。
陸眠目光掃過幾個在貼對聯的人。
是一家子,男人站在梯子上往牆上糊對聯,男孩幫忙扶住梯子,女人在後邊提醒歪了歪了,埋怨丈夫連個對聯都貼不好,男人憨厚地笑,吩咐男孩去拿調好的膠水。
這時,屋裏的氣閥響了。
女人轉回屋內,不一會兒端出盤熱氣騰騰的餃子,招呼父子二人過來吃。
飯菜香味被風吹散。
陸眠站在街角,看着這幕。
直到那面寫着財源廣進的橫聯被貼到牆上,她才如夢初醒,從靜止的狀态中脫離,眼睫扇動幾下。
因為長時間的凝視,她眼珠有些發紅,幹澀得厲害,一眨泛起層水光。
陸眠用力揉了下眼,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嘟囔了句,“這風有點大。”
腳都凍住了。
其實,陸眠是知道阿姨為什麽要哭的,不是真的擔心她照顧不好自己,而是因為在農歷春節這個象征着阖家團圓的日子,她得一個人過。
陸珩可以回陸家老宅陪大伯和大伯母,而她回不去。
因為哪裏沒有人在等她。
若是強行去了,反倒給他們添堵。
外公去世後,陸珩也曾試圖過帶她回老宅去過年,陸眠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尴尬,大伯母面沉如水,大伯父比陸珩更加沉默,她站在角落惶恐不安,偏偏幾人還要維持着面上的和平。
更糟糕的是,到後半夜,她發起了燒。
于是那次過節,大伯一家和她是在醫院的病房裏度過的。
窗外萬家燈火和病房裏的靜寂組成鮮明的對比,像是場無聲的諷刺。
那間醫院的隔音條件不太好,所以躺在病床上時,陸眠能清楚地聽到一門之隔的走廊上,大伯母壓低聲音說陸珩。
“你說你帶她回來幹嘛?還病恹恹的,一副養不活的樣子。”
“這不是給你爸添堵嗎?”
“還有你啊,二十多歲的人,天天帶着個小孩子生活,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你私生女呢,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給你找那些相親對象,聽到這事沒一個不跑的。”
添堵。
陸眠捕捉到這詞,病好後,再不願踏進陸家大宅,過年也是如此。
陸珩大概猜到她聽到了那場對話,問她是否讨厭大伯母。
陸眠想了想,搖頭,目光稱得上平靜如水。
她覺得大伯一家讨厭她是理所應當。
誰會喜歡一個累贅。
而且,按照外公留下的遺囑,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累贅長大後,還會會搶走陸珩一部分遺産和繼承權。
換誰都會讨厭,這不是人品問題,人心如此。
他們都這麽難了,陸眠得識趣點,在過年這種重要的日子裏,離他們遠些,別給大伯一家添堵。
算算日子,這是她獨自一人過的第四個節了。
其實也還好,只是一個人過除夕而已,到第二天陸珩就會趕來陪她。
陸眠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偶爾也覺得能在家裏胡天作地,想喝多少可樂喝多少可樂,想吃多少冰淇淋吃多少冰淇淋,沒人管着的感覺很爽。
可當看到那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場面後,又無法避免地覺得難過。
孤獨就是孤獨。
基因的本性決定了,她向往人群,渴望溫暖。
...
人在想七想八時大概就喜歡滿大街亂竄。
陸眠從老城區蹿到新城區,走過這城市最知名的黃金沙灘,路過在時光中逐漸老去的老洋館,等回過神來時,又回到了前些天江沉帶她來的那個沙灘。
今天沒下雪,天空灰蒙蒙的,海浪被風攜卷,拍打在荒廢了的堤岸和碼頭。
不知從哪傳來幾聲鳥叫。
海風将思緒吹遠。
陸眠站在堤岸上,腳下就是澎湃的海浪。
這麽急的海流,很适合釣魚。
陸眠斂着眼睫,漫無目的地想。
身後響起腳步聲,落在海邊礁岩上,沙沙地響。
這個天,除了她,還有誰會來這個被人遺忘的地方。
陸眠抿了下唇,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