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看月亮

看月亮

看完了楚易的出道首秀，兩個人笑了一陣，然後沉默下來，對着月亮不說話。

“上一次這樣看月亮，好像是很多年前了。”

有時候就是很奇怪，太親近的人來問個什麽，人會下意識回避，和楚易這樣不遠不近的關系，卻反而更想傾訴。

那是好多年前，和同學們一起參加聯合志願活動，暑假，為期一個月，到偏遠的山區，給留守兒童上課。

不是常規的課程，大家各自帶着筆記本，搜集好資料，圖片、視頻，給孩子們看看外面的世界，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一起玩。

這些孩子爸爸媽媽都在外務工，常年不在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的家庭配置。

他們沒人陪，沒人一起玩，志願者大哥哥大姐姐就來陪他們。

“還會一起逛街呢，”雲溪也奇怪自己竟然記得那麽清楚，“從他們的山裏，一直步行很遠，搭上車，去鎮上逛一逛，給他們買一些小玩具，再一起回來。”

回來就不那麽趕時間了，慢悠悠地，一個大孩子走在前面，一群小孩子在後面跟，摘了寬大的荷葉當傘，一路歡聲笑語。

“那邊很熱，家裏沒有電扇和空調，只是鋪了涼席再拿一把大蒲扇，老人和孩子都睡了”，雲溪想起什麽又補充說，“哦，對，我們是每個人分配到不同的孩子家裏住宿。”

“是真的熱，有天夜裏，我熱得睡不着，幹脆爬起來，那會兒也不知道到底是幾點鐘，我就在那個小樓上看月亮。”

雲溪笑得很明朗：“你知道嗎，那月亮真的好亮好亮，我明明是熱得很煩躁，但莫名其妙就安靜下來，整個心特別安寧。”

“那時候離開家，好像什麽都沒有，但是心裏安寧。這些年，我好像什麽都得到了，但心裏總是空空的。”

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滿足，讓自己別無所求。

但這些話根本無處訴說，作為一個看上去得到了太多的人，再去說自己不滿足，總有點貪得無厭的意思，更或者，會被人認為是吹噓炫耀……總之惹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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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想了想：“他們都說你是戲癡。”

“emmmm……倒也确實癡過幾年，有一陣子覺得演戲好玄妙，像是推開意識之門，進入新的領域，大開眼界了屬實是。不過……沒幾年就覺得，不過如此吧……”

雲溪也不知道怎麽澄清：“他們好像樂于打造這樣的符號在那裏杵着，把你高高地架起來，看你按照他們的标準去活成一個英雄，一個傳奇……但其實很無趣的。”

一滴水是無法決定河流的走向的。他只能挑着自己合意的角色去演，但最近幾年好角色越來越少了，套路越來越多，所以雲溪也覺得越來越無趣了。

“說重新回去讀書吧，一時也想不到自己想學什麽。幹脆出國吧，出去做什麽呢？說到底還是逃避……楚易，你說，我到底要做什麽好？”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誠如此自然地向另一個人說，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好。

是說出口後才意識到，啊，我怎麽說出來了……

雲溪有點不好意思：“哥是不是挺沒用的，奔三的人了，居然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更沒用的是居然還向你這麽個孩子傾訴……

楚易沉默了會兒，他不是心思細膩的人，長這麽大最多的溫柔細心都給了雲溪，雲溪說自己沒用，楚易恨不得長一百張嘴怼回去！你超有用的！

争論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楚易決定說自己。

“我以前想過，我生下來到底有什麽意義？如果爸爸媽媽不想要我，大可以直接把我掐死，或者在我出生之前把我流掉。”

話題有點沉重，但楚易講得如此心平氣和，讓雲溪覺得他完全不需要一絲一毫的同情安慰。

“後來我知道了，還是有意義的，如果我那麽早就被掐死了，如果我沒法生下來，那我也遇不到你。”

楚易試圖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雲溪哥，你別誤會，我并不是要你多背負一個人的人生意義，我的意思是，只要活着，就一定會有好的事情發生。”

“會遇到很好的人，很好的事，然後你就發現，不管曾經的生活多麽糟糕多麽沒有意義，它一定會在某個時刻，好起來。”

“或早或晚，一定會有。只是，我的比較早，雲溪哥的比較晚。對不對？”楚易看着雲溪的眼睛，帶着點請求的意味：“你信我。”

雲溪愣了愣，笑起來：“信信信，我信你。那……遇到好事之前，要怎麽過呢？”

楚易很堅定：“我陪你，一起等。”

雲溪搖了搖頭：“不是哦，我是問你，你在遇到我以前，是怎麽過的呢？”

楚易老老實實回答：“不記得了。”

他的童年像一幅陰暗的畫，從第一縷光照上去的那一刻，就被絢爛的色彩重新填滿，填都填了，再問從前，楚易是真的記不得了。

他現在往前追溯自己的記憶，滿腦子都是陽光普照宛如天使下凡的雲溪哥……

“所以雲溪哥你別着急，等你遇到什麽好事，不開心的事情就會忘掉的。”楚易現身說法。

“老板又給我接了個活兒，雲溪哥如果最近不知道要做什麽，就來看看我？”

楚易這個要求提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他原本是打算今天之後就不再來找雲溪哥了，因為目前為止，他在任何一個方面都只能扯雲溪哥的後腿，根本幫不上他的忙，更不要說回報他這麽多年的關照。他現在每接近雲溪哥一次都等于是在繼續吸他的血……要等到他真的強大起來，能幫到雲溪哥了，才能回來報答他。

只是今天看到雲溪哥不開心，楚易舍不得了，想陪着他，但是明明是自己要陪他，怎麽好叫雲溪哥來陪自己的……要不要臉的？

“不來也行！”楚易飛快改口：“我反正是不忙的，只要雲溪哥想見我，我随時能過來。”

雲溪半天插不上話，這會兒見楚易終于說完了，才順順當當接了話茬：“你好歹也等我說句話……可以的，你把行程發給我。”

楚易要是有尾巴，這會兒肯定呼啦就搖起來了。

“說起來，你還要在我腳邊蹲多久？”

也許是剛才聊到興起，楚易急切想把話說清楚，不自覺就蹭到榻榻米旁邊，在雲溪腳邊蹲下來，這會兒一提醒，才察覺自己似乎很不得體，急忙站起來。

起得急了，個子又高，在那兒晃晃悠悠的，雲溪看着好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吧，陪哥躺會兒。”

楚易小心翼翼挪過去，眼睛還有點發黑，腦子發蒙，四肢挺得像僵屍……

雲溪無奈拍拍他的胳膊他的腿：“放松！”伸手輕輕搭在他的眼皮上：“歇會兒吧。”

楚易以為自己會緊張到無法呼吸，但是在雲溪的輕拍輕哄下，三兩下就睡着了。

雲溪收回手，看月光一點點柔和他的眉眼，心裏想着，也許，我的好事也已經發生了呢。