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吸引

第9章 吸引

尤翔在講臺上滔滔不絕,沒一會兒下課鈴就響了。

他匆匆收尾,又對大家說:“之前說好了,考完試之後要按成績重新排位,大家放學之後抓緊時間吃飯,六點十分務必回班選位子,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夏薰和其他同學一起回答。

随後尤翔離開教室,她趴在桌子上眯了一會兒。

等上課鈴響起的時候,她打了個哈欠坐直,發現周流光也正趴桌子上睡覺,頭枕着胳膊,棒球帽蓋在頭上,臉是面朝她這邊的,但只能從帽檐下看到他的鼻子,又高又挺。

他睡着的樣子,莫名讓她想到他渾身是血是傷與人厮打的樣子。

很奇怪,明明前者更無害,但後者竟令她更安心。

人人都需要避風港,何況一個正在經歷風暴的人。

想到馬上就要換座位了,夏薰的心沉了又沉。

-

班裏的表挂在後黑板上,一天扭頭看了好幾次時間,終于到了下午六點十分。

所有的同學都背着書包在教室門口排隊,尤翔按成績叫名字,第一個是周流光。

尤翔說:“第一名,你先選吧。”

班裏同學都紛紛轉頭往後看。

周流光就靠在人群最後的那截欄杆上,外面霞光萬丈,他的頭發被風輕輕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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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應尤翔的話,視線淡淡落在某個人身上:“第七名,你先選。”

大家又都紛紛去看這個所謂的第七名。

“一、二、三、四、五、六、七……”有幾個女生沒反應過來,一個個去數人頭。

數到第七個人的時候,她們都安靜了下來,表情各有各的豐富。

班裏第七名,是夏薰。

夏薰沒想到自己會忽然被圍觀,強撐着裝淡定,卻無奈掩不住臉頰的紅,低下了頭,不敢看任何人。

尤翔眯起眼,審視的看了看夏薰,又看了看周流光,最後竟什麽也沒說,一笑:“不行啊,要麽你選,要麽作廢,要都像你這樣可不亂套了。”

周流光想了想,沒再堅持,從後門進了班,還是坐在了以前的位置上。

第二個選座位的是白前,他和周流光一樣,也選擇坐在之前的地方。

其餘沒選位子的人都在門口夠着脖子往屋裏看,生怕自己中意的位子提前被人選走。

“下一個,夏薰。”尤翔念出名字。

夏薰從前門進了教室,她把全班都掃了一圈。

白前盯着她看,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是眼裏寫着很明顯的——選我。

周流光呢,一只手放在桌上撐着臉,另一只手在轉筆,絲毫沒往她這邊瞥。

她定了定神,最終擡腳不急不緩走到最後排。

坐到了周流光的旁邊。

屁股剛沾椅子,他的筆“啪”一聲撂在桌子上,不轉了。

她看了他一眼,那麽巧,他也看過來,問:“看什麽看。”

她忙把臉再轉回去。

他微不可見的勾了勾嘴角。

可能是嘲她膽小吧。

-

夏薰和周流光又成為了同桌,班裏都在議論,他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

因為沒有确切的答案,曾經那些總給夏薰白眼的人,現在看向夏薰的眼神都變得小心翼翼。

當然,惡意沒有消失,惡意只是收斂了。

一個因為黃色傳言而在學校臭名昭著的人,突然和全校有名的學霸兼校霸走得很近,沒人會覺得是後者主動靠近前者,大家只會覺得前者勾引了後者,蒙蔽了後者。

甚至連白前都來問她:“你和他什麽關系。”

夏薰只能回答:“同桌。”

白前也不知道信沒信,只點了點頭,問:“如果我考了第一你會選我嗎。”

夏薰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發緊。

人都是狹隘的,每個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問題。

只是白前的狹隘沒有惡意,可其他人卻不一定。

很快,新一輪的孤立開始了。

不過這次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而是隐秘而默契的進行。

比如那天夏薰在廁所裏,聽到班裏一個從來沒當面給過她臉色瞧的女生這麽罵她:“看她就煩,成天裝清純無辜給誰看?”

