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無聲

無聲

2020年5月,複學。

距離高一結束,還剩不到兩個月。

中考時走運,差一分去區重,上了個還不錯的高中,和她的交分隔着二十公裏。

我回到班級,桌上的課本與卷子被劃了很多道,應該和上次一樣用的刻刀。

我往後看,那幾雙眼睛正盯着我。

其實我連班級同學的名字都沒弄清過。

我成績不怎麽樣,我一心只想着要上個二本。

遇到這種事小學的時候會哭,初中會暗地裏報複,高中管都不想管。

從小到大,我都招人恨。

……

夏天了,我的濕疹又犯了。

不過還好這次臉上沒有長。

我不喜歡穿短袖短褲,就像是在把自己的傷疤供他人觀賞。

“譚言,你不熱嗎還穿長袖長褲。”

“20世紀了還搞非主流?”

“真奇怪,到底有什麽不能見人的?”

今天,她們在洗手間堵了我,并強行扯下了我的外套,掀開我的長褲。

那一張張的臉上充斥着驚異與恐慌。

“你這個……會傳染嗎?”

“好惡心啊!”

“快走快走,弄不好真的會傳染!”

我穿上外套拉下長褲,比她們先一步出了洗手間。

我低着頭往前走,流言蜚語在我背後。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然後我撞上了政治老師。

我擡手立馬抹掉了眼淚,轉身飛快離去。

放學後,我回到了老小區,煙味沖得我咳嗽。

用冷水沖完澡,我站在鏡子前,靜靜的凝視着身上觸目驚心的紅斑痤瘡。

我想起了沈聞棠。

那時我也犯過濕疹,可她并沒有遠離我,囑咐我去看醫生好好塗藥膏,關心着我的症狀。

哎……可那是交分啊。

也許我應該知足一點。能遇見她這個朋友,已經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情了。我應該算得上她衆多朋友中的一個吧,普通朋友一定算得上。

我拾起藥膏,塗抹在鎖骨處。

“再往上長一點,校服的衣領就要遮不住了。”

……

幾天後,政治老師喊我去他辦公室。

他戴着眼鏡,穿着正挺的藍色襯衫。

“譚言,我喊你來是想問你,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好幾次看到你的卷子……”

“我學習壓力大,自己劃的。”

我還是能夠面不改色的撒謊。

他推了推眼鏡,拉着我的手臂,讓我離他沒那麽遠。

“有什麽事,可以和老師說說。”

隔着校服,摩挲了會兒我的手臂,過渡到了我的手。

“上次看到你哭了”他的手又順到了我的大腿,用着一種很關心學生的語氣,“老師想幫幫你。”

我收回了手,後退了幾步。

這才發現,拉下的窗簾,蒙上布的監控。

警惕性高這一點,是被磨練出來的,而且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養長的習慣。

我與政治老師扭打了會兒,找準時機給了他一腳。

頂着慌亂的頭發,手抖着整理衣服。

我逃出了他的辦公室。

各色的目光投映在我身上。

我憎恨他們議論我的姿态。

但我不會去解釋,因為沒有人會信,沒有人會聽!

反而還會對自己更加不利。

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寄希望于他人關懷憐憫幫助,因為這根本就沒有用!

他們只會離我越遠,更加讨厭我,變本加厲的欺負我!

天空很暗,是灰色的,沒有一朵雲。

“走路不看路啊?”

我撞到了一個男生。

“哦這會兒心裏還想着政治老師吧?勾引老師,譚言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我的心像被利刃刺穿,不停的流着血,一滴一滴的掉落,好疼好疼。

我不想說什麽,側身要走,卻被他抓住了外套。

他拉下我的一只袖子,肆意的笑着。

在他身後還站了一圈的人。

“你勾引老師,老師要是不小心感染了你的病,又來給我們上課,你不是要禍害全校嗎!”

“賤貨,沒德沒潔的狗東西!”

言語傷着我身體的每一寸。

為什麽,為什麽?受害者不是我嗎?怎麽會成他們呢?

冷風呼哧間,我揚起了嘴角。

我穿好了外套,往後撥開了人群。

……

夜深了,我睡不着。

我拿着xr和鑰匙,出了破小區,反正明天的周六。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之前和她走過的那段路。

這條路重修過,路燈磚塊都換過了。

我坐在路邊,翻出唯一一張她的照片。

黃澄的燈光,從我的頭頂傾落,

我想起了她微卷的長發,想起了燈光順沿着她的發絲。

這才分別不到一年,我竟還是會時常想起她。

和她一起時,怎麽就沒受過這樣的欺負?

一滴熱淚落在了屏幕上。

我本來就是個殘次品,我以為自己身上的窟窿補好了些,結果又破了幾個。

可哀,悲憤無聲。

可嘆,思念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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