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諱如深的身世

諱如深的身世

當年，白芨抱着稚子，想要送去給姬家養，姬家不要，他又無法帶回青丘，一時為難，便在外流落了幾日。

那時的姬塵影，還只是襁褓中的嬰孩，根本不懂得如何收斂妖氣，引來了諸多妖魔與道士，兩邊不讨好。

幸而白芨不弱，倒也沒吃虧，就在他為難這該怎麽辦的時候，姬家的耆老找到了他，說可以收留姬塵影，只不過有一個條件。

白芨生性高傲，只有他命令別人的時候，哪裏受過這種氣，怒極反笑，問是什麽條件。

“姬家那幾個老不死的，說只要我從今往後不再見姬塵影，永遠斷了他與妖族親族的關系，他們才肯收留他。”

“他們會這麽好心？而且如此突然。”這一聽就有詐。

“自然，所以我并沒有輕信，臨走前正想動手教訓他們，也叫他們長長記性，我族的長老卻在那時，親自從青丘趕來。”白芨道：“他們是奉靈女之命，前來斬殺狐花樹上花敗葉落的命格，他們稱之為半妖妖孽，也就是你那個可憐鬼哥哥。”

“妖孽？”雲祁冷笑。

雖說不知道這個靈女是何方神聖，但都說迷信迷信，迷而後信，他瞧着那個什麽樹，也必然不是什麽正經樹，指不定是哪個樹精變來的，整日裏危言聳聽，诓騙一群無知的狐貍精罷了。

不過這話他沒說出來，看白芨方才的反應，狐貍似乎很信奉那棵樹。

白芨道：“狐族帶了人馬來，我只一人，遠遠無法顧及到孩子的安危，便說姬家已經答應了收留這孩子，從此他便是人族的孩子，妖族不可妄動。

我将孩子交出去前，偷偷将自己的妖力放了一部分在他身上，至少日後他遇險，我能第一個知曉。只可惜我以為自己算得萬全，一心只防着姬家，卻沒想到被自己人算計。”

雲祁聽到這話，渾身一個激靈：“是你的族人騙你回去，實際與姬家合謀害他？怪不得！怪不得一切都那樣巧！他們同意收留他是巧，你的族人趕來更是巧！”

白芨點點頭：“姬家那群狗東西，還沒有那個膽子，直到後來，我在萬棺墓裏找到姬塵影，才知道當年是靈女下令，與姬家合謀騙我回去。

我因信任自己的族人，便将孩子交了出去，那幾個族人中也有他的族親，只不過，他們并不将你哥哥看做族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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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祁冷哼道：“他們就這樣容不下他？”

白芨道：“一個半妖，日後不好掌控不說，還命定着人族的女兒，受制于人族，他們必然不願意留他。而姬家祖堂是自負，小看了命定，覺得只要姬塵影死了，困局自然而然便會迎刃而解。”

雲祁問：“那你回去後，就沒有想過再去看看他嗎？”

白芨搖頭：“回去後，我便被靈女拿捏着擅離職守之罪，罰禁閉思過，我因有妖力在那孩子身上，即便不在他身邊，也知道他性命無礙。”

性命無礙也只是性命無礙，活着和活得好卻不是一回事，雲祁深有體：“這倒奇了，他們煞費苦心，竟沒有下殺手？”

白芨冷笑：“他們倒是想，當下傷了姬塵影，姬家那個女娃便活不成，想必因此，算他們棋差一招，不得不留下姬塵影的命。可笑你那哥哥能活下來，還得感謝他那個混賬爹。

殺不了，他們便将他扔進萬棺墓中，萬棺墓那時還不成陣，充其量是個破敗的墳場，瘴氣襲人，待久了傷身。

姬家不信邪，找我族人問詢解命定之法，可惜妖族之能千變萬化，未知定法，便不可輕而易舉地解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姬家看重那女娃，一時殺不死他，又解不了命定，便将他丢在萬棺墓中，放出見鬼的傳聞，讓人們不敢靠近，再派人暗中把守，死是死不了的，就是過得如何，不必我說了。”

雲祁想起自己還沒遇見爹娘之前，在荒山上流浪的那些日子，可即便如此，稚子時他也是由一些乞丐，輪流養過一段時日的，姬塵影尚在襁褓中，便獨自被丢在死人棺材堆中，靠妖力存活，不怪那般冷淡性子。

半妖之能強悍無比，若是他被兩族如此對待，長大後肯定會報複回去，反正是做不到像姬塵影那般，還能對着祖堂上那些老東西行禮，客客氣氣地說話。

都給爺死就是了！

姬塵影雖然多疑城府深，可是對人下手極有分寸，到底是後來在姬家長大，對人還是親近的吧。

“哥哥真是個好脾氣的。”他聽着有些不大痛快，去翻白芨落下的那些酒壇：“還有酒嗎？”