還有那天下樓梯,後面忽然一堆男的在哈哈大笑,她不明所以的轉過臉,他們便化大笑為憋笑。

等出了教學樓,有個高一的學妹走上來,提醒她:“他們好惡心,說看你走路的姿勢一定不是……不是處了。”

那個字,小姑娘講出口都難為情。

夏薰感到寒心,更覺得惡心,可她最終只能當不知道這些事,像一個麻木的人,一言不發,獨自穿過這學校。

她每天都會默默在心裏計算高考的倒計時。

她沒有什麽大理想,不過是想考個離這裏很遠的大學,再選個好找工作的專業就可以了,畢業之後也無需賺許多錢,只要足夠贍養奶奶晚年,她便心滿意足。

經歷過架在火上烤的日子,她越來越向往平凡與安寧的未來。

當然,她刻意忽略這些惡意,但保不齊惡意仍會找到門上。

周五的下午第二節 課上物理,上課的時候,物理老師叫了幾個沒交作業的名字,其中就有夏薰。

物理老師是個非常自我的女人,她擡了下鼻梁上的金屬眼鏡,嚴肅的說:“我也不問你們理由了,無論是忘帶了還是忘寫了,沒交就是沒交,都給我到講臺上站着聽課。”

于是,被點到名字的幾個人,全都灰溜溜到講臺上罰站。

有幾個人看向夏薰的表情特別幸災樂禍,其中恰好包括物理課代表。

課上到一半,物理老師讓大家當堂做題,她趁這個時間下講臺到教室中間吹風扇。

就是這個時候,有人拿手機偷拍了夏薰。

夏薰看到了,只能裝看不到。

不知道怎麽了,以往這種時候,她都會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落,可這次她不自覺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在有一搭沒一搭轉筆,沒看她。

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心思微動。

很快下了課,物理老師走出教室,夏薰也下了講臺,她沒直接回座位,而是走到物理課代表面前,問:“我的作業呢?”

物理課代表原本在和前排的人聊天,聞言笑意僵在臉上,愣了下:“你的作業,你問我?”

“我早晨交給你了。”夏薰說。

大家都往她們這邊看。

“你什麽意思?”物理課代表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夏薰居然敢質問她,語氣不自覺變的很差,“你懷疑是我把你作業弄丢了?”

“對。”夏薰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物理課代表吃了一癟,臉都紅了,又尴尬又生氣:“說話得講證據吧?無憑無據你就在這污蔑我?要不要臉,講不講道理!”

“教室今年新裝了攝像頭,我交沒交作業,攝像頭都拍到了,我們可以去找班主任查監控,如果是我錯,我給你道歉。”夏薰眉眼很淡,卻半步不讓。

“我靠……”物理課代表語噎了一下,臉更紅了,有點下不來臺。

“好了,你別欺負課代表了,你的作業是我扔了,行嗎?”

這時一向和物理課代表交好的女生站了出來,頗有打抱不平的架勢。

“夏姐露出本性了是吧,行,你也不用欺負老實人,事是我幹的,你想拿我怎麽着?”那人笑道。

夏薰心裏一抽一抽的疼。

明明她是受害者,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甚至都沒要求對方向她道歉,為什麽這些人卻能颠倒黑白,說她欺負人?

她們怎麽可以滿嘴的行俠仗義?

