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行行重行行4
行行重行行4
延熹五年六月初八,關內侯世子赴軍途中重病身亡,随行親衛不知所蹤。
大鴻胪呈上密報,關內侯勾結亂黨,證據确鑿,查封侯府,滿門抄斬。
孰料聖旨尚未頒下,府中仆從卻趁亂搶奪物資,競相逃竄,遍尋無着,徒留一座空蕩蕩的侯府,無人問津。
世人皆嘆關內侯府三代忠烈,卻落得如此下場。
延熹八年,山野小廬,尋常人家。
俊俏青年一身粗布衣裳,手腳利落地從簍子裏抓出一條活魚,一邊熟練的開膛剖腹一邊逗那個滿面通紅的少年人。
“阿弗,你說你是不是傻,我從小在栖竹峰長大,你還拿四十九香來騙我,我剛進屋就知道了。順便還看見了你去找杜玉茗。我實在想不到,你從小挨了那樣的鞭打都不肯近馬身,卻肯為了我上馬跑出雒陽城。”
少年人臉上更紅了,氣鼓鼓地不肯搭理他。
那青年把料理妥當的魚扔進沸水裏,蓋上鍋蓋,轉身繼續說。
“杜玉茗為什麽死活要嫁過來?還不是他爹對付完了我爹又想對付我,在我身邊埋伏個探子麽,流箭?我爹十歲上馬征戰,背上就跟長了眼一樣,還能被流箭所傷,那是杜朝風買通了侯府親衛,箭頭喂了毒。”
李弗遠皺緊了眉頭。
“當時他們萬事俱備,如果我死在亂軍裏,那更好了,省得他們動手,萬一我活着回來,他們也早已在侯府安置了無數罪證。”
“你倒好了,一顆小藥丸就把我迷暈了,杜玉茗一刀子紮過來的時候,我要是真吃了藥丸,這兒得有這麽大一個大窟窿。”
李近一邊說着一邊朝自己胸口比劃着,看見阿弗臉色慘白似要哭出來,又忙不疊地去哄。
“哎哎,別哭呀,我這不是好好的麽。我就想着,繼續當這個關內侯吧,早晚有人惦記着我的腦袋,索性就順水推舟,找了個死囚躺那兒,大晚上的,一個姑娘,讓她殺人也是難為她了,哪兒還分得清是不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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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她也想不到會有別人,你去她窗棱子說的那番話,那樣情真意切,石頭人也要信你三分。後來她就告訴她爹我死了,然後還有一個你。看見你奄奄一息,我從來沒有那樣後悔過。我前腳剛到,來殺你的人後腳就來了,只要讓杜朝風相信你和我都死了,他就可以放心去告密狀了。”
李弗遠還是很難過:“老侯爺的仇就這樣算了麽?”
李近瞪大了眼,拿剛剖魚的手威脅人:“叫什麽老侯爺,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
李弗遠難過的心情被魚腥氣沖散了大半,連退了好幾步,臉上爬滿紅雲,支支吾吾地:“我是說……爹……”
李近滿意了:“阿弗記得杜玉茗手上的玉镯嗎?”
“我當然記得……”李弗遠撇撇嘴,那玉镯是自己親眼看着兄長給她戴上的,當時他鬼迷了心竅,又難過又迷惘,下意識伸手去奪,被兄長一巴掌拍開了,難過了好久好久。
李近淨了手,又泡了泡寶貝弟弟最愛聞的松針茶水,确定沒有腥氣了,才松松将人攬在懷裏說:“那個镯子杜朝風也有一個,從栖竹峰拿回來的,當然不能讓你碰。”
李弗遠眼睛亮起來,難得壞心眼地有些雀躍:“會怎麽樣?”
李近無奈笑了笑:“再等一陣子你就知道了。”
李弗遠有些怏怏地:“好吧,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永壽元年臘月二十八。”李近不等問,很快回答。
“那天你全身發抖縮在地上,看見我的時候卻擡了頭,渾身瘦弱不堪,一雙眼睛卻出奇的亮,我當時就想,這小孩真好看,必須得是我家的人。”
李弗遠臉紅了紅,又迅速沉寂下去:“那個時候,我又髒又臭,除了你,不會有第二個人會對那個樣子的我用‘好看’這兩個字。”
李近察覺到她的低落,忽然想起來:“你胸口藏着的絹書,還不肯給我看麽?”
李弗遠驚退兩步:“不行!這是,這是遺書!”
李近笑了笑:“可是我已經看過了。就在那天晚上找到你的時候,你睡得沉沉的,我對你做什麽你也不知道。”
李弗遠咬着唇:“我不信!”
李近正了神色,看進少年人的眼睛,背起了少年人的“遺書”。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游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寶貝阿弗若是不在,別說加餐飯了,做哥哥的簡直要心痛而死了。”李近趴在李弗遠肩頭跟他咬耳朵,李弗遠遭不住,推他去照看魚湯,自己返身羞答答地跑了。
遠處傳來渺遠的雞鳴狗吠,溪水潺潺,炊煙袅袅,人世清平,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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