白芨睨着他，一笑：“怎麽？不痛快？”

他一愣：“外頭冷，我尋思喝點酒暖暖。”

白芨嘁了一聲，手上捏了個決，他頓感周身溫暖起來，只好悻悻地放下酒壇子：“您繼續說，酒不夠了要不我再替您去取？”

“……”白芨突然惱怒道：“不喝了！都說消愁酒消愁酒，越喝越愁。”

“您有什麽愁的，哥哥就是那性子，可不是故意刁難您的，其實心裏還是很尊敬您的，更何況，他若是知道那些事，大約不會怪——”

白芨眉頭一皺，打斷他：“你想說他怪我？他憑什麽怪我？”

“……随口一說，您懂意思就成。”

白芨道：“懂什麽意思？妖族親族之間，往往只顧着彼此的性命無虞，幼時聚堆，長成後幾乎都是獨居，即便是在青丘，也都是小孩子居多。

我常年待在靈岳，已經和姐姐有幾十年沒見過面了，連她生子被騙，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她都沒把我當做親近的人，我又何必上趕着巴結她的兒子。”

“……哦。”雲祁讪讪道：“那您愁什麽？”

“他是我交出去的，襁褓時倚仗過我的妖力生存，如今長得這般，叫我怎麽放心得下。”

雲祁有些好奇：“不知道宮主想要他長成什麽樣？”

“自然是情義淡薄。”

“怎麽個淡薄法？難道不認您這個舅舅才好？”

白芨嘆道：“他不認，我倒覺得是好事，情義淡薄者，不必受離別之苦。他既認了，便是還念着我當年拉他出萬棺墓的情。說來此事，倒是該怪雲家的那個小子了。”

雲祁心中一咯噔：“哪個？我師兄？”

“底下的墓碑，你又不是沒見着。當年我前腳走，後腳他們便将他丢進下頭，妖族幼年長成十分不易，他心智未開，獨自一人靠着一點妖力過活，便是在那時，遇到那姓雲的小子。”

雲祁特別震驚，他是真的不記得有這件事，對他來說，就好像是在聽別人的事，有沒有可能是認錯了人？或者是有人打着他的名號行事？

只是會有誰？他是一個孤兒，除了雲家那些人，哪裏還有什麽認識的人。

白芨頓了頓，眉間厭煩，手指在額上輕點，一團白色的小球，被他從額前拉扯出來，丢在雲祁面前：“這是我的記憶，你自己看吧。還有一事，雲家被滅門時，你哥哥曾趕着去過。”

“這個我知道。”說起來這個，還得多謝姬卿寒告知。

“哦？那他之後上了一趟玄機山，見你師兄的師尊，這事你也知道了？”說罷白芨便轉身離去，再未回頭。

雲祁轉身去看白芨的記憶，這東西神奇，尋常修仙門派中都不多見，便是他的師尊，也少見用這個的，不免湊近去看，那白團隐隐發着亮，閃了兩下便顯現出了景象。

像是一個人走在漆黑的路上，聽得見呼吸聲，隐約有搖晃感，卻看不到任何東西。

走了一段路，面前漸漸有了些顏色，似乎是走路的人行至此，裏面有人為他打開了門。

“宮主。”

“宮主。”兩排姑娘站得整齊，微微行禮。

“人呢？”是白芨的聲音，原來此刻他看的正是白芨的視角。

“回禀宮主，在裏面，小公子不讓我們服侍更衣。”

“上藥了嗎？”

回話的姑娘看着很是為難：“也不允。”

白芨腳步頓了頓，從侍女手中拿過傷藥和衣物，随即加快步伐朝裏走。

在白芨的眼中，雲祁見到了十幾歲的姬塵影。

便如姬塵影自己說的，那時的他瘦瘦小小，衣衫褴褛，形容狼藉，還髒兮兮的，只是坐得極端正，脊背挺直，神色也不卑不亢。

白芨怒道：“不換衣整理，也不上藥，你是不想活了？我倒是白做功夫，早知道就不救你上來，任你在下邊自生自滅就是了！”

小塵影面無表情，也不答話。

雲祁不禁笑了，他說什麽來着？姬塵影的性子可不是一日兩日來的。

“你便是非要去雲州城，也不能這個樣子去。”白芨将手中的東西放在姬塵影面前：“你自己照照鏡子，別出門被當了乞丐趕出城，或還沒到就流血身亡了。你收拾好，我吩咐馬車送你去，行了吧？”

小塵影擡頭。

“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小塵影緩緩開口：“那、些人……？”

說話還不利索，他自小便是一個人，該着不會說話才是，看來萬棺墓中冒充他的那人，當真是給了他諸多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