這世界上最大的惡之一,就是作惡的人不覺得自己惡。

夏薰餘光看了看教室後面。

她們覺得她可惡不要緊,有一個人覺得她可憐就好了。

她穩了穩神:“我只要我的作業。”

“在垃圾中轉站。”那人很快接上話,“我上午大課間扔的,你去找吧。”

“……”

夏薰默了三秒,與那人對視,似乎想分辨她話裏真假。

最後她一言不發跑出了教室。

學校的垃圾中轉站在操場的入口處不遠,還沒靠近就聞到臭氣熏天,綠色的蒼蠅嗡嗡飛在半空。

她沒有猶豫,用校服捂着鼻子,特別安之若素的走近垃圾堆,彎腰翻找。

“我覺得她能成為全校的話題是有道理的。”

走廊盡頭的的窗臺前,商天冬拍了周流光一下。

周流光瞥了商天冬一眼,警告他把手拿下去。

商天冬忙把手拿開,投降一笑,又繼續說:“剛才我在學校貼吧裏看見有人傳了夏薰罰站的照片,啧啧評論區什麽話都有。”

周流光斂了下眸,問:“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學校那麽多人,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沒有,可為什麽偏偏是她。”

“嗯?”

“因為她夠特別。”

“哪特別。”

“哪都特別。”商天冬說,“你不覺得她特別脆弱又特別堅強嗎,這就是一種特別。”

堅強?

周流光默念了一下這個詞,又看向那道在垃圾堆裏固執翻找着什麽的影子。

他不這麽覺得。

她身上的堅強一定沒有堅持多,甚至于她一點都不堅強,她只是很堅持。

“一個漂亮又特別的人,無論別人是讨厭她還是喜歡她,都不可能忽視她。”最後商天冬這麽說。

市井,小鎮,落後,偏執。

有些人什麽都不用做,因為漂亮就能夠被高高供起,也因為漂亮而成為公敵飽受非議。

周流光沒有接話。

外面的天真晴啊,陽光無孔不入,把大地燙得如此燦爛。

夏薰被炙烤的一陣陣發昏,卻還是沒有忘記,要時刻注意某扇窗後的身影。

他經常站在窗戶邊或者走廊上遠眺,這次他也站了很久,不确定有沒有順便看她一眼。

過了一會兒,那道身影消失了。

夏薰也在垃圾堆裏直起腰,果斷的放棄尋找,轉身到水龍頭處洗了洗手。

離開之前,依誮她看到了不遠處花壇裏的月季花。

月季介于玫瑰與薔薇之間,與玫瑰和薔薇很像,卻始終沒有它們受歡迎,但夏薰最喜歡的花就是月季花。

因為月季花的花語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

周流光還以為夏薰會滿身狼狽的回來。

卻沒想到,她折了兩朵月季花回來,放在一個礦泉水瓶裏。

物理課代表和她的朋友們故意大聲的說些刺激性的話,無非是嘲諷和挖苦,夏薰恍若未聞,她把這瓶花放在了窗臺上,嬌嫩的花朵輕輕顫抖,仔細看,花瓣上還挂着水珠。

“作業找到了?”

坐下沒多久,周流光忽然問她。

“沒。”

“花哪來的?”

“花壇摘的。”

“瓶子呢?”

“……”她頓了頓,扭頭看了一眼他。

他問:“垃圾堆裏撿的?”

她聲音很輕:“……嗯。”

周流光頓了頓,嫌棄的輕嗤了一聲,便轉了頭,沒再搭理她。

夏薰一顆心,沒着沒落。

這天晚自習,周流光沒來上。

她寫着寫着題,總要擡頭看一眼窗臺上的那兩朵清香撲鼻的花。

她不知道她接近他的用心是不是太刻意。

他總是讓她覺得,他明明有注意到她,卻又根本不在意她。

她當然不會認為他喜歡她,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但是同情總是有的吧?

她也搞不懂了……

其實比起“喜歡”,她更想要他的“同情。”

同情比喜歡要安全許多。

她如今總得賭一把,他是她唯一有可能夠得上的靠山,萬一山不給靠,大不了她再回到以前的境況裏,也不虧。

她懷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等待第二天再次見到他,想象着自己該怎麽和他相處,怎麽和他說話。

然後第二天,她一進班裏就呆住了——那只礦泉水瓶,不知道被誰換成了魚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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