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聽風
聽風
新年這天姑姑姑父也回來了,其他親戚也來拜訪,水泥路上停了好幾輛車,大黃又被拴上鏈子。
院子裏擺了好幾桌,馮希一天都在廚房、客廳、院子處穿梭,忙得腳不着地,還得時刻關注自己小表弟,他一哭她就得去抱着哄。
時間來到晚上,一群人去客廳打牌聊天,她才回到房間。拿起手機翻了翻,好幾條新年祝福的短信。都是班上同學發的。
按動按鈕繼續往下翻,馮廣平的電話來了。一開口就是問句,馮希敷衍回答,對方這時似乎才想起她的生日,祝福的話語她已不耐煩聽。
他們父女兩人沒什麽可聊的。
“你姑姑在家嗎?你奶奶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好一點?你在家要聽話,別動不動就發脾氣,多幫忙做事……”
“你嘴上關心奶奶有什麽用?你回來過幾次?照顧她又有多久?你做不到的事就別來吩咐我,我可比你有孝心多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沒,不說我挂了。”
“你怎麽說話?”電話對面暴怒。
“我不想和你說話,把電話給你爺爺奶奶,我和他們說。”
馮希把電話給了爺爺,然後就坐在客廳看電視,電視裏正放着春節聯歡晚會,身後是幾桌打牌、打麻将的人。她感受着這種熱鬧,突然也很懷念自己一個人租房的日子。
“希希,手機。”爺爺從身後把手機遞給她。
她接過電話起身,走出客廳,搬了把木椅坐在大黃旁邊。大黃這時正啃碗裏的骨頭,它擡頭,然後叼出骨頭趴到她的腳邊繼續啃。
馮希繼續刷着手機裏的短信,只多了幾條,來自舒清越和其他人。
她開始一一回複他們。
鄉間夜晚的天空總是比城市裏的更深更黑,閃亮懸空的星星也更多。
Advertisement
終于等到十二點,她聽見了屋子裏電視上的倒數聲。
她摸摸狗頭,站起身走到院子邊沿給賀流逸打電話。
“賀流逸,新年快樂。”心跳撲通撲通,她有些着急地搶先開口。
“新年快樂,馮希。”對面溫聲回複。
“今天過得怎麽樣?今天院子裏的人在一起過年,在院子空地擺了一桌,大家擠在一起吃飯。周楠和他奶奶也在,我們以前幾年也在一起過。大家今天都喝了一點酒,是陳阿姨泡的藥酒,我喝了兩杯,喝不來。今天還收到壓歲錢了,張阿姨給了50,錢婆婆給了20,她們給每個小孩都發了。我本來不想收的,但是拗不過。我也給陳家兩個小孩發壓歲錢了。剛剛陪她們一起看春晚,陳川真的好鬧騰。”
馮希默默聽着,似乎可以看見院子裏的畫面。
“今天很忙,客人有點多,我們在院子擺了好幾桌。雖然不是我做飯,但是一直在幫忙。大黃可開心了,客人散場我就把它鐵鏈解開讓它在院子裏撿骨頭吃。壓歲錢,親戚們給了。不過,我沒給別人發,在場除了我表弟沒人比我更小了。沒看春晚,客廳好幾桌人在打牌聊天,有些鬧,我就在院子裏發呆。”
電話那頭傳來呼聲,“有人在放煙花,特別漂亮。”是陳淼他們的聲音。
她也擡頭看天,下一秒,一沖亮光從遠處直竄上天際,然後爆發出絢麗的光,五彩缤紛。一沖又一沖。
“我也看見了。”
“馮希,新的一年有什麽願望嗎?或者說什麽計劃?”他問。
“希望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平安順利。”
“你呢?”
“萬事如意、平安順利。”
新年過後,馮希開啓了走親訪友的任務。等到回良州市,已經據開學只剩半個月了。
經過一個小時的車程,馮希神情疲憊地下車。推着箱子走出候車區,就看見賀流逸站在不遠處朝她招手。
“馮希!”他快步朝她走來。
“你怎麽來了?”她有些意外。
賀流逸接過她手裏的箱子,挑眉:“我接我的租客回家。”
“我們先找家店吃午飯。”他推着箱子說。
馮希點頭:“我早上趕車就喝了半碗粥,現在感覺胃在泛酸。”
他們在一家面館停下,馮希吃了大份的牛肉面才感覺填飽了肚子。擡頭,賀流逸正看着她。
“你是不是瘦了?”他問。
馮希低頭看湯都被自己喝完的碗,正色回答:“可能是吧。我回家就不停地到處走、爬山,感覺胃口都變大了。”
“老板,再來兩個煎餅。”他轉身喊道。
“謝、謝謝。”
*
回到院子裏的第二天中午,馮希正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窗子被人敲響。
“幹嘛?”她頭也不擡。
“出門去古城逛。”
“我不去,你找周楠或者舒清越他們吧。”
“舒清越沒回來,周楠在上班。去吧,古城江邊出了一個新的旅游項目,十塊錢做船劃到對面,然後上山就是靈臺觀。”外面堅持道。
“你之前沒有去過靈臺觀嗎?”
“去過也可以再去呀。”
馮希放下筆,推開窗戶,微笑看着賀流逸:“你寒假作業寫完了嗎?物理卷子寫完了嗎?我之後會重點檢查你的。”她是物理課代表,有向老師打小報告的權利。雖然賀流逸可以說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典範,但她還是喜歡用這個來威脅他。
對方低頭扶額,又擡頭笑道:“我明天就寫!”四指手指頭并攏作發誓。
馮希仰頭瞥他,不回答。
賀流逸雙手合攏,求道:“尊敬的課代表大人,求你和我一起去吧,我票都買了,十塊錢呢。”
“好吧。”
馮希和賀流逸走在古城街道上,春節的氛圍還沒過去,街上依舊熱鬧,到處都是紅色。她平常很少這麽靜心出門游玩,心态不同看事物所得到的感覺也不同。
到處都覺得新奇、有意思。
沒過一會,他們就來到了江岸邊,因為是最近開發的坐船項目,所以圍着看熱鬧的人很多。
“晚上等會這會有節目诶,而且晚上坐船到處都是燈光,我們來早了吧。”馮希扯住賀流逸,輕聲道。
“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爬靈臺山再下來差不多就晚上了,那時候坐船回來剛剛好,不會錯過演出的。”
一行人取票上船,一個船上有六個人,一個船夫、五個游客。
馮希是第一次坐這種船,她雙手撐住木板坐在角落,賀流逸坐在她的對面,他朝她安撫性地笑了笑。
馮希轉頭看向船外的江面,青綠一片、波光粼粼。
“感覺适合在夏天來玩,那時候吹的風不會那麽冷。”馮希說。
“可以。”
他們在對面下船,馮希擡頭看,入眼一抹濃綠。近大遠小,果然沒錯。
“走吧。”賀流逸站在石階上喊她。
馮希跨步跟上。
“賀流逸,我第一次來這爬山,你有沒有什麽典故給我介紹?”
靈臺山的路是由一塊塊不規整的石頭鋪成的,路途彎彎繞繞。鬥折蛇行,明滅可見。兩旁的樹木枝幹蒼勁粗壯,擡頭望,綠野遮天。
“靈臺山上總共有古樹129株,其中涉及黃連木、菩提樹、黑殼楠等13個保護樹種。比如,你身後那棵就是黑殼楠。”
馮希轉身,走近樹幹,指了指,“這顆?”
“嗯”賀流逸點頭。
馮希驚奇,“你怎麽知道?你對植物學很感興趣嗎?”
“不是,這些保護樹種都挂了牌子的,就在你腳下。”賀流逸道。
馮希低頭,果然一個塑料挂牌掉在她旁邊的草叢裏。
她撿起牌子,切了一聲。
臺階上的賀流逸停下腳步,轉頭看她,雙手抱臂道:“這山上不僅樹我認識,草我也認識,我還是有實力的。”
“真的?我不信。”馮希撇撇嘴,然後低頭拔草。
“這是什麽?”
“少花龍葵。”
“真的假的?”
“這個。”
“印度野牡丹。”
“哪裏像花?”
“冬季已經結果了。”
一路上,兩人吵吵鬧鬧,一點都不無聊。等到兩人爬到山頂,馮希好奇的看着頂上的破敗道觀,有些失望。
“怎麽?有些失望?”賀流逸問。
“是有點,和我想象裏的道觀不一樣。有點太……舊。”
“沒有香火、沒有錢呀,施主你願意幫助我們嗎?”一個道袍中年人不知何時站在馮希身旁。
“怎麽幫助?”她還有些懵,下意識開口問道。
中年人将一旁的木牌拿起,舉到馮希面前。
馮希開口念:“道訊,本、”
“廟。”賀流逸道。
“今年裝修神龕,急需木工、雕工、染工、木料等費用。預計貳拾萬元左右。望各位居士大力揖助,凡揖200元以上者,均刻名于神龕左右。”
讀完,馮希無措地看向賀流逸。
“不用管的。”
中年男人放下木牌,像是才看到賀流逸似的,瞪大雙眼在兩人之間掃視,然後生氣道:“小賀你什麽意思?”
“道長,你這二十萬要籌到何年何月,不差我們這兩百塊錢。”賀流逸回道。
道人耷拉下臉,把牌子抱在胸前,轉身坐在道觀門口,唉聲嘆氣。
賀流逸介紹道:“這是長留道長,靈臺觀的觀主。”
“什麽觀主啊,一個人的道觀叫什麽觀主。”長留道長恹恹道。
馮希沉默一會,上前道:“道長,我想捐、”
話還沒說完,長留道長已經蹦起來握住了馮希的手點頭道:“不錯不錯,居士大功德呀。善澤衆生,福祿殊勝。”
“之後修建神龕,我把你們倆的名字刻在一起。”
“一起?”她轉頭看賀流逸。對方轉頭不看他。
“對呀。”
長留道長收了錢喜滋滋,樂道:“同學,你要是有別的同學或朋友,也可以告訴他們靈臺山的修建事宜,居士信善者皆可捐助修廟,福生無量,功德一件。”
說完,他就轉身走進道觀。
賀流逸走到馮希身旁,道:“走吧。”
兩人進入道觀。
“別看我們觀破,但傳說道教道祖就在這裏得道飛升……”
兩人在四處逛了逛,馮希盡管不認識這道觀裏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但還是誠心學着賀流逸跪拜作揖。
踏出門,她問:“你信這些?”
“來都來了,你不都捐了200塊。”
兩人走到後院絕壁,一顆巨大的迎客松橫斜生長,枝幹上挂了許多紅色布條。
馮希眼睛亮亮的。
“3塊錢一條,不過你們倆不用給錢。”身後人道。
馮希拿了一條,想了想寫:“萬事如意、平安順利。——2011馮希”
她看向身旁的賀流逸,問:“你不寫?”
“以前寫過了,何況我今年的新年願望和你寫的一樣。你填上我的名字吧。”
“好”,馮希在她的名字後面填上賀流逸三個字。
“我來挂吧。”他接過祈願布。
“挂高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